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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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如此,在發來了一批渤海、靺鞨俘虜后,仙州四縣的部曲已經超過了9200戶、41000口。該州府兵軍額一萬,實有九千六百,人均不到一戶部曲,還得努力。 顯義縣的驛站位于城東。從外表看來,風格粗獷,基本就是樹干粗粗處理之后,臨時搭建而成的,屬于就地取材,節省開支了。 呂兗、范文達等人在看到這個處處透著原木清香的建筑時,十分驚奇,同時也生出了一種明悟:仙州看樣子比沈州、營州都要窮。 驛站占地面積比較大,因為這里壓根就不缺地。最外面一層木柵欄,圈起了大片空地,看得出來,開辟的是菜畦,種些瓜菜,供給往來官員、信使吃喝。 驛站后院內居然還養了幾十頭豬,據說是靺鞨俘虜帶來的。呂兗瞟了一眼,一頭頭精瘦精瘦的,擠在豬圈口,叫得撕心裂肺。 有驛卒煮了一大堆混合著豬草、秕谷之類“可疑物質”的豬食端了過去。 群豬見到,高聲亢叫,sao動不已。甚至有身手矯健之輩,一個輕盈的跳躍,直接躍出了豬圈,向驛卒奔來。 “啪!啪!”另一名驛卒拿木棓熟練地敲擊了幾下。 豬搖搖晃晃地停下了,哀鳴不已。 呂兗、范文達相視而笑。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關西、中原愛吃羊rou,豬很少見到。前唐之時,因為虢州山塬眾多,草木茂盛,想著不能浪費了,于是辦了個牧場養豬。但最終的結果是,虢州豬場野豬泛濫,侵害農田。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唐人有多么嫌棄豬rou。 但遼東不一樣。靺鞨、女真就擅養豬,以至于渤海人、契丹人、漢人也沾染了風氣。同化,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而是互相影響的。大夏諸道,風氣也是有差異的,或許便是華夏先民們在同化土人之時受到了影響,互相遷就,互相融合。 驛站附近也有驛田,說是分了一百畝,其實大片地荒著,驛卒愿意多種的話,官府求之不得,奈何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人。聽驛將說,去年驛站種了好幾百畝粟麥,但畝收只有五斗,原因便是廣種薄收,基本不怎么管,這從收上來的粟麥中夾雜了一大堆雜草便可看出。 果是蠻荒地界! “咱們這個驛站,養了五十多匹馬,擱中原算是大驛站了?!比绷藘深w門牙的驛將笑嘻嘻地說道:“昔年我在鎮國軍當兵,去過潼關附近幾個驛站,最多的也就養了四十匹馬。在遼東,養一百匹都不是事,牧馬也不怎么占用人手?!?/br> 驛馬的屁股上都烙了編號,呂兗看過,最大一匹是“甲五十二”,確實是一個規模龐大的驛站了。 “遼東富焉?!眳蝺假澋?。 “哈哈,官人說得是。前年從天雄軍退下來時,我欲定居此處,妻兒老小還萬分不樂意。不過住了年余后,也認了。除了人少、家什貴之外,真沒啥缺點,吃得滿嘴流油,這就夠了?!斌A將笑道:“外面茫?;牟莸樽?,幾十里無人煙,你想養多少牲畜都行,沒人和你搶?!?/br> 范文達聞言,想到了家中之事。 小的時候,官府是要征收干草作為賦外科斂的。少的時候每家三五束,多則十束。從那時候起,他才知道,能喂養牲畜的草料,也是一種資源——不然官府征收做甚? 夏州還算好的,畢竟草場多。但在關中,草料可就沒那么富余了。逼急了,農戶會拿麥稈抵,但官府有時候不認,非得要干草。 遼東滿地荒草,偏又人煙稀少,每個人能分得的資源確實多。 “仙州可太平?”呂兗又問道。 “算不得多太平?!斌A將搖了搖頭,說道:“府兵部曲經常逃亡,藏入山林之中。官府頻頻通緝,有時候折沖府還會征召府兵,一起捕拿。去年阿保機在西邊作亂,一度靠近仙州,聽聞有不少人響應,被留守府兵鎮壓了?!?/br> “偌大一個仙州,竟然沒有州兵?”呂兗驚訝道。 “哪有錢養?!斌A將笑了笑,道:“朝廷用度也緊著呢。平日里無事,便輪番征召土團鄉夫或府兵,聊守疆界。去歲圣人伐渤海,仙州就出動了五千人,跟著符都頭上陣了,九月才回。一州四縣之地,不得不征發土團鄉夫扼守要地,我家大郎就被征走了,落雪前才回來。其實,便是這些土團鄉夫,也不盡然可靠?!?/br> “為何?”范文達奇道。 “顯義縣大林鄉征土團兵一百,結果有澶州人趙永,殺隊頭及袍澤數人,奪馬而逃。這事鬧得太大,遠近皆聞。后來出動一個折沖府的府兵千人,四處搜捕,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將他捕拿?!斌A將說道:“一同被抓的,還有十幾個靺鞨、渤海逃奴。這里就沒幾個老實人,與中原大不一樣。官人若來此為官,可得有所準備?!?/br> 范文達的臉色嚴肅了起來。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驚訝。遼東道諸州,看樣子真是無法無天之地啊。 澶州是舊魏博下屬六州之一。魏博人來遼東,大部分其實是當百姓的,怎么就不能好好種地呢?一言不合,殺了上官就跑,連家人也不要了,這都是什么人??? 最關鍵的是,地方上沒有州縣兵,那這個官當得就戰戰兢兢了。 召集府兵是需要時間的,目前各州指揮使、道都指揮使可調動府兵,但這只是為了更好地穩定地方局勢的權宜之計。待到將來,估計會走前唐的老路,各折沖府只能由朝廷管理——府兵一大特點便是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就是為了不給人積累威望,創造作亂的機會。 “官人勿憂?!币姺段倪_臉色不好看,驛將笑了,道:“其實沒那么可怕。遼東百姓,都是能戰的,而且分了地,沒幾個人還想作亂??v有三五逃奴,也不敢進村,怕被百姓給打殺了。就如那趙永,你道為何被抓???” “為何?” “入冬了,山里待不住,主動跑了出來。剛進了一個村子,便被人一箭射翻在地。射他的還是貝州來的魏博武夫,哈哈?!?/br> 呂兗、范文達也跟著大笑。 看樣子,魏博武夫也不都是一條心。有的人滿足于當下的生活,不想鬧事了,便借了老鄉的人頭,換一筆賞錢——真的是純魏博武夫作風。 “仙州百姓確實不凡?!遍T外響起了爽朗的聲音,眾人一看,卻見盧鶴年與五名宮廷侍衛走了進來。 “在外頭轉了幾天,感慨頗深?!北R鶴年接過驛將遞來的一壺馬奶酒,道了聲謝,又分給五名衛士,方道:“榆樹鄉有契丹、渤海人作亂,聚眾百余,硬是讓鄉勇給打散了。如今百姓也做不得,全都被貶為部曲?!?/br> “榆樹鄉?”驛將回憶了下,道:“那不是汴州來的民戶么?也有百余府兵在那安家?!?/br> “正是?!北R鶴年喝了一口溫好的馬奶酒,臉色有了點血色,只聽他說道:“汴州百姓其實也很能戰。當年秦宗權攻八角鎮,朱全忠大肆征發汴州民人,就挺能打的。這才過去二十多年,不至于太過墮落。我親眼目睹了,真真厲害,射箭又遠又準,箭箭咬rou。其實照我看啊,分了地的百姓、府兵,都挺感激圣人的,只要不倒行逆施,他們都是圣人赤子。誰敢作亂,就是與所有人作對,殺起來毫不手軟?!?/br> 二十多年前的汴州百姓,當然是能戰的。 就是十余年前的汴州百姓,不也在朱全忠帳下效力,與圣人打生打死么? 今上攻河北,汴、宋、滑、曹、亳、潁等州的百姓也沒被少征發,武勇大概率是維持下來了的。 相反,曾經同樣悍勇的直隸道百姓,征發的頻率卻低了不少,殺人的手藝大約是不如以往了。 “靠百姓維持鄉里,擊殺賊人,古來有之?”呂兗嘆道。 在他看來,百姓就是百姓,好好種田就是了,打打殺殺作甚?不過他再看不慣,這種情形也維持一百多年了,藩帥、刺史們樂得治下有這么一群勇武的百姓,因為可以在與外鎮的戰爭中提供幫助——說句難聽的,如果在與別的藩鎮的戰爭中吃了大敗仗,死傷慘重,重新募兵的時候,你也不希望兵員素質太差吧? 盧鶴年笑了笑,不搭理他。大家已經習慣了一百五十年的事情,為什么要去改變? 在外頭轉悠的這三天,他基本摸清楚了仙州附近的狀況。 小亂子一直有,但旋起旋滅,大體“粗安”。 官府做了一些實事,利用繳獲的牛羊馬駝,弄了一個臨時官辦牧場,出產一些rou奶。 陂池修了一個,上好的水澆地才分配給了府兵。 移民而來的百姓一戶授田六十畝,勉強能耕作。村里還有大片的公地,預計幾年內都分不干凈,你愛種就去種,沒人管,需要的時候還回來就行了。 草地更是公共資源,家里有牲畜的話趕緊養。就他看到的狀況,今年出生的小牛、小羊都有充足的草料,長得很不錯。 百姓、府兵們其實是自己管自己,官府沒那么多人手,也沒那么多錢。他們唯一提供的“服務”,大概就是安全了。即只要沒成建制的敵軍攻來,小亂子他們自己搞定。 盧鶴年覺得,這大概是最省錢的管治方式了。 中原有中原的管治方式,遼東有遼東的活法,不可一概而論,因地制宜是對的。不然的話,百姓們未必能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生存下來。 “今日晚了,便留宿一晚,明日東行,可耶?”盧鶴年喝完酒,問道。 “可?!眳蝺?、范文達二人也要先去龍泉府,接下來還是同行。 “多住了兩天,叨擾了?!北R鶴年又轉過頭來,看向驛將,道:“我讓人留了半緡錢,就當這兩日的花費了?!?/br> 超出了接待時間,當然要給錢了。驛將也不客氣,含笑點頭。 二月二十五日,一行人離開了驛站,快馬加鞭,往龍泉府而去。 第047章 暖炕上的政事堂 三月初五,呂兗一行人抵達了東牟山城,被迫停留了三日,這才繼續上路。 稍一詢問,原來有渤海人搶占了敖東城,以某個宗室的名義,扯起大旗,聚兵作亂——渤海人自稱“義軍”,也沒毛病,立場不同罷了。 不過大伙也覺得他們夠傻的。 冬日作亂,消息傳遞不便,未必有幾個人響應。況且這也太心急了,大夏圣人還在龍泉府,入冬時有人叛亂過,旬日而平,十分迅猛,你在敖東城作亂,又能活得幾時? 果然,在鐵林軍、落雁軍各一部兩萬余人抵達后,半月攻克。 而大冬天地出兵,平亂大軍的脾氣也好不到哪去,敖東城內與亂兵有關系的人,無論親疏遠近,盡屠之。 一直到了大前天,剩下的幾千百姓踉踉蹌蹌上路,在嚴寒氣候中前往安東府時,此事才告一段落,驛路復通——經過這么一番折騰,敖東城為之一空。 這場叛亂,也給三位即將赴任的官老爺們提了一個醒。渤海與中原藩鎮不一樣,那是真真正正的異國,如果運氣不好,他們是有可能被民變掀翻,乃至喪命的,這并不是危言聳聽。 至忽汗海時,他們甚至體驗了一把驛站提供的新式交通工具:狗爬犁。 你別說,速度并不慢,同時也讓人更深刻地認識到了,靺鞨人秋季捕魚之時,為何會給狗也準備一份過冬口糧。確實離不開啊,拉起爬犁來那叫一個飛快,而且看狗的體型,不多吃點鮭魚,真的扛不過去。 “好聰明的狗!”出驛站之時,呂兗感嘆了句。 “聰明?”驛卒有點懵。 若不是非常能忍受寒冷的氣候,冬天能幫著運輸人和貨物,誰養這狗??? 呂兗等人也不多話,在驛將那里簽字畫押之后,便準備離開。 “幾位官人……”驛將追了出來,叮囑道:“入冬前,龍泉府發生過叛亂。因為圣人駐蹕城中,符都頭臉上掛不住,下了狠手,殺戮過甚,還貶了三萬人為奴婢,這個月就要發往沈州、安東府。龍泉府七縣人心動蕩,很多人心懷怨恨,諸位官人還是小心為妙,切勿去到人跡罕至的地方?!?/br> 三人聞言齊齊一驚。他們只聽說入冬前有過叛亂,沒想到事后處置這么酷烈。 “多謝?!眳蝺嫉热斯硪欢Y。 “不用這樣?!斌A將笑道;“我是從天德軍退下來的,去年傷了腿,無法再為圣人廝殺啦。龍泉府這地界,中原人很少,看到官人們就很親切,忍不住便要提醒?!?/br> 三人對視一眼。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從營州的華風初具,到沈州的胡漢交雜,到仙、瑕二州的弱rou強食,以及龍泉府繁華背景下的血腥酷烈,每一處都在給他們上課,讓他們見識到了這片新得之地的真正面目。 怪不得有些人不愿意來這當官呢,合著真有生命危險啊。 離開驛站之后,三人就此分別。 呂兗、范文達二人前往海北山城(遼東道駐地),盧鶴年則前往北方二十多里外的龍泉府城。 ※※※※※※ 進入龍泉府后,盧鶴年倒沒急著去報道。 他先慢悠悠地在城內轉了轉。 街道其實挺寬敞的,就是有些年月了,石板路上都壓出了一道道車轍印。 街道兩邊堆滿了臟兮兮的殘雪。店鋪大門打開著,正常做著買賣。 有人大聲談笑,有人面無表情,有人竊竊私語,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各色人等皆有。 有穿著漢人服飾的——很難說是漢人還是渤海人。 有穿著皮裘的胡人——老實說,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胡人,至少在龍泉府這片,主要依靠發髻的樣式,靠衣服是看不出來的。 盧鶴年盯著一人看了看,應該是靺鞨人,戴著耳環,腦袋前部的頭發被剃干凈了,只留顱后發,扎起了辮子,用飾品系著,垂于肩膀高度。 這應該是個有錢人了,耳環是金子做的,辮子上的飾品看著像是珠玉一般的東西。盧鶴年知道,靺鞨窮人腦后辮子上系著的是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