大家嘻嘻哈哈吃飯，沒什么人為這一次試鏡失敗放不下。失望是有的，可也就是失望了，她們才只是大一的新生，遠沒有到緊迫的時候...就連程程也是這樣想自己的，她沒有被逼到墻角，也不是非得抓住這個機會不可。

    檢討過自己最近的心態問題，重新再出發就是了！

    說說笑笑，吃吃喝喝，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吃完之后大家就散了。

    這個時候時間才下午六點，想到今天自己上午一直上課，然后又參加了試鏡，現在還有形體訓練和表演訓練沒做——索性為了面試是帶了練功服的，她就沒有回寢室休息換衣，而是圖省事直接找了個沒人的舞蹈室練形體。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試鏡失敗搞了心態，還是因為那條烤魚，程程練的格外狠！

    有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心情不好會對自己好一點兒，有的人則相反，越是那種時候，就越是自虐?，F在程程就是這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抵消自己在試鏡時犯的錯，才能消耗掉那條烤魚的‘熱量’。

    綁緊芭蕾舞鞋，程程活動了一會兒熱身，就開始立足尖，做了好幾組。這個時候，隨便放的音樂也經過了前奏，進入了正題，程程抬起了手臂，手臂如柳枝一般輕輕拂動，腳下做了足尖碎步。

    輕盈的貓跳步、靈敏的小快板、又飄又穩的大跳、清晰的擊腿...當然，還有芭蕾舞標志性的揮鞭轉。

    一轉、兩轉、三轉、四轉、五轉......最后一轉時，程程掛了雙圈。

    才一停下，就因為體力不支坐倒在地上。

    “呼哧——呼哧——”不停地喘氣時，程程下意識地右腿直直地伸向前方，腳背繃了起來。然后左腿在身后曲著，整個身子往右腿去貼——胯根一折，腹部就貼住了右大腿，完成了抱腿的動作。

    這個動作對于柔韌性已經滿分的程程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她現在已經把一字馬練出200度以上了。但在此時此刻，她抱著腿，面部朝下，額頭貼著小腿時，忽然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以為那是汗水，但后知后覺的，她知道那是淚水。

    心臟像被一雙手揉搓一樣，酸澀又疼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掉眼淚，但就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委屈——雖然早就明白努力不見得有收獲的道理，但人生在世，誰不會有那么一兩個瞬間，覺得自己是‘主角’一樣的人，努力就一定有收獲呢？

    雖然從小就這樣學，從小也這樣說，但其實‘努力一定有收獲’，這本身就是極其傲慢的一句話，是只有天才和幸運兒才能脫口而出的‘正確的道理’。

    程程做著標準的軟開動作，都成了本能了，肌rou也有了記憶，即使是教大形體的老師這個時候來也挑不出錯處。但動作之外，看不到的地方，她卻淚如雨下。直到數分鐘之后，她才收起了動作，眼淚和汗水在臉上交錯，竟然看不出她到底有沒有哭過了。

    打開水杯，慢慢喝水，補充完水分之后，程程決定先不要練舞了。而是換了舒緩的音樂，開始做瑜伽。

    瑜伽有靜心、集中注意力的作用，程程上輩子的表演老師就喜歡每次上課之前帶著她做幾個瑜伽動作...雖然她在表演上的進度一直讓老師失望，甚至于絕望，但做瑜伽的習慣她保留了下來。

    現在的她，也確實很需要靜下心來，然后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形體訓練現在已經是程程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了，因為做這個的時候可以不用考慮太多，讓大腦清空。而不像是表演練習，做這個的時候，表演本身的復雜與微妙、貧乏的天賦、不知前路的現狀、同齡人的優秀...一切的一切，不斷在向她擠壓。

    做完了一套瑜伽，程程這才能平心靜氣地練形體，抽空還做了點兒呼吸訓練。這本身是練臺詞時的活兒，她每天早課時也會做。這個時候做這個，算是調劑形體訓練，就像做一會兒數學題后，正好做點兒語文，換換腦子。

    大約到了晚上九點半，程程才收拾東西，結束了今天的練習，準備回寢室了。

    她也懶得把練功服換下來，在這個深秋的晚上，只是身上罩了外套就走出了舞蹈室所在的東方樓。因為剛剛練了幾個小時，身上還熱著，倒也不覺得冷。

    回宿舍的路上，偶爾有京影的學生看她，但也沒人覺得有什么問題——京影多的是藝術生，跳舞、訓練完畢之后，就這樣出來的人太多了。

    一天兩天可以講形象，換好衣服、弄好頭發，甚至于洗個臉、化個妝再出來。但天天都是這樣，那就很難了。程程他們班上就是這樣，剛開始時上形體課，上完之后也要是男神女神，美美的，現在大家熟了，結束形體課之后就隨便了，能省事兒就省事兒。

    就這樣，程程走到了寢室樓下圍墻門口——女生寢室這邊，幾棟寢室樓是在一起的，外面還有一個圍墻。平常如果是男生的話，連這個圍墻都進不去。如果有男生送女朋友回寢室，一般也就是在圍墻兩個出入口那邊分別。

    這會兒出入口沒什么人，所以余萌站在那里和一個男生說話就挺扎眼的了。

    程程走過來是只是和她點了點頭，怕打擾她和人說話，就要這樣走過去。卻沒有想到余萌叫住了她：“啊，程程回來了！程程，你電話怎么不接呀？”

    “嗯？”程程從包里翻出手機，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想了想說：“我剛剛在舞蹈室，可能沒聽見?！?/br>
    練的太專心了。

    余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人：“你今天應該見過的，李海倫...他最近拍一組照片，想要找幾個模特，就覺得你很合適??！”

    今天去試鏡張原導演的新戲，程程她們這些人的簡歷上手機號碼、郵箱什么的，都是有的。但李海倫打她電話不通，想到余萌也是表演系13級的，和她是同學，這才來找了余萌。

    程程看向出入口路燈下的青年，李海倫朝她點了點頭，眼神是非常冷靜的——程程挺熟悉這種眼神的，大概對于李海倫這樣的攝影，看到她的時候，首先不是把她看作一個人，而是一個作品。

    他在觀察她，并且重新塑造她。

    這很專業，顯然李海倫并不是行內最多的那種騙子和混子，但程程還是要說：真是幫要死的攝影師！

    嚴格意義上來說，面對這樣的攝影，程程被他看到的一瞬間就不再是自己了。經過他的藝術加工，得到了的作品，源自于她，又不是她。說的更直白一些，程程只不過是他的作品的載體。

    就像畫家在畫布上繪出作品，她就是畫布。

    但問題是，程程自己本身也是一個‘畫家’，她把自己也當作是自己的作品，對于李海倫這種，本能地會覺得冒犯。

    不過程程也沒說不好，只是問他：“師兄有作品嗎？我可以看看嗎...看過之后再說別的吧?！?/br>
    程程也知道，自己作為演員，必然會被攝影、導演這樣對待，這是必須的。

    對于李海倫這個人，程程只是聽余萌提過，貌似是很厲害的。但具體如何，程程還是想自己來做判斷。

    程程說的話夠直白的，就差直接說‘拍得好就合作，拍的不好就算了，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在這段對話中，她都沒提過錢的事兒，似乎是當報酬不存在一樣。

    她也確實沒有考慮過報酬的事。

    這類事情在她心里有優先級，報酬是其中最靠后的。

    在路燈光圈外的少女讓人有些看不清楚，但著并不能減損她本身的美麗——緊身的練功服包裹著她年輕的身體，發髻已經歪歪斜斜的了，散落下來的碎發一綹一綹的，貼在額頭、臉頰、脖頸上，于是美感就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以肆無忌憚的姿態流瀉而出。

    她很年輕很年輕，□□是這樣的輕盈而富有光澤，就像是早晨的太陽。雖然才剛剛出現，但已經足夠照耀目之所及的廣袤大地。

    李海倫慢慢眨了下眼：“可以，回頭我發你郵箱？”

    程程點了點頭，表示確認，然后就走了。過了一會兒，余萌也走了，回到寢室，手上是一把巧克力球，隨手就散到了桌上。

    “剛剛嚇死我了...李海倫給了我一把巧克力，說是別人給的，揣兜里要化了。雖然是這樣，但這可是李海倫給的零食，我接過來的時候真是誠惶誠恐...不行，這些巧克力我要放冰箱里存著，根本不敢吃??！”

    張宇希開她玩笑：“你這簡直像是皇上賞了你一樣啊，留下這個，要一代傳一代??！”

    沒想到余萌竟是一臉很贊同的樣子：“有道理。你說得對，我得一代傳一代才成！”

    第42章 月光美人（12）

    早上五點的深秋, 京城的天還沒有亮。

    程程的生物鐘卻準時讓她醒來了——為了盡可能少打擾室友，程程都沒有設置鬧鐘的。

    悄悄地下床，小聲地洗漱, 一切都和過去每一天一樣。這些對于程程來說都快有肌rou記憶了, 閉著眼睛都能完成, 當然也能做到悄無聲息。

    她沒有弄醒任何一個室友, 包括淺眠的莫英子。

    等到走出了寢室門, 程程總算松了一口氣，下樓的聲音雖然還要有所控制, 免得打擾到了人，但已經不用像剛剛那樣小心翼翼了。

    走出宿舍大樓, 來到每天做早課的cao場, 和平常一樣, 這里已經有了幾個一樣在用功的人——能夠每天堅持努力的人不多, 但在京影這樣的頂級影視學院, 總還是有一些的。再加上時不時有一些打雞血的，偶爾來出早課，早晨五點的京影cao場，并不冷清呢。

    照常圍著cao場跑了三圈后, 程程深深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氣，開始了自己的早課。

    她現在的臺詞功底已經很扎實了，單從‘功底’來說, 她的努力并不是白費的——臺詞的基礎有三樣，分別是氣息、聲音、咬字，她都能做好了，是表演系13級中的佼佼者。這不僅僅是因為她練的多，也是因為她身體素質本身就很好。

    拿‘氣息’來說, 練氣息實際上是可以分為兩個部分的，一個就是課堂上老師教的專業的那些。一個則是練身體——發出氣息的始終是人體，氣息夠不夠深，夠不夠有力，是受限于橫膈膜的力量、兩肋的力量、肺活量等的。

    就像唱美聲的歌手，為了讓歌聲共鳴達到最大，會把自己整個人體變成一個大喇叭。這樣的歌手，不需要麥克風，也能把自己的聲音傳到整個場館，渾厚而震撼。而為了達到這個，鍛煉身體是不用說的，還有人會刻意增重呢。

    程程到底是做演員的，倒不必像唱美聲的歌手那樣，但講究的東西是一樣的。

    每天的鍛煉，再加上上輩子做歌手時那些針對肺活量等的訓練，現在也有在做?，F在的程程，單純以身體來說，素質真的是極佳，做臺詞訓練天然就沒有障礙。

    氣息、聲音、咬字沒有問題后，程程已經領先班上的同學們了。但她絲毫不敢放松，因為接下來練臺詞，就得攻克‘人情意’這道關卡了，不同于基礎的氣息、聲音、咬字，人情意的部分表演的成分更多。程程都可以想象，自己這部分一定會進展緩慢。

    等到同學們都慢慢做好基礎的部分了，她很快就會被追上，然后淪落成吊車尾。

    她當然不想那樣，所以只能更用心一些?；?5分鐘的標準時間，固定練了氣息、聲音、咬字，然后她開始專注于人情意的表達。

    她按照謝□□老師給她開的劇單，一段時間內會專攻一部劇，可能是精品的電視劇，也有可能是電影，話劇什么的。然后針對劇中的片段，學習里面的演員是怎么說臺詞的...這一階段，模仿為主。

    這也是大多數表演系學生的練習方法，模仿的多了，也就漸漸會了。等到會了，才能討論形成自己的風格這個問題——事實上，現在在頂級影視學院教臺詞的老師都不指望學生們能形成自己的風格了。

    現階段，能讓學生們做到不用配音演員，就是勝利了。

    而現實是，配音越來越常見了。這其中有兩大原因，一個是明星們越來越忙，能同期收聲的劇還好，不能同期收聲的，就得后期配音了。日程繁忙的明星抽不出時間專門去做配音，那就只能請配音演員了。

    另一個，則是明星本身的水平越來越不足以應對配音了...配音是需要專業技能的，并不是說平常怎么說話，配音的時候就怎么說話。

    平常人說話含糊吞音、吐詞不清、音調高低不勻都太常見了，但因為說話的人本身大都是認識的，互相有了解，再加上彼此說話溝通時能夠看表情、看動作，所以語言傳遞信息不足也能理解，別的可以彌補上缺失的信息。

    臺詞不行還要硬上，結果就是觀眾聽著出戲，甚至聽不清——字幕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解決不了全部的問題。

    最近程程看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當下便模仿電影中女主演的表演，念起臺詞來。

    “這又是什么呢...貓兒眼，可值你萬貫家財？”

    “不，它有價，我知道，這是我杜薇八年的心靈血rou，八年的賣身錢吶——”

    ......

    電影里，這一段臺詞表演的極為精彩，真有一字一血淚之感，既痛又恨。

    程程的表演就不行了，她拿錄音機錄了自己的臺詞，演一遍就聽一遍，有問題的地方拿筆記下來，給自己提醒。再下一次，爭取就不犯原來的錯誤了——她可以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但至少要做到一次比一次好。

    練到了七點，程程才去食堂買了早飯，返回寢室。

    她吃早飯的時候，寢室里其他人正好起床，程程吃著吃著忽然就覺得哪里有不對勁。轉頭看看正洗漱的莫英子，再看看正穿衣的張宇希，她開口問起：“余萌呢？她昨晚不是住寢室了么？出去了？”

    “余萌？”張宇希迷茫地看著程程，似乎是覺得她說了什么不能理解的話：“余萌已經一禮拜沒住宿舍了吧？程程...你是不是日子過糊涂了？還是今天要去試鏡，太緊張了？”

    “試鏡？”程程比她還迷茫，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身體像過了電一樣，僵硬了一瞬間。她想起了上次的‘回檔’，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手機，點亮屏保之后果然看到了日期。

    是2013年10月28日，星期一。

    是她試鏡張原導演新戲的日子，對她來說是已經過了一遍的‘昨天’。

    時隔近一年，她再次陷入了‘回檔’當中。

    愣了一會兒，大約半分鐘吧，程程放下了手機，重新開始吃早飯。吃完早飯之后她依舊很平靜，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的，沖了澡、換了衣服，還準備好了上課的課本，然后才和張宇希、莫英子一起離開宿舍。

    今天只有上午有課，分別是外語和體育。

    不同于上一次‘回檔’，這一次意識到自己處境的程程沒有了那么大反應。一方面是，這是第二次了，‘回檔’的事情都有經驗了。另一方面，其實是程程沒有想到自己這次會‘回檔’。

    上一次回檔，雖說意外，但事后想想，又覺得是很自然的事。在當時，她如果不想復讀一年，那個時候就是她進頂級影視學院最后的機會了。

    而這一次，雖然也關系到能否加入張原導演的電影，但她其實不覺得自己對張原導演的戲有執念...對于一個演員來說，在試戲新角色的時候，成功和不成功都是很常見的事。如果說，每一次失敗都要耿耿于懷，以至于‘回檔’，她今后恐怕會經?；貦n了。

    這一次機會錯過了，還有下一次，她才只是表演系大一生，何必那樣急切呢？

    而且，張原導演厲害歸厲害，他手下能放光彩的一直是男性角色，他都是拍大男主戲的。她試鏡他新戲里的一個女性角色，可以想象，那就是一個鑲邊角色...為了這樣一個角色，執著到‘回檔’？

    她自己都不解了，憑什么??？

    真要說，上次表演大課，她的表現不好，她還想回檔呢，不是也沒回檔么？

    因為沒想過會回檔，所以程程也就沒考慮過如果能回檔，要怎樣彌補遺憾...話說，她真的有什么非要彌補不可的遺憾嗎？她就那么想要通過試鏡，加入張原導演的新戲？所以接下來，她要圍繞著通過試鏡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