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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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從周帶來了三萬余人,其中龍驤軍兩萬,效節軍萬余、清夷軍五千。野利克成、王虔裕二人留守涿州,守御側翼。 天雄軍則屯于幽州之南,大概也來了兩萬人上下。 如果再算上幽州東北的那三萬余人,全軍已近九萬,對比幽州城內的萬余殘兵,已有絕對優勢。 但現在還不是攻城的時候。 說來殘酷,雜牌軍和土團鄉夫沒來齊,你攻什么攻? 不過攻城炮灰沒來,不代表現在什么事都不能做。葛從周是懂行,從他抵達的那一刻起,攻心戰就已經開始了。 涿州、瀛洲、莫州、薊州、平州等等,幽州鎮下轄的各屬州軍士俘虜,一個個排好,走到幽州城下。 就一件事:哭! 正所謂孤城難守。守孤城需要專業的軍士、充足的積儲以及視死如歸的士氣,做不到這些的,都無法長久守御。 俘虜們的哭訴,就是明確告訴守軍,盧龍軍十州已被王師奪占九個,你們已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 打定主意死守下去不是不可以,但要掂量后果。萬一給大夏王師造成重大殺傷,破城后會有你們好果子吃? 指望外部援軍也不現實。別的不說,晉軍先鋒三千余人全軍覆沒,安遠被斬。祁溝關、涿州也被控制在夏人手中,援軍要打過來的話,需要多久? 更別說,看看次第開來的大夏兵馬就知道,其他戰場你們一樣打得很臭,沒指望了。 “圣人已至范陽……”葛從周說道:“最多五天,圣駕即可抵達幽州城下?!?/br> 按距離來說,當然要不了五天。他這么說,是因為聽到圣人在涿州耀武,震懾義武軍與河東的事情,因此給圣人預留了兩天“玩”的時間。 他其實很想在圣人抵達之前就拿下幽州,但想想也不太可能。不過如果真能做到,那將是了不得的榮譽。 “葛帥,其實圣人或會在涿州等一等補給?,F在各路土團鄉夫都忙瘋了,驛道兩旁全是損壞的車輛、倒斃的役畜,他未必……”都游奕使賀德倫說道。 葛從周伸出右手,止住了賀德倫后面的話。只見他深吸一口氣,道:“一切如常。勸降的勸降,挖溝的挖溝,打制器械的打制器械。慢慢來,不要急?!?/br> 葛從周決定,奪取幽州的榮譽,還是留給圣人為好。 這不是無的放矢,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李唐賓年富力強,本可以繼續統率大軍征戰,如今在做什么? 以他的年紀,本可以繼續征戰二十年,說不定能立下更多功勞,成為史書留名的大將。但如今這個社會風氣,他顯然不太可能了,這是時代的悲哀,沒辦法。 葛從周不想鋒芒過盛,以至于遭到人主忌憚。 或許在其他武人看來,這樣太沒種了,太軟弱了。即便是面對天子,你也不該這么卑躬屈膝。自唐以來,都沒這個規矩,那不成奴才了么? 但葛從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他只想善終,安享富貴。 如果都學—— “哈哈!”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李存孝帶著一大群人策馬回營。 “嘭!”他又甩了一人落馬,得意地說道:“此賊名叫李存暉。本是義兒軍的,昨夜偷偷出城,想間道前往易州求援,被我擒了。葛帥拿去吧,好好審一審?!?/br> 葛從周還未說話,卻又聽李存孝說道:“朱珍是都虞候吧?他把的什么門?連信使都截不住。我看——哈哈?!?/br> 說完,搖了搖頭走了。 葛從周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良久之后才說道:“讓朱珍來審一審此賊?!?/br> 第047章 內情 朱珍的臉色很臭。 走進營帳的時候,先踹了腳跪在地上的李存暉,然后才轉身坐到了胡床上。 “既去求援,連信件都不帶,是何道理?”朱珍狠狠盯著俘虜,問道。 李存暉還沒說話,便有兩名如狼似虎的軍士上前,一人拿出匕首,狠狠扎在他腿上,一人拿著短刃,在他喉間比劃來比劃去。 李存暉痛得表情扭曲,但又不敢亂動,生怕喉嚨讓人給劃破了。同時也十分委屈,我本來就準備招了,你們這是作甚?難道夏人審訊,不分青紅皂白,通通先收拾一頓再說么? “回將軍,事關機密,只能口述?!崩畲鏁熞е勒f道。 “所以選了你?”朱珍問道:“汝名李存暉,可是克用假子?” “是?!崩畲鏁煷鸬?,答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晉王假子多矣,很多人都只遠遠見過他一面,談不上親近?!?/br> 朱珍聞言冷哼一聲,道:“何須狡辯?若非親近之人,如何得他信任?” 先前捅他的武士見其不老實,小插子又來了一下,這下兩條腿都被捅了,血飆得到處都是。 “呼呼……”李存暉劇烈喘息著,不敢慘叫出聲。大冬天的,渾身竟然已經濕透。 帳內還有數人,都頂盔摜甲,手握利器,狠狠盯著他。 “說吧,城內是個什么景況?”朱珍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下坐姿,問道。 李存暉不敢有任何遲疑,立刻說道:“城內人心惶惶,士氣低落?!?/br> “為何如此?”朱珍問道。 “一者屢戰屢敗,損兵折將,軍士們戰意不足,頗多畏懼;二者貴軍在城外弄了許多俘兵,日夜哭訴,兒郎們心有所感,士氣愈發低落;三者謠言四起,有人言晉王已放棄幽州,不會來救了,眾皆惶恐;四者有人煽動軍士,說要找晉人報仇,留守捕殺了十余人,但軍中愈發驚疑……” “條理分明,明敏睿達,口齒清晰?!敝煺滟澚艘痪?。 李存暉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怪不得李存璋要選你去傳信呢?!敝煺渖舷聮咭曋畲鏁?,又問道:“李克用在哪?” “這卻不知也?!崩畲鏁熆嘀樥f道:“我等困守孤城,如何得知晉王行蹤?” 圍住他的軍士又要動手,朱珍擺了擺手,道:“算了吧,這是實話?!?/br> “將軍明鑒?!崩畲鏁煾屑さ卣f道。 “盧彥威呢?可知他在何處?”朱珍問道。 “他沒來幽州,聽聞遁去成德了?!崩畲鏁熣f道。 朱珍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可他的話。不過盧彥威兵不滿千,跑哪去都無所謂了,掀不起大浪來。 “你可想活?”朱珍站起身,問道。 “想!”李存暉毫不猶豫地點頭。 朱珍想了想,放此人回城也沒甚用,便道:“那就去城下勸降吧。讓守軍看看,無論派多少信使出去,都到不了河東?!?/br> “遵命?!崩畲鏁熀芨纱嗟卮鸬?。 他沒有任何選擇,只有死或生。但他也知道,作為掌握機密的信使、斥候、細作之類,一旦落入敵人手里,想痛痛快快地死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殘忍到令人發指的更是數不勝數——用鉤子從你屁眼里勾出腸子,你怕不怕?諸如此類的手段很多,鐵打的漢子也經不住啊。 朱珍很快來到了葛從周的營帳,將審問到的情況具實稟報。 葛從周正在與部將、幕僚商議攻城細節,聽后沉思了一下,道:“就這么安排吧?!?/br> 朱珍領命退去。 出了大帳,冷風一吹,心中無端有些煩躁。 葛從周都爬在他頭上! 想當年在梁王帳下,龐師古的資歷都要比他差一截,也就胡真等少數人能與他并立。 哦,對了,還有個謝瞳。他資歷也很老,但中途入朝,發展受挫。投夏之后,又抖起來了,也混得比他好。不過聽聞他已經病逝了,這就有點可惜。 葛從周算什么東西?小字輩罷了! 朱珍心中很不爽,不過面上仍然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并未對外表露任何一絲。 ※※※※※※ 午后時分,朱珍帶著一眾人馬,繞城巡視了一圈,然后抵達了邵嗣武的營地。 營前布滿荊棘,壕溝、壕墻、隔斷挖得一絲不茍,觀其型制,似乎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朱珍知道,能把營寨修成一個模樣,沒有任何個人特點的,都是武學生。 武學生的教材他也看過,當時還極為震撼來著。將門世家的不傳之秘,就這樣一點一滴全教給了武學生,并在實戰中總結經驗,不斷改進,聽聞教材都改到第五版了。 邵圣似乎不懂什么叫敝帚自珍。 這種行為,就像科舉取士一樣,在挖將門的根啊。 比如簡簡單單一個扎營,如何選址,怎么建造,怎樣警戒等等,這些東西能公開教?朱珍覺得,將門世家珍藏的所謂私傳兵書,大部分都可以扔了,因為你們記錄的內容,還不一定有武學二十年戰爭總結出來的精煉。 當然,這并不是說將門世家就沒有用了,只能說一切看人,也看天分。 學習同樣的東西,有些人就學得好,有些人學得很差。將門世家從小熏陶,還是有點優勢的,前提是他們別耽于享樂,自己墮落了。 “殿下?!惫盏綘I后之時,朱珍看到了趙王,立刻下馬行禮。 “朱虞候?!鄙鬯梦浠囟Y。 “殿下在練兵?”朱珍看了看在空地上列陣的控鶴軍士卒,說道。 “正是?!鄙鬯梦湫闹幸粍?,很多人都說,朱珍擅長練兵,經他手的新兵,成軍很快,士氣高昂,軍陣有模有樣,就是他很少向別人透露自己的訣竅。 “這兵——不太行啊?!敝煺淇戳艘粫?,笑道。 “上陣打幾仗就行了。不行的死了,活下來的都是好兵?!辈茏h金不服氣地說道。 “你那是草賊的練兵之法?!敝煺湔f道:“昔年黃巢就是這么練兵的,十個兵里才能練出一個好兵,很多好苗子都白白死了,值得嗎?” 曹議金有些惱火,正要與朱珍理論,卻被邵嗣武攔住了。 “練兵之法,各有訣竅。朱虞候若有暇,日后還請多多指教?!鄙鬯梦湔f道:“都是朝廷王師,若練好了,上陣時少些死傷,便是大功德一件。圣人欣聞,或有褒賞?!?/br> 朱珍若有所思,道:“此事容后再說?!?/br> “麻煩朱虞候了?!鄙鬯梦涔硪欢Y,道。 朱珍嘆了口氣,暫時不接這個話題??佞Q軍能不能保留下來,還不好說呢。 他轉而問道:“今日巡視至此,便是想問問攻城諸般事物,可已準備妥當?” “填壕車、發煙車、云梯車、砲車已打制數百輛,行女墻也有數具。另有人在覓地挖甬道,不過土凍得梆梆硬,不好挖?!鄙鬯梦湔f道。 “不錯?!敝煺滟澋溃骸暗钕乱匀豕谥g,行事便如此周全,未來可期啊。這幽州城,打還是得打一下的。不打掉賊人的僥幸之心,勸降的效果不會好到哪里去。殿下準備得這么充分,看來我是白擔心一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