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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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矩聽了更是郁悶。 當然他并不知道,李嗣恩的話中有些許夸張的成分。事實上,俘虜的百余匹戰馬中,僅有不到二十匹堪稱神駿,但也只比晉軍的戰馬高大一點點罷了,畢竟都是馬政的淘汰品,真算不上什么好馬。 “得此勝,大王知曉后,定有嘉賞?!崩畲婢厮崃锪锏卣f道。 李嗣恩笑而不語。 李存矩坐不住了,起身問道:“夏賊來了多少人?真那么好打?” “大概一兩千騎吧,不是很難打。兒郎們沖了一下,賊人就潰散了。我估摸著,夏人出征也不短時間了,人困馬乏,戰意不堅,或也尋常?!崩钏枚髡f道。 “那……”李存矩有些躊躇。 “方才在城外遇到信使,捉生軍要到了?!崩钏枚魍挥值?。 “捉生軍?”李存矩聞言一驚,旋又皺起眉頭。 捉生軍是騎兵,由李嗣本統帶。他們來了,留守李存璋也就不遠了。說不定,這會已帶著幽、涿、瀛、莫諸州兵馬抵達淤口關了。 其實他本來可以帶更多兵馬南下的,但李存孝的背叛改變了一切。 雖說今年媯州遭到河東、易定、幽州三鎮兵馬圍攻,損失慘重,但終究沒有打下,威脅始終存在著。這就逼得李存璋不能不留下部分兵馬看守,檀薊營平鎮使李落落的山后軍也不能走,時不時去媯州掃蕩一番,與媯、新、毅兵反復糾纏。 總之很難,李存孝也是真的坑人,怎么就突然降了呢?邵樹德能給你什么? 說富貴吧,好像也沒有,至今還縮在媯州那鬼地方。 說權力吧,好像還是以前那樣,軍賞怕是都快發不出了。 李存矩想不通,下意識覺得即便要降,也不該在這時候降,這不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么,何必呢? “是捉生軍?!崩钏枚骱芸隙ǖ攸c了點頭,又道:“捉生軍一來,與夏人廝殺的機會多半就被他們包了。咱們兩軍步騎混編,難也?!?/br> “你這么說,難道是想……”李存矩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李嗣恩糾結了半晌,然后看著李存矩的眼睛,道:“晉王命我等南下救援滄州。既如此,不如這便收集糧草軍資,整頓兵馬南下。你我兩軍合兵一萬三千眾,城內還有滄景兵四五千人,這邊一萬七八千了。從蘆臺軍南下至滄州,一定還有滄州武夫,咱們沿途收攏,再征集一些土團鄉夫,如果能集結個三四萬人,便可與夏賊碰上一碰了。夏賊攻城攻得人困馬乏,怨氣沖天,或有機會?!?/br> 李存矩微微有些猶豫。 “機會難得??!”李嗣恩急道。 李存矩想了一會后,道:“不如等捉生軍抵達后,說服他們一起南下。有捉生軍打頭,咱們在后邊好好觀察,看看夏賊如今還剩幾成戰力。若真不行了,便加速南下,殺上一殺!” 李存矩這話算是比較穩妥了,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李嗣恩也同意,點頭道:“就這么辦。戰機出現,卻不能抓住,此庸人也。捉生軍充當先鋒,靜塞、盧龍二軍繼之,留守自將大軍隨后,層層疊疊,互相援應,再穩妥不過了?!?/br> 二人計議一定,也不再猶豫了。 當晚全軍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派出人馬四散收集糧草、大車、馬騾,并拉丁入伍,充當隨軍夫子。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七月二十日,由剛剛抵達的捉生軍為先導,全軍三萬余人南下,小心翼翼地奔著滄州而來。 第015章 耐心 天剛蒙蒙亮,仆固承恩就已經忙活好一會了。 圣人今日舉辦大朝會,隨駕文武百官、齊州地方官員悉數參加。朝會結束后,圣人還要召集相當一部分官員問對,這個時候要提供餐食,全由仆固承恩督辦。 “都準備妥帖了?”仆固承恩邁步走進臨時搭建的木屋,看著正在烹煮的飯食,問道。 “快了,下朝之前定然完事?!睂m人答道。 仆固承恩點了點頭,但并未離開,而是站在那邊,看著宮人、黃門忙活。 圣人是武夫,常年打熬筋骨,長槊、步弓、重劍習練不休。時不時地,還聚眾打馬球,或進山狩獵。 其實仆固承恩有些不理解。都天下之主了,為何還要練這些玩意,不累嗎?但他不敢問,只能自己觀察、猜測。在他看來,常年的武夫生涯,已經讓圣人習慣了這些,不經常舞槍弄棒的,就感覺渾身不舒服似的。 魯國公李唐賓也有這個毛病。一大早便苦練不休,有時候還與子侄輩對練,呼喝連天,殺氣騰騰,讓人無法理解。 這幫武夫啊,享樂都不會,天生就是勞碌命。陰暗點想,他們的心底,或許都埋藏著很強的殺戮欲望。一閑下來,這股欲望便壓制不住,要通過別的方式轉移注意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總比閑來無事,拿刀一片片割人rou吃著玩好吧? 宮人揭開了蒸籠的蓋子,一盤魚已經蒸好。 仆固承恩回過神來,湊上去看了看。 打從靈夏那會起,圣人早膳便是豚、魚、雞三味,外加粟米粥——有時候會用酸漿、干酪之類的替代。 今日練了武,又開大朝會,精力消耗不小,仆固承恩特地讓人蒸了一條大鱈魚——這個名字,還是圣人起的呢。 鱈魚之外,還有石首魚(大黃魚),這是給朝臣們準備的。 仆固承恩一一點驗。他主要看魚的大小,都是精挑細選的,確保大小一致。參加問對的朝臣都不簡單,別有人給的魚大,有人魚小,不經意間可就得罪人了。 廚房外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小黃門走了過來,湊到仆固承恩耳旁輕聲稟報。 “好,立刻裝餐盒,進宮?!逼凸坛卸鲹]了揮手,下令道。 宮人們麻利地裝好餐食,然后提著食盒,跟在仆固承恩身后,往宮內行去。 宮外搭了不少房屋,都是上個月蓋起來的,供文武百官居住。 圣人出巡不是一天兩天,官員們自然需要住的地方,可不就得伐木蓋屋了么?等到天寒了,如果圣人還沒走,這些房屋還得重新修繕。 泰山宮正門外有一道石階,站滿了隨駕而來的宮廷侍衛。他們仔細檢查了宮人的食盒,然后才將他們放進去。 仆固承恩默默計算著時間,謹慎控制著步速,待抵達偏殿門口時,圣人與宰相、樞密使們正好剛落座。 尚宮解氏向他點了點頭,仆固承恩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帶著宮人們進了偏殿。 “晉軍大致有兩路兵馬,其一是李克用親領之軍,走潞州,入邢洺磁,攻勢甚急。其二便是幽州方向過來的了,由幽州留守李存璋統率,據臧招討使稟報,眾至數萬,一路尾隨追擊,士氣高昂得很?!逼钪许懫鹆松n老但厚重的聲音,仆固承恩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中書侍郎陳誠在說話。 他吩咐宮人將餐食取出來,一一置于各人案前,然后不敢逗留,行完禮后便退下去了。 “此東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陳侍郎不如暫歇,否則魚就被我等君臣分食干凈了?!鄙蹣涞麻_玩笑道。 陳誠亦笑,道:“石首鯗,可是好物?!?/br> 鯗(xiǎng)這個字,據聞是吳王闔閭發明,上美下魚,可見闔閭也很喜歡吃大黃魚。當然,作為中國沿海產量甚大的一種海魚,大黃魚受人追捧很正常。 到了宋時,范成大還記載:“以冰養魚,遂不敗?!奔从腥朔且怎r魚,于是漁民們在捕到后,只能灑上冰塊,一路送至“吳郡”。 老實說,這有點奢侈了,也不知道當時誰在蘇州做官,要求這么高。正常富貴人家,也就只能吃吃那種“粗鹽暴腌”,掛在桅桿上風干的石首鯗了。 邵樹德專心對付著面前的鱈魚。切成段的鱈魚蒸得剛剛好,他吃得很歡快。 這種魚因為生活在較深的水域,古時候難以網捕。歐洲那片,從維京人開始,便是在海上釣。一條船上十幾根、幾十根魚竿,遠遠望去也是一番奇景。 釣上來的鱈魚往往長達一米左右,肚大溜圓,rou質鮮嫩。歐洲人捕了大概幾百年,把世界級的紐芬蘭漁場都給干沒了,什么絕戶網都用了,完全不管子孫后代的利益,據聞前后捕了幾十億條之多,造就了著名的“蛋白質紅利”時代。 工業革命時代歐洲人身高每百年增長十厘米,與蛋白質的大量攝入脫不開關系。與之相比,大清人口激增,遠超歐洲,但大伙只有紅薯吃,身高下降、瘦弱不堪,這種低質量的人口增長,真的很無謂,當兵都不合格。 “可惜不是鮮魚?!鄙蹣涞聡@道:“朕是真想上平海軍的艦船,跟著他們一起出海?!?/br> “陛下,不可??!”裴贄立刻勸道。 邵樹德哈哈一笑,道:“朕戲言耳?!?/br> 裴贄這才放心,道:“海上風云莫測,赤水軍可以出事,陛下萬萬不能出事?!?/br> 赤水軍將從登萊青分批登船,跨海攻擊幽州的事情,對重臣們來說不是秘密。裴贄還真怕圣人興致一起,便要跟著上船,那不是胡鬧么?途中若出點事,這個新朝算是完了,沒有任何人能掌控局面。即便眾人還念著邵氏恩情,勉強保扶某位皇子登基,以如今的風氣來看,也必然會出亂子,二世而亡的可能性很大。 “陛下,說起出海之事,赤水軍已等待多時,不知何時可以動身?”樞密使楊爚問道。 “這事葛從周做主,朕不摻和?!鄙蹣涞抡f道:“葛從周在前線,他最清楚晉軍的情況,我等貿然插手,恐不美也?!?/br> 赤水軍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幽州。 按照這會探聽到的情報,幽州晉軍主力已大舉南下,直撲滄州而來。對于這件事,邵樹德覺得要表揚下臧都保。這個在攻伐靈州時以先登勇士發跡的方面主帥,頭腦非常清醒。在得知晉軍大至蘆臺軍后,遣都游奕使王建及引誘敵軍,且戰且退,一路向南,令其離幽州越來越遠。 為了逼真,一路上確實下了不少餌。有一次甚至沒cao作好,詐敗變成了真敗,損失了不少人手。 在七月二十五日的時候,滄州城下傳來消息,晉軍捉生、靜塞、盧龍三軍已在城北二十里下寨,并派出游騎南下,sao擾攻城夏軍。 東路招討使臧都保已經下令,各軍收縮整頓,加固營壘,以備晉軍。但攻城行動仍然沒有停止,魏博、洛陽、淮海夫子,各路仆從兵甚至是禁軍,輪番上陣,攻伐不休。 守軍在知道有援軍逼近后,士氣大振。盧彥威之子盧貺盡散家財,遍賞諸軍,激勵士氣。效果嘛,看起來還是不錯的,守城守得更加賣力了。 從軍事角度來說,守城最忌諱死守。外無援兵的情況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守兵會慢慢意志消沉,士氣不斷下跌,達到臨界點之后,很容易崩盤。而如果有援軍,他們就會有希望,可以維持一個相對不錯的士氣,這樣就很難打了。 滄州和德州,如今就是兩個典型。 前者士氣大振,夏軍看樣子幾無望破城。后者士氣愈發低落,夏軍甚至采取了四面合圍的方式,守軍一點都接觸不到外界的消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漸漸有點堅持不住了——現在還只是個苗頭,但如果繼續死守,崩潰是早晚的事情。 至于盧彥威守御的南皮。葛從周兵力不足,沒有采取正面強攻的方式。雙方目前主要以對峙為主,定難軍騎兵更是深入成德境內抄掠,打擊敵人士氣,為此與成德騎兵反復廝殺,雙方傷亡都不小。 如此一個北伐戰況,夏軍只能說占了上風,滄景兵短時間內還沒有崩潰的危險?;蛟S也正是這個認知,讓晉軍加大了籌碼,決定下死力救援。 在邵樹德看來,目前還沒到執行跨海攻擊命令的時候。 李存璋部尚未全部集結至滄州,先頭抵達的部隊還比較謹慎,在城北二十里下寨,士氣還保持在一個旺盛的狀態,還得再磨一磨。 “陛下,李克用已克武安,坐鎮指揮。是否該提醒下蔡、盧二位將軍?”陳誠問道。 李克用東出潞州,帶來的兵馬還是不少的,但就實力而言,還是比不上天德、武威二軍,按理來說無需擔心。不過陳誠的意思邵樹德也明白,他擔心蔡松陽、盧懷忠自恃兵強,集結主力與李克用來一次決戰。 一局決勝負,和三局兩勝制、五局三勝制比起來,傻子都知道哪個偶然性更大。李克用現在應該是求著一戰定乾坤,哪怕他輸面更大,但也想著做一錘子買賣,搏一搏運氣。萬一那天風向對他們有利,有或者出了什么其他意外呢? 因此,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逼天德軍、武威軍與他決戰。若放在往常,這樣也未嘗不可,因為邵樹德輸得起。但眼下有更大的目標,故陳誠非常不建議這么做。 “陳侍郎言之有理,而今比的就是耐心?!鄙蹣涞路畔驴曜?,說道:“昔年李世民兵強馬壯,淺水原對薛舉、虎牢關對竇建德、洺水對劉黑闥,依然相持數十日,堅壁不出,生生耗到最有利的戰機出現。朕也有這個耐心,不過——” 邵樹德想了想,道:“朕已經與葛從周詳述過方略,他是有數的。蔡松陽、盧懷忠也是穩重之人,不會被李克用幾句話一激,就沖出城池大戰。我等靜觀其變即可,只要不出現大便宜,便不要隨意干涉前線戰事?!?/br> 第016章 胃口很大 浮橋之上,傷兵一批批被送回來,安置在黃河南岸的臨時營地內。 營地外有大量夫子忙活著,有人照顧傷兵,有人燒水做飯,有人站崗放哨,有人處理雜事。 這些人多來自河南道,剛從前線輪換下來。 他們是幸運的,雖然參加過攻城戰,但長河、將陵、安陵等縣全都是兵不血刃拿下的,半天功夫都不要,傷亡微乎其微,這會又被調來管理傷兵營,是真的討巧了。你問為什么?因為他們來自濮州,葛從周是濮州人,那么一切都很好理解了。 “水,給老子水!” “媽的,快給我一刀,不用怕,我讓你殺的,活下去也沒意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