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道只是整個后勤供給來源的一部分，接下來他還要繼續召見各道、州的官員，聽取他們的意見。

    ※※※※※※

    十月初六，邵樹德在勤政殿召見鴻臚卿李杭父子。

    勤政、仁德二殿是在今年上半年完工的。

    落成、裝修完畢之后，又整了個景觀出來。原本的小湖泊被改造成了一個大濕地，金臺、交泰、文山、寶華、勤政、仁德諸殿環繞之，另有臨波亭、曦日樓等建筑。

    因為修宮城的人實在太多了，邵樹德又下令在臨朔宮西北修建延年、龍興二殿，在東北修建長秋院，此院為皇家園林式建筑，建成后將作為邵樹德的寢殿所在。

    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可能涉及到拆除、改建部分城墻。但現在役徒實在太多了，成本已經給你抵消掉大半，不用白不用。真到天下太平那一天，修宮城又是另一個造價了。

    李杭入殿之前看了看浩大的宮室。

    圣人來北平快三年了。

    三年之內，匯聚到這里的官員越來越多。舊幽州城的南、西南、西三個方向，臨朔宮拔地而起，日漸成為大夏新的政治中心。

    昨日他與友人閑談，有人提到不少新進官員都是在本地娶妻生子。從今往后，大伙得在洛陽、北平、長安各置一套宅邸，哪怕平時不用，租出去，也好過天子巡幸時著急忙慌地臨時找住處。

    李杭聽聞也是苦笑。他在北平期間，添了一個兒子、一個孫子、兩個孫女，全家幾乎都搬過來了，北平的宅邸也是從一個粟特胡商手里買下來的，重新更換了家具，布置得漂漂亮亮。

    但昨日朝會上有人提請班師，圣人沒同意，但許諾打完契丹——或許還有渤?！突芈尻?。

    這事情弄得！仿佛重回北朝時代，天子四處跑，流動辦公，很難安靜地待在一個地方。

    “李卿氣色不錯啊?！鄙蹣涞略趯m人的簇擁下，從殿后轉了出來，一見李杭、李守信父子二人，便笑道。

    李杭之前確實生過大病。邵樹德親遣太醫診治，調理了好久，如今看來恢復了。

    “這把老骨頭還能為陛下再跑個幾年?！崩詈夹Φ溃骸奥犅勪劂a異常鮮美，臣倒想去上京府嘗一嘗?！?/br>
    “渤?？煲攵?，朕又豈忍心讓你受此寒苦?！鄙蹣涞聯u了搖頭，道：“此事還是讓你家大郎去吧?！?/br>
    “臣遵旨?！辈淮约依献踊卦?，李守信立刻應下了。

    李杭瞪了他一眼，神色間又是惱怒又是欣慰。

    “哈哈，此事就這么定下了?！鄙蹣涞滦Φ溃骸安贿^，渤海內情復雜，李大郎你可得好好下點功夫，別弄巧成拙了?！?/br>
    渤海國被契丹欺負得挺慘。而且可以預見，如果契丹遙輦氏可汗病亡，阿保機選上，那么為了提升威望，最好的辦法就是攻伐渤海。也正因為如此，大夏拉攏渤海夾擊契丹才成為了可能。

    但渤海內部也有一大批得了軟骨病的投降派。

    這些人對契丹非常畏懼，被打了左邊耳光，還能把右臉伸出去，再讓人家扇一下。

    這些人一定會極力勸阻渤海王不要出兵，坐觀夏、契雙方交兵。如果契丹敗亡，渤海還可以趁機奪回以前失去的土地、丁口、牛羊，甚至小小地擴張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他們已經接受大夏冊封了，王師還能打他們不成？大不了態度恭敬點，好話多說點，禮物多送一點，把夏皇哄開心了，渤海國祚就能延續下去。

    很難說主戰派、投降派誰占了上風。其實這種實力對比一直是動態變化的，今年他們又被契丹擄掠了，目前主戰派暫時占了上風。

    “陛下放心，臣定然不辱使命?！崩钍匦呕氐?。

    “好，朕就靜候佳音了?！鄙蹣涞聺M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又看向李杭，道：“李卿或要往江西一行?！?/br>
    “臣遵旨?！崩詈颊f道：“臣一定幫鐘匡時穩住局面，不令楊吳吞并江西八州?！?/br>
    “有機會的話，多結識下江西豪杰、士族?！鄙蹣涞掠值?。

    “臣省得?！崩詈紤?。

    圣人的意思很明顯。鐘傳死后，鐘匡時沒有什么威望，很可能控制不住局面。而鐘匡范倒是有些勇名，弄不好就讓他爭取到一些武夫投靠，翻盤了。

    所以，李杭的主要任務是以朝廷之威，壓制江西內部的各種小心思，協助鐘匡時穩住陣腳。在這個過程中，他還要盡可能結交江西將吏，為將來朝廷進軍江西打好基礎。

    李杭是老江湖了，對此心領神會。

    “南邊穩住就行，重心還是在北邊?！鄙蹣涞伦詈笳f道：“平盧、保寧二軍，也盯著點，一有消息，立刻上報?！?/br>
    ※※※※※※

    “你那個頭下軍州，這會還有些人惦念著你。再過一兩年，怕是就沒了?！鄙蹣涞驴赐贶妶?，稍稍有些疲累，拍了拍余廬睹姑，說道。

    五月份，皇后折芳靄生下一女。九月，余廬睹姑誕下一子。今年收獲不大，只得一子一女。

    “陛下，菩薩奴不像妾有威望，她控制不住白望城。王師大至之時，妾有把握讓人開城，然后把菩薩奴抓來?！闭勂疬@個搶了她封地的女人，余廬睹姑就一肚子老氣。

    “抓她甚用？”邵樹德嗤笑一聲。

    “陛下，她的臀很大?！庇鄰]睹姑吃吃笑道。

    “哦？”邵樹德眼睛一亮，疲累一掃而空，道：“那是要抓過來和你比比，看看到底誰的大?！?/br>
    說完，捏了捏余廬睹姑，道：“韓知古已為朕所用。韓延徽、韓廩現在也站穩腳跟了。就蕭敵魯身份太敏感，反倒要靠二韓庇護了。劉仁恭亦數次遺書給朕，有心歸國。契丹內情，朕已深悉。明年五月之后，你隨朕東巡吧?！?/br>
    余廬睹姑大為驚喜，道：“陛下，妾一定立下大功?！?/br>
    “要你立個屁功！”邵樹德斥道。

    手上用力，余廬睹姑連連呼痛，求饒不已，幾乎要被捏爆了。

    “你一介女奴，野心比男人還大?！鄙蹣涞吕湫Φ溃骸霸龠@樣下去……”

    “妾不敢了?！庇鄰]睹姑拉著邵樹德的手，哀求道。

    “好好帶孩子吧，不該cao心的別cao心，重袞就比你可人多了。滾吧，朕還要看軍報?！鄙蹣涞聯]了揮手。

    “是?！庇鄰]睹姑輕手輕腳退下。

    到偏殿門口時，看到蕭重袞正在畫畫，咬牙輕啐一口。

    圣人說她野心大，這個女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那么痛，都能咬著牙一聲不吭，心機之深重，讓她都感受到了威脅。

    寒風乍起，吹皺了殿前的一汪秋池。

    余廬睹姑停下了腳步，有枯黃的落葉才樹上飄下。她伸手接過一片，放在手掌心。

    樹葉半青半黃。

    不知道觸動了哪根神經，她幽幽嘆了口氣。契丹，就好像這片落葉一般，即將隨風凋零。

    第049章 杜光乂

    “轟??！”驚濤拍岸，濺起無數浪花。

    海岬穩穩地立在大海中央，就像那持盾勇士，將洶涌的海潮擋在身前。

    在它身后，則是寧靜無比的港灣，一艘艘船只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離港。

    “當當……”鈴聲響起。

    水手們小心翼翼地cao控著船只，一艘接一艘駛出錨地，前往外海集結。

    兩艘海鮫船領頭，數十艘大大小小的舊船緊隨其后，揚起風帆，順著強勁的北風，向南而去。

    今年大概不會再有船只過來了。

    安東尹杜光乂抬頭看了看兩道海岬上的高塔。

    塔有七層，青磚、大木制成，遙遙相對，隔海相望，拱衛著狹窄的海灣入口。

    塔的外圍是一座寺廟，僧人誦經修行，百姓進貢香火。頂部每到夜間，都會燃起熊熊烈火，指引著遠航的船只。

    杜光乂緩緩下了山，騎上馬兒，在隨從的簇擁下，沿著鄉間小道，慢慢巡視。

    “殺！殺！殺！”遠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杜光乂靠近了一些，駐馬觀看。

    秋收已畢，入冬在即，旅順全縣十里八鄉的府兵們帶上器械，開始了例行cao演。

    cao演的質量很高，這從他們整齊的隊列、快速的變幻就能看得出來。

    旗號一變，陣型立刻跟著變動。金鼓一響，無論之前在做什么，立刻前進或后退，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猶豫不決。

    其實很正常了。

    歸德軍、龍武軍、清夷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他們比正規軍還正規軍。至少在這一代人老去之前，府兵的質量都是一流的。

    這支部隊好用??！戰斗力可能也就比禁軍稍稍遜色，但平日里分散居住在各地，沒有魚符不能集結，可比成千上萬人擠在一座軍營內，一個帳篷睡十來個人的部隊好管理多了。

    說直白點，他們串聯造反比較困難。

    軍營之中，你大吼一聲，可能幾百個人都聽見了。鼓噪一下，全軍震動。

    荒村野外，你大吼一聲，只能灌滿嘴西北風。

    府兵唯一能大規模串聯鼓噪的機會，只有集結訓練這會了。但何必呢？

    農田有人幫你耕作，每年的產出多得吃不完。

    你甚至可以從三戶歸于你的部曲之中，挑選兩個機靈點的少年，教他們一點粗淺的本事。打獵的時候，他們幫你驅趕、拾取獵物；練武的時候，幫你整理、保養器械，甚至可以短時間對練一番。

    你有一百五十畝地，有十幾個奴仆，你的生活太好了，有必要造反嗎？

    “地廣人稀的好處！”杜光乂輕聲自語。

    他很清楚，在人口暴增、土地不夠分之前，府兵制存在的根基非常穩固，戰斗力也不會下降。

    前唐之時，當府兵的土地從140畝下降到十幾畝的時候，才終于出現不堪用的狀況——很明顯，只有十幾畝地的府兵，與土團鄉夫何異？

    “還有其他補貼收入的路子……”杜光乂又把目光投向另一處。

    那是一處臨海的空地，搭起了許多木架子，上面晾滿了昆布。

    昆布最早叫綸布。

    《爾雅·釋草》云：“綸似綸，組似組，東海有之?！?/br>
    《吳普本草》云：綸布一名昆布。

    今上愛食此物，剛剛囑咐沿海州縣進貢至北平，他拿來煮rou，與軍士們分食。

    杜光乂也嘗過，確實美味。不光昆布美味，煮在里面的rou也很好吃，突出一個“鮮”字。

    昆布旁邊還晾曬有他物，曰“紫菜”。

    《本草經集注》云：“今青苔紫菜皆似綸，昆布亦似組，恐即是也?！?/br>
    綸其實就是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