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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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這一輩,家產未有寸進,仍然守著父親傳下來的四百余畝地、三十楹屋、四十多頭牛、十余佃戶過日子,可謂“清苦”。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陸德善今年已近六旬,年輕時跟父親走南闖北,見識過各地的大好河山。 父親去世后,回到家鄉,在楊師厚手下當個小官。師厚降夏,他順勢辭官回家,以免被牽連。 七弟陸德遷是前唐宰相陸希聲之孫,與他是同宗,關系還算近,經常來往,互以行第稱呼。 他接觸過很多陸氏子弟,家境大多比他好,學問也很扎實,但在他看來,這些人局促江南一地,有點太自大了! 國朝建制之時,曾有人開玩笑,這個大夏撐不過二十年。如今已經開國第十七年了,確實沒過二十年,但已經沒人敢開這樣的玩笑了,大夏國祚超過二十年是必然的事情,甚至更長。 最近數年,陸續有人出仕,但多是江南諸州的小官小吏,與唐時官至宰相的盛景不可同日而語。 也有子弟北上科舉,但都沒考上?;貋砗髿夂吆叩?,滿嘴怪話,說北地士子粗鄙無文,寫的文章也不合圣賢大道理,偏偏能搏得考官青睞,他們是蛇鼠一窩,臭味相投。 更有人譏諷尚公主的進士和凝,說他踏青游玩時賣弄箭術、騎術,有辱斯文,一點不像個讀書人。 陸德善對此只能笑笑。 北地風氣如此,掌握這個國家大權的終究是北人,他們喜歡看什么類型的文章,不是明擺著的么? 遇到考詩賦的年份,直接一句用詞過于綺麗,直接就把你黜落了。 他們喜歡的是“半夜軍行戈相拔”這種粗獷肅殺調調,而不是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這類閨房讀物。 時局若此,你只能去適應。 但江南這個富貴溫柔鄉,讓人留戀不去,如之奈何。 “圣旨已至蘇州,今上加尊號‘建文神武無上皇帝’,你覺得如何?”陸德善不再看雨,轉過身來問道。 “‘神武’倒是談得上,‘建文’從何說起?”陸德遷問道。 “此文非彼文?!标懙律普f道:“四輪馬車,你不覺得挺好,買了一輛?你家做飯不用煤?冬日濕冷,你不也做了毛衣?” “這也能算‘文’?”陸德遷張口結舌。 “衣食住行,便是天底下最大的‘文’。你讀圣賢書,為的是什么?”陸德善問道。 “修身、齊家、治國……” “若有其他法子,不讀圣賢書,也能治國呢?” “這……定然人心喪亂,國將不國?!?/br> “確實?!标懙律泣c了點頭,道:“圣賢書確實有穩定人心的作用。無禮,則天下紛亂,殺伐不休。前唐喪亂以來,武夫當國,殺將驅帥,魚rou百姓,便是缺了禮。但光靠禮,得到的終究只是一個上下森嚴、尊卑有序的天下罷了,省事是省事了,前景卻不太妙?!?/br> “那怎么辦?”陸德遷心中下意識有些抵觸,問道。 陸德善笑了笑,又轉身看向迷蒙的雨霧。 霧中有穿著蓑衣的耕夫,正在掘開田壟,將積水排干。 農人,關心的始終是自己的生活。而他們的生活,就是民生,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文”。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陸德善低聲說道:“今上不排斥霸道、王道中的任何一方,自己也提出了些新的東西?!?/br> “什么東西?”陸德遷問道。 “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邵氏家傳學說吧?!标懙律菩α诵?,道:“思來想去,唯有‘平衡’二字?!?/br> “何解?” “若今上只想打造一個家天下的國度,那么用德教就可以了,但他野心很大,寧可冒著天下失衡,人心喪亂的危險,也不肯純用德教?!标懙律普f道:“捕鯨者聽說過嗎?” “有人拿‘捕蛇者’來對比?!标懙逻w說道。 陸德善笑了起來,笑得樂不可支,漸至放聲大笑。 陸德遷莫名其妙。 柳河東的《捕蛇者說》大大有名,有人拿此類比捕鯨,有什么問題嗎?出海之人九死一生,葬身魚腹者不知凡幾。而且這些人野性難馴,不好管教,今上還鼓勵出海捕魚、捕鯨的行為,不是生生養出了一支不受管控的動亂之源么? 這個天下要的是穩定,為此可以犧牲很多東西,今上真是糊涂了。 “今上可沒逼著他們出海捕鯨?!标懙律剖掌鹦θ?,說道:“相反,人人爭相出海,以冀一飛沖天?!?/br> “這還不是人心喪亂?”陸德遷問道:“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好么?” “讓你一輩子耕地你耕不耕?”陸德善問道。 “我……我不耕,但我有地啊,募人耕種,收取租子就是了?!标懙逻w說道。 “這不就是了?”陸德善搖了搖頭,道:“有人不愿耕地,圣人給了他們選擇,比如出海捕鯨。得大魚而歸者,立授散官,見著地方官吏時,也可坐著說話,并不會矮一頭?!?/br> “有人擅長做買賣,圣人給他們提供便利。貢獻良多者,亦有好處。趙在慶的兩個兒子,不就在湖南當縣令?” “有人疆場搏命,期待封妻蔭子,圣人滿足他們。時至今日,圣人依然在限制科考錄取人數,朝堂之上,進士、蔭官、武夫甚至蕃人,什么都有,沒有任何一家獨大?!?/br> “有人不擅四書五經,但可以考數學、營建等科。即便做不了大官,但七八品小官卻無問題,富貴無憂?!?/br>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我謂之‘新朝雅政’?!?/br> 陸德遷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陸德善伸手止住了他,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堆}論》讀過嗎?” “看過幾眼?!标懙逻w不好意思說他全文通讀過兩遍,含含糊糊地說道。 “你??!”陸德善哈哈大笑,隨后又道:“圣人都替你想好啦。我就問一句,去年的新毛衣,與十年前可有不一樣之處?” “似乎——軟和了一些?”陸德遷不確定地說道。 “然也?!标懙律瓶隙ǖ攸c了點頭,說道:“這就是育種的作用,也是這本《血脈論》的核心。王雍一介無名之輩,憑借這本書平步青云,而今是少府監,將來入政事堂,也并非遙不可及之事?!?/br> “其實,這本書所起的作用,又何止羊毛?” “北地培育出了許多新品果蔬,產量驚人?!?/br> “奶牛用葡萄酒渣喂養之后,產奶激增?!?/br> “黑麥、甜菜廣泛種植于原本的苦寒之地?!?/br> “就連小麥、粟米等作物,都在一代代選育良種?!?/br> “挽馬、馱馬、戰馬,適應不同氣候、力大無窮的犍牛,等等,太多了?!?/br> “更何況,出海捕回來的魚,價甚廉,買得起的百姓很多。有魚吃,吃掉的糧食自然就少了?!?/br> “圣人可是從農業改革起家的?!标懙律谱詈笳f道:“他做事,一環套一環,思慮周密,造福萬家,豈是一個‘yin人妻女’的武夫那么簡單?” “這……”陸德遷一時語塞,良久之后抱怨道:“圣人光造福北地,卻不給咱們江南士民半分好處?!?/br> “我聽聞十多年前,司農寺就在襄陽選育稻種了?!标懙律破沉怂谎?,說道:“攻取淮南之后,司農寺又在南京、廣州、安南等地搜羅稻種,選育優化。你若有心,不妨問問那些同窗好友,誰家里在南京做官的,看看能不能弄到新稻種。若有,便造福你家那些耕夫了?!奚睚R家治國’,你也算做到了一條?!?/br> “聽三哥話里話外的意思,是真心服膺今上了?”陸德遷問道。 “圣人在修《同光全書》,定然加了很多他喜歡的東西。書成之后,真想看一看啊?!标懙律茋@了口氣,道:“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建文神武——為何不早二十年降世呢?” “聽你這么一說,今上還真有幾分門道?!标懙逻w嘟囔道。 陸德善復大笑,他若沒有手段,不能讓人真心服氣,敢這么任性yin人妻女? “或許,我該出去走走了?!标懙逻w突然說道:“吳郡陸氏,傳承千年,代有人杰,并不都是迂腐之輩。江南這個池子,確實小了點。連波斯人、大食人都能遠渡重洋,來到中原,我輩又豈能落于人后?” “你能這么想,圣人的目的就達到了?!标懙律菩Φ溃骸叭グ?,代我多走走,多看看,這個天下和以往不一樣?!?/br> 淅淅瀝瀝的雨停止了,金色的陽光穿透陰云,普照大地。 陸德善、陸德遷二人抬起頭來,看著雨后的大地,是那么清新脫俗,那么欣欣向榮。 雨后天晴,不過如此。 第074章 布告中外之五 八月也是云南收獲的季節。 過了中秋節后,很多地方陸陸續續開始割麥子。 府兵孔二也放下了習練許久的刀槍,下到田地中,與家人、部曲們一起收割。 老實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在當募兵的時候,孔二壓根不會下地,也看不起這種事。但為了自家利益的時候,他就愿意干了,而且干得很賣力。 原來,武夫也是可以干農活的??! 云南的種植技術并不太過落后——當然,這是分地方的。 在南詔的兩京區域,或許是出于古滇王國的遺澤,或許是與中原的廣泛交流,他們興建的農田水利設施十分完善,農具的生產、應用也十分廣泛,總體產量并不低。 不過這些區域如今都攥在朝廷手里,如推行郡縣化、大量移民、清理戶口的大理府、昆州、姚州、騰州、曲州五地。 在種植品種方面,云南以稻、麥、雜糧的輪作為主。 就這一點來說,甚至比中原還先進。 在北方區域,唐代以前,粟仍然是主要品種。進入唐代以后,小麥的種植比重日漸上升,中晚唐以來,甚至急劇增加——平心而論,種植小麥確實比種植粟米劃算,產量略高一些,大夏也一直在有條件的地方推廣小麥種植,盡可能取代粟米。 南詔似乎直接跳過了種粟的階段,稻麥輪作得風生水起,放眼望去,除部分區域外,大部分農田在秋收完畢后,種下去的都是冬小麥。 通海都督府也不例外。 在這個剛剛被改為通海州(下轄建水、通海、江川、溫富、八平五縣)的地方,來自江南的移民本不太熟悉種麥子,但在司農寺官員的指導下,經過兩三年的適應,直接稻麥輪作。地力不夠的時候,再種雜糧緩一緩,如此循環,漸漸有了起色。 孔二家今年水稻畝產接近兩斛,比麥子一斛出頭的產量高出太多了,因此越收越高興,收著收著,甚至哼起了雜歌小調。 隔著一條田埂的小路上,十幾輛馬車艱難向西,往八平城方向而去。 孔二直起腰來,卻看到了不少高鼻深目之人。 “拔汗那工匠!”他心中升起了明悟。 最近一年,通海州來了不少拔汗那工匠,幾百戶總是有的。 擅長的東西很多。 有鐵匠,專門打制農具,解決了通海州農耕的燃眉之急。 有皮匠,可以利用云南豐富的畜群資源,制作衣服乃至各類皮革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