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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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鄭氏,才智杰出之士,何其多也?!鄙蹣涞抡f道:“鄭公后人如今在做什么?” 依稀記得,當年丘維道還在,更與西門重遂交好,聽聞要給他說門親事,就是鄭公之孫女。后來這件事黃掉了,也不知什么原因。 不過,就本心而言,邵樹德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折家這種關北豪強??刂浦鴶等f人口的麟州,河套草原上還有附庸部落,本身可以隨隨便便拉出幾千凝聚力極強的子弟兵,這種姻親在起步階段最有價值。 “中和三年(883),鄭公罷相,其子凝績為壁州長史知州事,迎鄭公奉養。后又遷為龍州刺史、彭州刺史,鄭公隨往。光啟三年(887),鄭公卒于彭州?!蓖蹁哒f道:“李茂貞入蜀后,不喜鄭氏后人,鄭凝績罷官,后又屢被打壓,故變賣家產,帶著為官多年所得的財貨,舉族二百余口人遷往黔中,教化百姓,耕讀傳家。鄭凝績已逝,子孫并未出仕?!蓖蹁呋氐?。 “王卿受過鄭公恩惠?”邵樹德笑問道。 王溥并不隱瞞,坦然說道:“鄭公喜獎掖后進、指點文章,臣受益匪淺?!?/br> “卿已入政事堂,國朝不過寥寥數人而已,想要幫鄭公后人,也不難吧?”邵樹德又問道。 “國家公器,豈能私相授受?”王溥答道。 邵樹德笑了笑,道:“鄭凝績有幾個兒子?” “有五子。長子cao持家業,招募蠻獠耕種,次子、三子自小習武,訓練莊客,四子出外做買賣,五子學問有成,被諸多蠻獠洞主奉為座上賓,教習其子弟詩書文章、為人處世之道?!蓖蹁叽鸬?。 “好一個地方豪強?!鄙蹣涞沦潎@道。 同化,離不開諸如鄭氏這類大家族的功勞。 蠻獠還處于刀耕火種的狀態,他們改善了當地的農業技術,獲得了巨大的威望。同時身份尊貴,更容易帶動蠻獠學習中原禮儀、文化。 前唐時喜歡往房州流放官員,甚至連唐中宗都被流放到了那里。幾百年下來,房州從一個全是蠻獠的地方,在沒有官方移民的情況下,僅靠豪門貴族中的倒霉蛋,就慢慢文學漸興,禮儀漸成。 當地的紡織技術據說還水平挺高,別具一格,因為當年唐中宗、韋妃過去時帶著不少服侍他們的樂人、舞女、廚師、馬夫、工匠之類的人員——普通人流放,與貴族流放,顯然不是一回事。 “錄鄭凝績第五子為溱州夜郎縣令,他若敢去,就去上任。若有親朋好友愿去的,可從黔州支取一定錢糧?!鄙蹣涞驴聪蛲蹁?,道:“朕受人恩惠,緬懷思之。卿受人恩惠,思欲報之,朕感同身受?!?/br> 說完,看著諸葛爽、蔣德溫二人經常坐的老樹下的座位,嘆了口氣。 王溥躬身行了一大禮。 ※※※※※※ 一路走過鄜坊諸州,抵達綏州時,已經是七月初了。 綏州是個小城,也是邵樹德的起家之地。 當年他帶著經歷過殘酷戰爭的軍士駐防于此,作為夏綏鎮的外鎮軍,多番cao作之下,獲得了第一桶金。 “拜見陛下?!背峭獾拿商衲垢浇?,綏州大小官員、橫山黨項酋豪盡皆拜倒于地。 邵樹德令他們起身,溫言撫慰。 “綏州城當年小得沒有立錐之地,而今居然有十里城周,市面也繁華了不少。朕看了,心懷大慰?!鄙蹣涞抡f道。 綏州在這三十年間的變化其實很大。 當年他遷移關東移民,又后送了不少巢軍俘虜,宋樂于此興修水利,開墾荒田。 三十年過去了,城市范圍擴大了好幾倍,各色店鋪鱗次櫛比,城外的牲畜市場至今生意興隆,經久不衰,給本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提高。 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但有些東西則永遠沒法改變。 州衙后院至今被保留著,無人入住。甚至于,綏州重新蓋了個官衙,老衙署就此不用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州衙后院曾是今上與趙貴妃生活很久的地方。 邵樹德昨晚就住在那里。一覺醒來,下意識摸了摸身旁,卻摸了個空,頓時悵然許久。 若非趙玉身體不太好,這次真想帶她一起北行。 “聽聞你們如今都住在城里了?”邵樹德看著一干黨項酋豪,問道。 “回陛下,咱們這一片,多居于龍泉、綏德等縣,也有住在延州城里的?!庇腥嘶氐溃骸吧嚼锾嗔?,生活也不便利,請個郎中都很麻煩。咱們都老了,還是住城里吧?!?/br> 邵樹德仔細看了這人一眼,心中有數了。 當年為了收買各個部落的大小頭人,便讓他們在官府領個閑職,拿一份俸祿。逢年過節再給一部分補貼,牲畜市場的收益也有他們一份。 原來這些人,也都老了啊,有的甚至傳到第二代了。 “朕當年答應你們的事,現在還算數。以后就在城里安穩生活著吧。人這一輩子,圖的不就是富貴么?”邵樹德笑道:“朕今日來此,見了你們,心里很高興,人人都有賞賜?!?/br> “吾皇萬歲?!北娙讼残︻侀_。 邵樹德看著這些須發皆白的黨項頭人,也哈哈大笑。 曾經桀驁不馴,敢打敢拼的部落首領,現在一個個老態龍鐘,走路都要靠拐杖。 他們做了官,拿了朝廷的錢,在城里購地置宅,與山上漸漸斷了聯系。而權力是不可能長久出現真空的,諸州官府自然會把黨項民眾管起來,編戶齊民,教育同化。 邵樹德許諾他們可以繼續拿錢,雖然這些人很可能已經沒有多少影響力了,畢竟當年的奴隸早就在官府治下三十年,民心漸移,大部分甚至已經入土了,新一代人是不可能認他們的。 但邵樹德是厚道人,他答應的事情,就要繼續下去。至于他死后,大夏新君廢除這些人的閑官閑祿、諸般分紅賞賜,那是新君的事情,與他無關。 橫山三大部分,即野利氏、沒藏氏和東山黨項,總體而言,只有野利氏、沒藏氏還有部分直屬部民,但勢力也大不如前——這些老態龍鐘的黨項杖翁,以前就是野利氏的附庸部落頭領。 在邵圣三十年抽絲剝繭的手段下,橫山黨項或許終究成為一個歷史名詞。究其根本,大概只因為邵圣掌握了“核心科技”:做大蛋糕,分化瓦解,徐徐消化。 第021章 舊人、新人 七月初八,邵樹德抵達了夏州,住進了曾經的府邸。 宅子是諸葛爽贈的,當時值錢千余緡,如今則無價。 時隔二十多年重臨舊地,說實話,激動的心情之外,又有些許失望。 朔方縣民范延伯已過世多年,這是邵樹德進村子后得到的消息。 范延伯家中還是五口人:一個老嫗、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外加兩個小孩。 “你是靈武郡王?”老嫗睜著渾濁的雙眼,顫聲問道。 邵樹德一怔,仔細回憶了下,一個身材曼妙臉上又帶著幾分羞澀的婦人面容慢慢浮現了出來,于是問道:“你是范延伯的兒媳?” “靈武郡王好記性?!崩蠇炐α?,露出空空的牙床。 邵樹德無語。 勞動人民衰老的速度,真的讓人難以想象啊。她的年紀大概也就五十來歲,但早就被辛苦的生活消磨掉了最后一絲生命力,衰老得仿佛后世看到的七十歲的老太婆。 再想想他后宮中的婦人,也不是沒有五十歲的,但養尊處優之下,衰老得就很慢,至今看起來仍有些許風韻留存。 人與人,確實是不一樣的。 邵樹德四下轉了一圈,發現比起當年,這座宅院還是有了很多積極的變化。 房子重新修繕了,且打掃得很干凈。 擺放在院落一角的農具明顯增多了,其中大部分是鐵器。 門窗上裝貼了集市上買回來的年畫,褪色有些嚴重,但二十多年前似乎沒見到這個。 木柵欄圍墻圈起來的菜畦旁邊,栓了一匹馬。 柴房內挖了一個地窖,里面封了好幾壇葡萄酒。 雞窩內養了十幾只雞,產下的雞蛋據說不賣了,都自己吃。 老嫗身上的衣裳看起來是絲、麻混紡的,不是底層百姓經常穿著的麻衣。 苦盡甘來,年老時可以歇一歇,享點清福,對此時的百姓來說,似乎就是太平盛世了。 王溥走了過來,低聲說道:“陛下,鄚州弘義令范文達便是這家的次孫。其父曾作為土團鄉夫出征,戰死云州。范文達有讀書天賦,故縣里給了個名額,得入夏州經學讀書?!?/br> “原來如此?!鄙蹣涞赂锌溃骸熬谷皇侵伊抑??!?/br> 王溥看了看恭恭敬敬站在那的范家人,心中也很感慨。這種家庭,全天下一抓一大把,偏偏夏州的發達了。二十多年前他沒來過這家,但聽圣人的意思,家境竟然改善了許多。 最關鍵的是,范文達這個名字已經直達天聽。圣人的記性一向很好,對夏州范氏來說,簡直喜從天降。 “賜范家錢十緡、絹十匹、毛布十匹?!鄙蹣涞伦詈罂戳丝?,覺得沒甚留戀的地方,便出了門。 隨行軍士從馱馬背上取下錢帛,送到范家人手里。 這點錢,不多不少,對于普通人家多了些,對于“忠烈之后”就差不多了。 離開范家后,邵樹德策馬于村口,就著夕陽的余暉,默默看著寧靜的村落。 無數勇士跟著他離開了這片略顯干旱的土地,追求傳說中的富貴。 有的人倒在了中途,湮沒于黃土荒草之間,沒有后代,沒有祭祀,默默無聞。 有的人獲得了更優裕的生活,代價則是滿身傷病,四五十歲就早早故去,下一代還需要繼續拼命。 有的人富貴逼人,嬌妻美妾,錢糧滿倉,但他們已將家鄉拋諸腦后,有生之年都不會再回來一次,因為這里留給他們的記憶只有貧困和痛苦。 但邵樹德卻自私地想回到三十年前那個貧困的年代,為的只是見一見故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br> 回不到過去了。 唯一讓人安慰的,就是百姓們的日子確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范延伯臨終前,應該滿足了吧? 范延伯之子戰死前,應該沒那么多遺憾了吧? 范延伯艱難求存的時代已去,現在是范文達揮斥方遒的年代了。 ※※※※※※ 朱瑾揮舞著馬槊,策馬直沖,所過之處,鹿子東倒西歪。 即便是來自白山黑水的野人,見了也不得不服氣。 人家不僅僅力量十足,技巧更是精湛無比。諸般兵器使起來,往往三兩下就放倒一個人。而且看他的動作,好像你自己送到他刀口上去的,讓人氣憤無比,怎么會這樣? 圣人說了兩個字:“節奏”。 朱瑾殺人,是有節奏的。之所以讓外人覺得對手是故意往他殺招上撞,其實就是朱瑾預判了對手的動作,利用節奏制敵先機,然后用強橫的力量和精湛的技巧,瞬間解決敵人。 這是用腦子在廝殺! 也幸好,朱瑾的腦子只會用在廝殺上,政治、軍略都有所欠缺,不然敗的就是朱全忠,而不是朱家兄弟了。 “鹿子沒有真人有勁?!敝扈O埋R后,將馬槊一扔,輕巧落地,又接過士兵遞來的果子,粗粗擦了擦便放進嘴里嚼吃。 果子取自夏州城內的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