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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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善政、段義宗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多半是夜中無備,著了敵人的道?!?/br> 人面對難以接受的噩耗時,一般會經歷幾個步驟,即否認、憤怒、交涉、消沉、接受。 鄭仁旻興致沖沖北伐,且一開始極為順利,已經把他的胃口完全調起來了。但當夏軍主力南下增援后,一下子就吃了大虧?;艘煌砩?,他才勉強接受了這個壞消息,但還保持著一絲奢望,指望通過幾個勝仗,再逐步扭轉局勢。 可現在你告訴我敵軍打到門口了?他們怎么來的?鄭仁旻下意識就無法接受,不相信這個事實。 “驃信?!倍瘟x宗也提高了聲音,道:“夏人是從驛道上一路奔襲而來,鄭將軍縱然沒有殉國,大軍定然已經崩潰,此毫無疑義?!?/br> “胡說!”鄭仁旻霍然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案幾,道:“鄭杞自幼熟讀兵書,連先帝都夸他倒背如流,帶著五千兵馬,怎么就能沒了?怎么可能沒了?” 段義宗搖頭嘆息,道:“事實俱在,前營大敗,潰兵漫山遍野,驃信一看便知?!?/br> 鄭仁旻的身體晃了晃,跌坐到胡床上。 兩位宰相不會騙他的,這種事也沒有騙的必要。況且,他已經聽到了外間急促的腳步聲、口令聲,難道所有人都在騙他嗎? “驃信……”段義宗正要再勸,卻被鄭仁旻止住了。 “賊兵來了多少?”鄭仁旻問道。 “沒個準信?!倍瘟x宗說道:“賊軍四處擂鼓,殺聲震天,山梁、谷地、樹林之中還有許多旌旗,看起來不少。但那可能是疑兵之計,很難說?!?/br> “什么疑兵之計?”趙善政突然說道:“如果人少,怎么一戰就擊潰鄭杞?又怎么把高憲文陣斬的?” “高將軍生死未知,趙相請慎言?!倍瘟x宗說道。 “就算他未死,又有何用?”趙善政冷笑一聲,道:“驃信,高將軍并非不知兵,即便遭到突襲,措手不及,前營也不至于敗得這么干脆。賊軍定然不少,或有數萬之眾?!?/br> “數萬人……”鄭仁旻驚了,他這邊還不足三萬人,如果真有數萬夏賊殺至,擋得住嗎? “趙善政!”段義宗怒了,道:“何必胡言亂語?” “段義宗,你又何嘗把驃信的安危放在心上?”趙善政詰問道。 “你想怎樣?”段義宗死死盯著趙善政,問道。 趙善政不理他,轉頭看向鄭仁旻,道:“驃信安危重于泰山,怎可輕犯險地?不管賊人來了多少,眼下前軍大潰,中軍氣沮,而賊人士氣正盛,思來想去,還請——” “住口!”段義宗也看向鄭仁旻,懇求道:“驃信,賊人漏夜而來,縱有強兵,也沒有多少人。且長途奔襲,氣力大衰,不能持久。老夫請驃信起駕向北,立黃傘蓋于山梁上,讓將士們都看到驃信在那里。如此,處于迷茫之中的將士們必然振奮,勇氣倍增,四處潰逃的軍士也會受到激勵,返身再戰,或可將這股兇頑之敵制住?!?/br> “你才要住口!”趙善政豁出去了,道:“段家的兵馬在哪里?在左翼,在后營,就是沒在前軍,也沒在榮經護駕。段義宗,你欲害驃信耶?段氏就這么等不及了?” 鄭仁旻心中一動。 段義宗氣得差點吐血,直接沖到趙善政身前,扇了一個耳光。 趙善政也不示弱,扭身與段義宗廝打起來。 鄭仁旻默然無語,似已入定。 外間的腳步聲愈發急促,喧嘩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不一會兒,數名大將掀開帳篷,走了進來。 鄭仁旻猛然驚醒,臉色掙扎許久后,道:“傳令,各軍護衛圣駕,先撤往邛崍關,整頓兵馬,再做計較?!?/br> 第051章 跗骨之蛆 “吁——”大軍將高源中勒馬立于山崗之上,靜靜注視著前方的城池與戰場。 前軍已經徹底崩潰,連帶著中軍大營也受到影響,數萬大軍徹底失去了斗志,沒有人愿意留下來當替死鬼,一個勁地向南潰退。 局勢已然無法挽回了。 夏賊突襲,人心惶惶,確實非常被動。但真的無可挽回了嗎? 是,軍中謠言四起,有人說來了一萬夏賊,有人說來了三萬,還有人說來了十萬!但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這點,夏賊又不會飛,他怎么來這么多人?夏賊有沒有十萬還兩說呢,大概率沒有。 在突襲剛起的時候,各營、各部其實做了不少工作。 高憲文應該是死了,這股夏賊確實很勇猛,強弩之末也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仗,可贊一聲“精銳”,但他們才幾個人?高源中已經識破了他們的疑兵之計,兩側山林中根本就沒有夏賊援軍,他們的真實實力,很可能就只有三五千人,這仗還是可以打的。 大長和國幾大家,楊氏已經奔逃,實力大損,自不用提。但同樣出身西洱河的高氏、董氏卻打算集兵反沖一波,從兩側包圍前沖過于深入的夏兵,遏制住他們的兇猛攻勢。 但關鍵時刻,驃信鄭仁旻居然跑了! 董氏遣人送來這個消息時,高源中猶自不敢相信,但當他登高望遠,下視整個戰場時,卻默然無語了。 鄭仁旻倉皇離開了榮經,在群臣、侍衛的護送下,一路南逃,往邛崍關方向而去。 他這一走,局勢就再也難以挽回了。 董氏跑得飛快,帶著本部兵馬一路南奔,竟然比鄭仁旻還快出不少。 段氏也跑了,與潰兵爭相奪路,根本不想面對哪怕已是強弩之末的夏兵。 他們都走了,高氏還折騰個什么勁?打給誰看? 即便真昏了頭,留下來與夏人干仗,楊干貞、楊詔兄弟倆的下場,就是高氏的下場??! 高源中是絕對不可能昏頭的。 他現在的心思,已經轉到了別處。 楊氏此番慘敗,西洱河那邊是不是該重新劃分下勢力范圍了? 唐貞觀年間,西洱河楊、趙、李三姓最為強大,尊奉唐室。但隨后六詔烏蠻崛起,打得他們這些河蠻(白蠻一支)潰不成軍,李氏逐漸衰落,楊氏、趙氏投靠烏蠻蒙氏,建立南詔國。 隨后,蒙氏連出數位雄才偉略的君主,東征西討,遷西爨白蠻二十萬戶至大理,高氏、段氏、董氏也漸漸崛起。 如今國中幾大姓,高、楊、董、趙、段幾乎都是白蠻出身,既是部落大首領,又在朝中為官,出則為節度使,入則為大軍將、清平官。 相反,烏蠻自蒙氏一族被滅后,一蹶不振,國主鄭氏家族又視他們為眼中釘,接連打擊,在朝中分得的官位越來越少,其勢日衰。曾經南詔的龍興之地大理,在遷入的那二十萬戶白蠻的有力支持下,已經沒有烏蠻的容身之地,被吞并是早晚的事。 高源中想在其間分得一杯羹。 部落才是根基,而人口又是部落的基礎!高氏即便將來在朝中混不下去,也可以退到地方上當土皇帝。同理,即便楊氏此番敗成這個鳥樣,只要部落根基還在,這個家族就還可以維持。 但高源中不想給他們機會了。 楊家已經夠風光了,從楊奇鯤時代,到如今的楊干貞、楊詔兄弟,再讓他們囂張下去,其他家族怕是都要喘不過氣來。 認命吧!每一次政局的大變動,都會帶來國中勢力的大洗牌。興衰沉浮,本就是應有之意。 “沒救了,撤兵!”高源中撥轉馬首,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軍官們的口令聲此起彼伏,有條不紊之中又透露著一絲緊張和急促。要盡可能地把更多的人帶回國內,這是今后爭權奪利的本錢,不容有失。 當然,高源中也沒奢望能毫發無損地跑回去,只能說盡力保存實力了——大敗之際,不需要你跑得過夏人,只要比其他人跑得快就行了。 ※※※※※※ 李璘不知道沖殺了多少回合了。 賊人潰不成軍,枕藉僵臥者數不勝數。刀都砍得卷刃了,鐵撾都殺得變形了,渾身上下浴滿鮮血,直如魔神一般。 帶過來的三千多將士也殺得性起,每個人都大口喘氣,幾乎是機械般追在敵人身后廝殺。而就他們這種疲累已極的狀態,已經喪膽的南蠻就是不敢回首拼殺,尤其是在他們的驃信鄭仁旻下令南撤邛崍關,“暫避鋒芒”的時候——這個消息,還是從一位頗有身份的俘虜口中得知的。 數萬賊軍如潮水般涌向南方。他們拋棄了武器,拋棄了糧草,拋棄了搶來的財物,只想著逃得一命。 意氣風發出師之時,可曾想過有今日?大概沒有吧。南蠻一貫如此自信,屢次從劍南方向出兵,賭的就是你中原大國沒法調集大軍來打他。 即便真來了,并且打敗了他們,那又如何?遣使告饒一番,回去舔舐傷口后,下次還來! 這就是南蠻的算盤,精得仿佛洛陽都聽到了他們的“噼啪”聲。 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了。 “嘭!”李璘踹翻了一輛半傾覆的馬車,車上的財貨稀里嘩啦落在地上。 最下面是絹帛,很快被血水浸透,看起來分外妖艷。 “南蠻大潰,不敢北望,但豈能如此輕易放他們走?”李璘拄著一桿長槍,道:“我知大伙累矣、疲矣、倦矣,但尚未竟得全功,如何能安心休整?這是一車財貨,那邊還有幾車,我做主,拿來招募勇武果敢之士,隨我輕兵追擊。只要跟我走的,都可以先挑兩件金銀器、五緡錢、十匹絹,回來還有賞。我說話算話,不足的我自補上?!?/br>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已經不是小錢了,廝殺許久的武夫們強打精神,意動不已。 不一會兒,便有數百人站了出來,道:“虞候一向說話算話,我信?!?/br> “虞候帶我們打了幾場勝仗了?三場了吧?下一場定然還勝,錢財看著給吧,我不是很在乎,去殺賊才痛快?!?/br> “走吧,我還跑得動?!?/br> 站出來的將士高矮胖瘦都有,臉上全是一副飽經風霜、看淡生死的神色。身上的衣甲已經破破爛爛,浸滿鮮血,甲片之間的皮帶都斷了不少,可知一路殺來的艱辛。 李璘豪氣頓生。 為將者,能帶著這種精兵打仗,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啊。他生在這個時代,既是不幸,也是幸運。承平百年之后,你從哪里找來這么多好兵? “走!”他沒有多話,直接一個轉身,當先而走。 一邊走,一邊大笑道:“賊眾已慌,士氣大墮,戰意全失??v十萬眾,又豈能傷我分毫?且看我五百勇士,如何斬下鄭仁旻的狗頭?!?/br> 見他說得豪邁,又有數百人加入了進來。 眾人收攏了所有能找到的馬匹,翻身騎上,綴著敵兵潰去的方向,殺氣凜然。 當天入夜,千余夏兵追至邛崍關北,先沖散了一股就地休整的潰兵,斬首百余,然后敲鑼打鼓,嘶喊不已。 鄭仁旻傍晚時分跑到了邛崍關,本欲收容潰兵,整頓部伍的,但一數跟著他的只有八千余人了,頓時有些膽怯。恰逢北方又傳來追兵的馬蹄聲,剛端起飯碗的鄭仁旻留下三千人斷后,唉聲嘆氣地帶著群臣連夜遁去。 他一走,斷后的人也跟著跑了。 亥時,鄭仁旻跑到了邛崍關南的皮店,剛坐下喝了口水,與段義宗商量著如何聯絡各部呢,追兵又至,氣得他破口大罵,倉皇南遁。 這次他跑得飛快,也顧不得隨從、侍衛、軍隊跟不跟得上了,只一個勁地向南跑。 后半夜,鄭仁旻抵達了潘倉驛,草草吃了點東西,本欲休息一會呢,結果山林間似乎有動靜,他嚇得立刻起身,下令繼續南撤,往山口城、黎州的方向退去。 跟著他的人是越來越少,士氣也愈發低落。 鄭仁旻對如跗骨之蛆般跟著他的追兵萬分痛恨! 他很清楚,被夏人斬殺的兵其實沒幾個。大部分人是走散了,失去了建制。不,甚至可能建制都未完全失去,只是與他失去了聯絡。 他每次想喘口氣,同時派出使者聯絡各部時,就總聽到追兵的馬蹄聲,讓他無法安然停留在某地。 這人瘋了么?! 追著不放,有你這么打仗的么? 草塔馬勒戈壁,我都跑不動了,你還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