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4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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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瑤猶記得,當初這里有幾個稀稀拉拉的村落。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與孤魂野鬼們相伴—一是的,邙山附近大部分都是失了祭祀的孤魂野鬼。 管你一個個身前多么顯赫,多么威武,都敵不過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當王朝覆滅,家業崩毀之后,一切都是虛無。 運氣好點的,能在史書上留下幾筆,還不算徹底死亡。 運氣一般的,后人只能從墓志銘上了解墓主的一二生平。 運氣不好的,墓碑都已經成了農戶家里豬圈的一部分,字跡晦暗難辨,史書又無載,任你生前是將軍還是刺史,不都是被人遺忘的結局? 如今時隔多年,村落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規模不小的軍營以及更加龐大的校場。一等國道從東側經過,南來北往的行人們經??梢钥吹杰娛砍鰻Icao練的場景,也算是邙山一景了。 “這里的百姓都去哪了?”王瑤扭頭問道。 “據聞去了隨州、光州、壽州等地?!币幻o隨其后的小使回道。 “還好,不算遠?!蓖醅幱寐詭c幸的語氣說道。 隨州算是直隸道屬州,雖然離得比較遠,但也不是什么蠻荒之地。 光州是舊淮西鎮屬州,蔡賊的核心老巢之一,唐末夏初的戰爭中人口損失極大。 壽州是淮南鎮屬州,江東政權的必爭之地,戰火從未停過,村煙寥落、人丁稀少,移民到這里屬實正常。 總而言之,邙山腳下這部分百姓的去處還算不錯,至少沒像河北人那樣去黔中等地與土人廝殺,爭奪崇山峻嶺中不多的平坦河谷地。 “是……”小使聽了王瑤的話,勉強笑了笑,說道。 他就有親戚居住在這一片,去了壽州安豐塘一帶。每至冬日,都要被征發起來上河,泡在冰冷刺骨的湖水內,一邊清淤挖深,一邊將淤泥運到另外一處,填平幾個小沼澤,改造成良田。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別說腿腳有毛病了,身體垮了都很正常。誰特么愿意開荒??! 王瑤沒再和他多話,很快帶著一群人進了軍營。 調兵的命令在數日前就宣布了,他們今日前來,純粹是來催促的,因為圣人又在朝會上提到了此事。 軍營內亂哄哄的,王瑤看了有些搖頭。 背嵬軍雖然是揀選草原各部精銳組成,從將領到士兵,都有一定的絕活,但軍風紀律還有些差,不如禁軍各部。 說起來可能有些離譜。自古以來,都是草原士兵更“牲口”,更能吃苦耐勞,但自唐末以來,中原士兵的牲口程度更甚。 一方面,他們囂張跋扈,動不動殺將驅帥。 另一方面,平地七尺大雪,都敢奮勇追擊,毫不畏懼嚴寒。李克用與幽州幾番大戰,都在正月、二月里,代北刺骨嚴寒,大雪漫天,雙方在寒風凜冽的山谷里,舍命搏殺,經常連熱湯熱飯都吃不到。 遙想安祿山雪夜點兵,田承嗣部短時間內從睡夢中起身,披甲持械,肅立大雪之中小半夜,按冊點名,一個不缺。 桀驁不馴、嗜殺殘忍與軍紀嚴明,各個看似相互矛盾的特質結合在一起,造成了這群非常奇特的赳赳武夫。 背嵬軍這幫小子,在王瑤看來,差得有點遠。 “王樞密何來催也?!爆F任背嵬軍軍使、出身藏才黨項的王備笑著迎了出來,道:“明日便可出兵,六千步卒、四千馬兵,器械、糧草皆已齊備?!?/br> 王瑤嗯了一聲,叮囑道:“立功的機會不多了。此番出兵,要旨可已明確?” “明白?!蓖鮽湔f道。 他心中有點膩歪。 王瑤是什么出身?前河中節度使王重盈之子,曾與王珂爭奪蒲帥之位,最終引狼入室,丟了王家的家業。 王重榮、王重盈兄弟一為蒲帥,一為陜帥,有山川之險,又有鹽池之利,在唐末那陣也算是響當當的人物了,最后落得那么個下場,你神氣個什么??? 不過王瑤現在是樞密副使,身份不一樣,大面上王備還是要給予尊重的。 至于說出兵要旨,他也明白。其實不是為了消滅契丹,事實上也消滅不了,人家可以跑,多半也沒人攔得住他們。就算不跑,大夏也占不了他們的土地,最終結果還是讓他們死灰復燃。 朝廷真正的目的還是驅虎吞狼,讓他們與波斯、大食互相消耗,坐收漁翁之利。 當然,圣人曾經說過,他每一次戰前都制定個方略、計劃,但真正打起來,很少能按照計劃走的。敵人不是傻子,要能被你制定的作戰計劃牽著鼻子走,那水平得多差??!同理,朝廷想讓契丹人在西邊禍害大食、波斯乃至散亂在廣闊無限的草原上地多如牛毛的突厥種部落,這個計劃多半也會走樣。 最大的問題在于,后代君王有沒有興趣、有沒有決心插手西域事務。 當契丹整合多個部落,攻打薩曼波斯,且占據上風的時候,朝廷有決心調動大量兵力,干涉這場戰爭嗎? 再一個,波斯人領你的情嗎?會支付軍費開銷嗎?這都是問題。 所以,王備覺得這個方略有點冒險。但他不是戰略制定者,執行命令就是了。 一萬步騎西行之后,加入北庭行營,接受符存審的指揮,其他不用多想,也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 符存審年紀大了,聽聞在西域吃了太多沙子,身體也不是很好,隨時可能會被調回洛陽。他應該是有一定的急迫感的,這一次過去,整不好就要大打出手。 所以,別想太多,撈取戰功就是。正如王瑤所說,立功的機會不多了。 ※※※※※※ 北衙一行人出動的時候,位于洛陽皇城的南衙樞密院內,樞密副使李忠、錢鑼二人正在議事。 老實說,李忠還是很羨慕錢鑼的。 不是因為錢某人家資巨萬、富貴無邊,而是因為他身體保養得好。 自己才五十余歲,有時候就力不從心,身體一堆毛病,但錢鑼七十多了,看他樣子還精力充沛,處理公務時駕輕就熟,一點不覺得累。 最近升任南衙下院樞密副使、就在斜對面辦公的馬殷,與錢鑼歲數一樣大,同樣神采奕奕,讓人頗為不解。 錢鑼自幼習武,擅長箭術、長槊,不過沒機會當兵,后來販私鹽去了。董昌募兵時,二十余歲的錢鑼前去投軍,一步步發跡。 馬殷就不說了,蔡賊出身。早年當木匠,日子不好過,可能私下里兼職賊盜。投奔秦宗權后,因勇武絕倫,屢建功勛,慢慢發跡。 這兩人,其實都是廝殺了半輩子的武夫,但身體如此硬朗,讓人費解。 從底層往上爬,沒有勇武和戰功是不可能的。武夫當國的時代,家世也沒個鳥用,爬上去的機會只在功勛。 這倆貨,大概運氣太好了,沒受什么傷吧。李忠微微嘆了口氣,道:“圣旨已降,其他幾位樞相已簽字,你我也簽了吧?!?/br> 說完,提起毛筆,在任命書上簽下了名字,然后推給了錢鑼。 錢鑼拿起仔細看了看,然后也簽了字。 樞密院說起來位高權重,掌握著將領的考核、升遷,軍隊的調動、整補,后勤的采購、補給等等,但真說起來,其實指揮不了一個大頭兵。 在二十年前,大夏剛開國那會,沒幾個將領愿意來樞密院,都認為這是養老的閑職,頗多看不起。 二十多年下來,因為朝廷根基日漸穩固,武夫們逐漸拋棄了固有印象,改變了認識,知道樞密院的厲害之處了。 禁軍是朝廷的禁軍,不是私人軍隊。從這個角度來看,禁軍軍職的含金量就不如樞密院職務了,因此現在很多人愿意來樞密院了,多為老退后的禁軍將領。 錢鑼很早就入樞密院了,因為獻浙東、浙西兩鎮歸降的緣故,直升樞密副使——當然,這是他的起點,很可能也是終點。 老錢的心態很好。 處理軍務一絲不茍,盡職盡責。同時,他也不爭權奪利。一件事該怎么處理,按法度來,按圣人意思來,不刻意針對誰,但也不怕得罪人。 反正圣人允許他保留了萬貫家財,自己也不可能升官,那自然不用委屈自己了—一當過兩鎮節度使的人,不可能一點脾氣沒有,過分委屈自己心意這種事情,很難做到。 擺在他眼前的是一份任命書。 武學系中赫赫有名的大將李璘出任疏勒行營都指揮使,李嗣源則調回洛陽,暫未有任何職務。 錢鑼從這個人事調整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太子已至長安,聽聞給新一批進入禁軍擔任底層軍官的武學生授劍。 這種事情,以前都是圣人親自做的,現在輪到太子了,信號十分明顯。 而李璘這個人,幾乎是武學生的旗幟之一。他擔任方面統帥,取代河東降將,一方面是在權力交接的敏感時刻減少意外發生的可能,另一方面則有讓太子慢慢籠絡、接手武學系的因素。 意味深長啊。 圣人以前是信任降將的,但這時候也不得不謹慎起來了,嘿! 不過,也不是什么降將都不用。 姑墨鎮使王建今歲率姑墨鎮兵三千人至拔汗那,斬吉哈德分子兩千余,繳獲大量糧草、輜重,受到了圣人重視。 就在昨日,太子上疏,圣人首肯,樞密院簽發了調令:王建出任疏勒鎮使。 姑墨鎮兵只有五千,疏勒鎮兵有一萬二千,這很明顯是升官了。 而且是太子上疏為其請功,無論愿不愿意,王建都將被人視為太子一黨。 希望他是又一個黑齒常之吧。 錢鑼將簽完字的任命書交給樞密承旨李昌遠,令其發往西域。 權力交接之時,暗流涌動,老子無欲則剛,能奈我何。 第087章 稅務監的一天 八月秋收之后,稅務監派出了巡視組,前往各道分院巡查。 數字一時間難以匯總,估計要到入冬之后了。 作為這個掌握著財政收支的實權部門的一把手,杜曉知道自己炙手可熱的程度。 他的“黨羽”是天然的:各道轉運使、各地坊市令、海關市舶使、四大商社“商轉干部”以及一年比一年多的明算科學子。 這些人原本群龍無首,不知道該投靠誰,現在有了明確的目標:政事堂成員之一的稅務監。 從四年前議設稅務監開始,杜曉就或主動或被動地開始整合這股勢力,就像王雍整合農學系勢力一樣。 圣人對此似乎持默許態度。 杜曉想明白之后,便不再束手束腳。他很清楚,圣人不希望他們“稅務系”太弱,被壓制得太狠,因此著意培養他們這一股勢力。簡單來說,圣人希望搞錢的力量更龐大一些。 征稅固然有很多方法。最粗糙的,直接拿刀槍橫征暴斂就行。但如果有更好的方式方法的話,最好還是有點規矩法度,這樣被征稅的人叫喚得少,不滿情緒相對少一些,征稅阻力也更小一點。 征稅隊伍一定要專業,要形成派系傳承,要有相對獨立的地位,不能成為誰的附庸。 前唐安史之亂以后,總有一位宰相判三司,已經事實上整合戶部、度支、鹽鐵三大部門,成了一股獨立的政治勢力。朝廷越是用度緊張,他們的地位就越高,被賦予的權力就越大,以便能征到更多的稅金,彌補財政虧空。 大夏稅務監比起唐代“判三司”,更加名正言順,權力更大,發展到最后,不知道會成什么模樣。 杜曉出身京兆杜氏,了解太多政治方面的事情了。他很清楚,作為稅務監的首任主官,派系的整合者,杜氏在財稅系中的地位必將是超然的,影響力很可能會持續好幾代人,這是家族的幸事,因此干起活來非常賣力。 他現在正在處理的是新造船只,調運糧食的事情。 造船需要稅務監開支,船只歸地方,糧食運到目的港后,又歸稅務監管。 諸多雜事,千頭萬緒,且是圣人關注的事情,輕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