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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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吃得急了,食物堆積在喉嚨內,急得連忙喝兩口rou湯。緩過來后,又拿起飯碗、rou脯狼吞虎咽。 守衛們站在集體食堂的各個角落內,默默看著。 再是好漢,進了磚窯場,不死也要扒層皮。更何況俘虜中的精壯早就被挑走補入禁軍了,進磚窯場的都是些本事不怎么樣的羸兵——或許談不上羸兵,但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技藝經驗,肯定非上等。 在座的其實也不全是俘虜了,事實上還有不少罪犯,其中有些甚至是曾經的官員。 艱苦的生活,對他們的摧殘尤其巨大,不過他們有家人在身邊,總體精神狀況還算不錯。 菜一道接一道被端了上來。果然如之前所說的,管夠! 眾人吃喝得搖頭晃腦,漸漸開始交頭接耳,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豐富。 “諸位!”一位中年看守突然說道;“釋放后,可有生計?” 正在吃喝的眾人一愣,一時間無人回話。 “看你們那熊樣,便知道沒有任何生計?!笨词毓恍?,道:“若活不下去,還可以留在磚窯場上工?!?/br> 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難道他們還沒被釋放? “不要多想?!笔匦l笑了笑,道:“給工錢的,月給四百錢?!?/br> 眾人長舒口氣,以為之前的所謂釋放,只是逗他們玩呢。 其實一月四百錢已經不錯了。如今河南太平無事,各地糧谷不斷輸入京城,糧價已穩定在三十余錢一斗(10.832斤)。這點錢,差不多可以買十一二斗的糧食了,養活一個人綽綽有余,養活兩個人都可以。 或許有人說,武夫訓練或出征時,一天吃三升面(3.25斤),一月便是九斗。這點錢也就夠養一個人多一點。但別拿普通老百姓和武夫對比。 這不是饑民充軍編成的軍隊,他們是職業武人,訓練量很大的,每天不光要三斤二三兩的面餅,還有醬菜補充鹽分,有帶著點油花的蔬菜湯佐著餅吃。每隔一段時間,還要發下rou脯、干酪、果子、酒調劑一下,如此才有力氣訓練和打仗。 就普通百姓而言,即便是干體力活的,也不可能達到這個標準,削減一半都完全可以。如今這個世道,不是所有人都吃得飽飯的,每天餓得肚子咕咕叫,卻還要干活的大有人在。 所以,一月四百錢真的不錯了。若不是工程實在太多,又真的缺人,怎么可能開出這個價? “想留下來干的,吃完后便來找我?!敝心昕词卣f道:“朝廷殊恩,許爾等在磚窯場左近蓋建屋宇安家,落籍河南、洛陽二縣。每日來窯場上工,每月望日結算工錢,領錢或領糧皆可,不過我勸你等領糧為好?!?/br> 眾人又低頭開始吃喝??词夭灰詾橐?,也端來了一些吃食,坐下吃喝起來。 這些即將被釋放的俘虜、犯人,如果有意的話,自然會來找他們,如果沒這份意思,也不強求。 他們的去處其實不多的,要么在被他們稱為“苦窯”的磚窯場上工,要么去給人當佃戶耕種田地,除此之外基本沒其他路子了。 就上官們的本心而言,肯定是希望這些熟練工留下的。洛陽建設以及移民屯墾,對各種建筑材料和鐵器的需求量極大,對應下來,對熟練工徒的需求量也極大。光靠農閑時田舍夫們過來打零工,產能是嚴重不足的。 另外,磚窯場也不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人用得熟了,每月產磚的數量也會增加。邵圣改革農業二十年,已經可以養活一批完全脫離農業生產的工徒了,并不存在太大的壓力。 ※※※※※※ 就在這座磚窯場隔壁的一處農場內,同平章事、刑部尚書裴贄輕車簡從,突擊視察。 說是突擊視察,但這種級別的官員下去巡視,除非事先不通知任何人,否則很難做到真正的突然性。 裴贄是提前通知了的,所以一到農場門口,官員們便迎了過來。 裴贄面無表情地與官吏們見禮,然后抬頭看了看木柵欄、監舍等設施,大踏步走了進去。官員、守衛們紛紛跟上。 這里其實是司農寺與刑部合作的一處試點農場——有刑部摻和進來,你便可知在此勞作的都是什么人。 “裴相,這邊請?!鞭r場監恭敬地在前邊引路。 裴贄點了點頭,進了監區。 監獄內打掃得非常干凈,瞧不見一個石子、一片落葉、一處污漬。囚犯們席地而坐,踩縫紉——不是,是面無表情地搓著麻繩。 “我在城外看到有犯人清理溝渠,這些人為何不用出外干活?”裴贄問道。 “裴相?!眻霰O解釋道:“這些都是賊胚,服刑期間又犯了事,故予以收監?!?/br> 簡而言之,他們被剝奪了監外服刑的權利,改為在獄內勞動改造,也沒法再見家人了。 是的,北朝以來,流放犯人就可以帶著家屬一起上路——如果家屬愿意的話。 這是一種變相的移民徙邊方式,以增加偏遠地區的人口。 眼下這座農場,其實摸索如何在渺無人煙的地方拓荒生存,熟悉其管理方式,為正式推廣打好基礎。 裴贄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 他穿過了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都是囚室,木頭建造的,沒有上漆,散發著一股原木的味道。 囚室面積其實不小,兩排大通鋪靠接在一起,犯人們分成兩排睡,頭對著頭。鋪位沒有編號,中間也沒有擋板,因此理論上睡40人也行,睡140人也行。 通鋪上還擺著毛巾、鞋、木碗等物事。通鋪底下擺著箱子、包袱、口袋、工具及各種撿回來的破玩意。 囚室墻上還掛著衣服、飯甑、水囊,架子上擱著針頭線腦等縫補衣物的玩意兒。 看得出來,監獄的條件其實還是很不錯的,畢竟是在洛陽首善之地。 轉悠一圈后,裴贄離開了監舍區,登上了院中一處高塔,眺望著遠處被開墾出來的農田、果園、牧場。 “犯人開墾出來的田,歸犯人,可有嚴格執行?”裴贄問道。 “執行了的?!眻霰O立刻答道。 按照司農寺和刑部商量的結果,原則上來說,驅使犯人們在蠻荒之地開疆拓土,改造自然環境,使其始于生存、耕作。 開墾出來的田地,盡歸犯人所有。田地產出的糧rou果蔬,除上繳很少一部分用于維持監獄農場運轉之外,全歸犯人所有。 犯人們只要表現不是太差,便可以住在監獄外邊,自己起個木屋也好,蓋個土坯房也罷,沒人管。如果家屬也跟來的,還可以住在一起。 服刑期滿后,便可以正式落籍當地。服刑期間積累的財產也可保留,從此成為良民。而等到這個監獄周圍的人口足夠多之后,便可以撤銷掉了,正式轉為縣鄉轄下的某個村落。 觀其運作模式,很顯然是為了西北、東北兩個方向準備的。古來流放,基本上是犯人分散安置到某個村落,讓他們和普通百姓一起居住。但如果當地壓根就沒人呢?或者即便有人,也是兇惡的胡人,怎么辦? 邵圣最高指示,建拓荒監獄,來自五湖四海的犯人集中管理。如果有敵人殺來,便住進監獄內,發給武器,共同御敵。如果無事,就在監獄外面耕作,服刑期滿后,成為普通百姓。 至于犯人們會不會造反這種事。其實也無所謂,都是人渣,造反了就鎮壓,殺起來一點不心疼。更何況他們有了財產,有了希望,真那么想造反嗎?拓荒監獄,在正式撤銷前,可沒有賦稅。 “好好寫一份章程心得,提交刑部。圣人比較關心此事,明歲可能要往安東府發配犯人,興建拓荒監獄?!迸豳椣铝烁咚?,說道:“好好寫,這是你的機會?!?/br> “謝裴相?!眻霰O驚喜地說道。 往安東府發配犯人,一去便是成百上千人,聽聞還有來自荊南、杭州、福建等鎮的流放犯人,數量著實不少,差不多夠建兩個監獄了。 這些人來源復雜,但幾乎沒有好人。去那渺無人煙的地方開墾,跑一天可能都見不著人,說不定還會迷路死在荒野之上。說是監外執行,其實不過是離了一個小監獄,進入了一個更大的監獄罷了。 看看他們在契丹人殺來時,會是什么表現吧。 第077章 兵馬未動 裴贄離開后沒幾天,就有一批犯人開始轉移了。 負責押送他們的官差們破口大罵。 此去路途遙遠,一走就是幾個月,很顯然沒法在家過年了,能不生氣? 沒說的,犯人家屬若不打點,路上可有得苦頭吃了。 冬至大節將至,官員們本已散漫下來,突然間要批復很多案子,下到各縣,上到刑部甚至大理寺,忙得不可開交。 以往很多可以輕判的犯人,這會直接判決流放安東府。 很多小偷小摸、欺行霸市的,按理來說不是什么大事,但這會跟他們翻起了舊賬,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審出來,過往干過的缺德事全數記錄在案,判決流放。 躲藏在山間的潰卒土匪,建極元年大赦時散了大半,但仍有留下來的。平時在山間種地,兼職打劫商旅,這次遭到了迎頭痛擊。村民們互相檢舉,又抓了一大批人,判決流放。 一時間,整個河南府、汝州、鄭州掀起了運動式治安強化行動,各路牛鬼蛇神們算是倒了血霉,幾乎被一網打盡。貪官污吏也被整治了一批,盡數抓捕,流放安東府。 當然,也有得了好處的。 有些論罪當死的犯人,莫名其妙就被輕判了,流放安東府——正如歷史上大英帝國將很多足以判決死刑的犯人涉案金額人為減少,改判流放一樣,這些人的命運也發展了巨大的變化,總體而言是占了便宜的。 而朝廷的動作這么快,這么堅決,下面人自然不敢怠慢。官差不夠的,甚至抽調州兵、土團幫著押送,至青州、登州二地集中收押。 這一日,河南府新安縣的秦二郎就在路上遇到了一批東行的囚犯。 圣人開恩,除窮兇極惡之徒外,其他流放犯人無需戴枷行路。因此他們走得還算輕松,男男女女數十人,在幾乎同樣數量的官差押送下,一路向東——女人和小孩,基本是自愿陪同流放的家眷。 秦二郎身上穿著一件補丁打了又打的駝毛褐布軍服,左手撫刀,右手牽馬。鄉間小路狹窄,于是他避讓到了一戶人家的院墻前。 此時天剛蒙蒙亮,一抹朝陽透過樹蔭灑在院子里。 深寒露重,晶瑩的水滴在菜葉上滾來滾去,不多時便掉落在了地上。 母雞們沖出晨霧,雞爪子在野地里仔細翻檢著。每找到一件吃食,立刻高興地的咕咕叫著,甚至互相爭搶。 這家的主人也起來了,徑直奔向那些母雞。 “咕咕咕……”母雞激烈的掙扎起來。一只大手緊緊攥著它的脖子,拎到了水井邊,鋒利的尖刀輕易割破母雞的喉嚨,然后頭朝下,將鮮血流入碗中。 旁邊有燒好的燙水,主人直接給母雞洗燙、拔毛。 冬至到了,辛苦了一年,必須要犒勞一下自己和家人。 “秦里正來啦?!闭跉㈦u的周大郎放下了尖刀,胡亂擦了把手,恭敬地打招呼。 秦里正掃了一眼院子,走過去拍了拍周大郎的肩膀,道:“好好過節吧。過完正月十五,到縣里整訓?!?/br> “這……”周大郎的臉色一白。 以前也有征召,不過都是他爹去的。但他爹數月前得了急病暴亡,如今就只能是他頂上去了。 秦里正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安逸日子過得確實舒坦,但不能忘了廝殺的本分。你家這家業,也是你阿父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可別墜了他的威名。想當年,周鐵槍可是一把好手,戰陣上勇猛無匹?!?/br> “是!是!”周大郎臉色難看地應道:“就是不知此番征召所為何事?” 秦里正指了指那些正在路上慢慢走著的流放犯人,說道:“看到沒有,流配安東府的犯人?!?/br> “看到了?!敝艽罄傻哪樕缓昧?,莫不是要遠征安東府? “他們要去安東府,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自然需要朝廷調撥物資。咱們被兵部點了名,押運一批糧草?!鼻乩镎喍痰卣f道:“從含嘉倉城調去,輸往青州。州兵不能輕動,便要出動土團鄉夫了?!?/br> 周大郎長長地舒了口氣,比他預計的最壞情況要好多了。 “夫君,該吃飯了?!敝艽罄傻钠拮訉蓚€睡眼惺忪的小孩抱了起來,坐在桌子旁,然后端來了黏稠的小米粥、爽口的咸菜以及一些干酪。 “里正若有暇,不妨……”周大郎勉強笑道。 秦里正擺了擺手,牽著馬兒走了。 周大郎家的日子是過得去的,光從早餐的成色就能看得出來。一般人家,哪可能吃那么厚實、黏稠的米粥。事實上早年跟著邵圣打天下,一路東進,移民河南府的關西百姓過得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