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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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邵樹德打起了長安存量馬匹的主意。 長安富人太多了,官員也太多了,馬匹數量相當不少,且多好馬。邵樹德讓韓全誨出面,盡可能將馬匹收繳上來,供他更換。而他也不打算在長安逗留,會繼續趕路,當天應在長安以東的昭應縣境內宿營。 二十四日抵達華陰縣,二十五日北上同州,在沙苑監補充、更換馬匹,與侍衛親軍主力匯合,他們也會帶大量馬兒過來。然后經蒲津關浮橋進入河中府,但應該沒法把所有馬匹都帶過去了,消耗太大,也沒必要。 默想完行動路線后,邵樹德起身,看了眼默默跟在身邊的野利克成,問道:“累不累?” “姑夫請看?!币袄顺梢恢高h處的軍士,道:“將士們面容沉靜,不急不躁,有此強軍,何言累也?” “翅膀硬了是吧?和我說話這么沒大沒小?!鄙蹣涞滦αR道:“這次好好打,不然的話,休想……” 野利克成愕然。 ※※※※※※ 邵樹德在路上擔心前線再出什么幺蛾子,事實上還是有一些變化的。 二月底的時候,飛龍軍契苾璋與氏叔琮小戰一場,不勝。雙方默契罷兵,各回各家。 契苾璋西進,重奪被梁軍收復的臨渙。楊師厚、趙巖避而不戰,退守永城縣。 朱全忠終于坐不住了,下令朱友裕率長直軍左廂回返,自領神武、天武、龍驤、龍虎四軍兩萬五千余人南下,與長直軍在雍丘匯合。 同時下令親騎軍、捉生兩支騎兵西進,歸葛從周指揮。 曹州行營的部隊,步軍歸鄧季筠統率,騎兵由張存敬指揮,二人統歸朱珍節制。 步軍有左右衙內軍、左右突將軍兩萬人,騎軍有親騎、捉生、踏白三軍,目前還剩兩三千騎,朱全忠將親騎、捉生二軍西調至葛從周帳下,確實很夠意思了。踏白都七百騎南下至雍丘聽令,朱全忠親自帶著。 命令下達后,朱全忠默默等了一天,很快得到了朱珍放行的消息,這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時節,他還真怕有人抗命。如今看來,確實多慮了。朱珍未必有多忠心,但也不至于是反骨崽,而且將士們還是認他這個梁王的,多年的威望還在,這讓他心下很是安慰。 諸軍齊聚后,朱全忠經宋州下亳州,于三月十五日抵達譙縣,召集諸將前來議事。 這一天傍晚,朱全忠用過晚膳后,披甲巡視了一番營區,又回到了大帳內。 敬翔常年跟在他身邊,對朱全忠的心思可謂一清二楚,猶豫再三,還是諫道:“仆請大王不要多造殺傷?!?/br> 朱全忠面露驚訝,道:“敬司馬何出此言?” “大王!”敬翔走近一步,神色焦急:“大王覺得朱珍忠嗎?” 朱全忠不語。 “大王先調長劍軍、夾馬軍,朱珍沒有怨言。復又調親騎、捉生二軍,朱珍還是沒有怨言?!本聪璧溃骸把脙?、突將二軍,仆亦知有人密報朱珍安插親信,圖謀不軌??蛇@時候了,誰又沒點小心思呢?朱都頭,并沒有反意?!?/br> 朱全忠還是不說話。 “氏都頭坐鎮徐州,剿賊多年,頗有功勞。上月大王令其西進,他便傾巢而出,毫無二話?!本聪枥^續說道:“張廷范求援后,軍士歸心似箭,他才率兵回返?!?/br> “可他與契苾璋不清不楚。夏賊還放回了俘獲的軍士,騎將審澄為夏賊所俘,所遇甚厚,可有問題?”朱全忠低聲問道。 “大王已嚴令其出兵,仆聽聞徐兵已離開彭城,西進永城,宿兵亦已開往臨渙。氏都頭,也沒有反意?!本聪璧?。 朱全忠面無表情,沉吟許久。 以長直軍為主力的三萬多人從宋州南下,屯于亳州。西面陳州已經動員多時,堅壁清野——其實也沒必要堅壁清野了,因為大部分糧草早就被搜刮殆盡,送到潁東前線了。 之前一直舍不得下決心,現在看來,要遏制夏賊騎兵,還是得堅壁清野。當年在河南府與賊人對峙,賊軍騎兵活動不了多遠,主要原因就是野外無法補給。 堅壁清野的代價很大,但卻是值得的。 氏叔琮甫一回鎮,休息不過十日,又接到出兵的命令,軍士們怨聲載道,差點激起兵變。還好氏叔琮御下有方,壓了下去,這才令大頭兵們不情不愿地出動,壓往臨渙方向。 而楊師厚、趙巖、朱漢賓三人還有約一萬六千步騎,同樣是一股力量。 七萬多大軍從西北、北、東三個方向壓過來,他倒想看看契苾璋往哪個方向跑。 你一跑,我自去征兵,圍攻潁州,甚至可以順勢西進蔡州,切斷折宗本退路。 反正其他方向朱全忠是擺爛了,你愛打打去。實在不行,還有朱珍救急,問題不大。汴州城內亦還有王府侍衛及天威、廣勝、神捷、天興四軍兩萬五千余人守御,關鍵時刻還可以征發將校子弟及丁壯守城,一如上月宿州刺史集飛勝軍將校子弟千余人上城,與州縣兵一起,帶著土團鄉夫守城,契苾璋屢攻不克,最終引去。 但在圍剿契苾璋之前,朱全忠還有一件心事要辦。 他覺得氏叔琮、楊師厚、趙巖、朱漢賓等人都不太靠譜,打仗有點應付差事的意思,意圖整肅一下軍紀——這是李振出的主意。 敬翔不知道怎么看出來了,苦口相勸,這可真是一個聰明人啊。 “大王?!闭f李振,李振就到,只見他匆匆進來,面色陰郁:“大王,楊師厚率軍南下了。一大早就走了,營中只留了些許老弱,騙得我好苦?!?/br> “啪!”朱全忠用力一拍案幾,霍然起身。 進攻的命令尚未下達,忠武軍就擅自離營南下,這當然不是去打契苾璋的,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 “一幫叛逆!”朱全忠抽出橫刀,怒不可遏。 敬翔閉上了眼睛,心中嘆氣。方才的話,怕是白說了。 第066章 立威 就在邵大帥抵達原州的當天,朱全忠在譙縣召集諸將議事。 當前的形勢雖然很危險,但其實還撐得下去。 潁東前線的兵馬即便大敗,但也未必全軍覆沒。而在郾城、許州一線,還部署有一定數量的部隊。說難聽點,潁東的人當了替死鬼,他們跑路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佑國軍可能會困難一些。 此外,許州還有趙珝之忠武軍一萬五千多人,一直沒怎么動。前陣子分了數千至陳州,組織當地的州縣兵和土團鄉夫,固守城池。 梯次配備的兵力,沒有那么容易被全殲。 朱瑾這會已從兗州誓師,起衙軍兩萬、鄉勇三萬,攻鄆州。齊州刺史朱威亦從側翼牽制賀瑰,再加上朱瑾利用自己多年援救天平軍的威望,以及他朱瑄堂弟的身份招誘鄆兵,形勢看起來相當不錯。 葛從周手下有龍武軍一萬五千余人、廳子都兩千余人,其中還有一千重騎兵。最近又增強了親騎、捉生二軍過去,與左右德勝軍一起歸張存敬指揮,大肆捕殺夏人鄉勇,幾乎讓他們銷聲匿跡了。 在騎兵方面,朱全忠還是很感謝羅弘信的。去年就送了幾百匹馬,今年大手筆贈了兩千。汴州不缺會騎戰的勇士,畢竟很多豪強子弟從小就練騎射、馬戰,但缺馬是真的,這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氏叔琮、朱珍那里還有四萬余精兵,關鍵時刻都可以頂上去。 朱全忠并不覺得自己很快會敗亡,怕是邵樹德也不敢這么認為。從夏賊的行事方式來看,他們還是在著重打擊宣武軍的戰爭潛力,即深入汴梁腹地襲擾,讓他們慢慢崩盤。 前陣子蔡州戴思遠、張全義的慘敗倒是一件比較危險的事情,差點讓全局動搖,但這會又穩定了下來,想必邵賊很失望吧。 朱全忠一邊天馬行空地想著,一邊看著將佐們進了議事廳堂。 “參見大王?!蔽奈鋵⒆酏R齊行禮。 朱全忠回禮,然后坐了下來,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 敬翔悄悄瞄了一下,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皺起了眉頭。 朱漢賓,梁王義子,落雁都指揮使。 朱漢賓之父朱元禮當年跟著龐師古攻淮南,沒于陣中。朱全忠便將漢賓收為義子,以示恩寵。當然,說是義子,但沒有如朱友文那樣錄入族譜,差別還是很大的。 “蔡、潁、亳諸州,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朱全忠果然沒壓住火氣,一上來就開噴:“威勝軍、淮寧軍是什么貨色?為何打得這么艱難?” 威勝軍因為戰場上的表現,多年來一直被梁軍輕視。丁會就經常打敗他們,不認為其戰斗力有多強。但有一說一,朱全忠這是用老眼光看人了,人是會成長、進步的,威勝軍被虐了那么多年,一直沒有毀滅性慘敗,主力猶存,這就足以保證他們將獲得的戰斗經驗傳承給新人,穩步提高實力。更別說他們還吞了那么多梁軍降兵,實力已經今非昔比。 就是拿楊行密的淮軍來說,你也不能拿他東奔西跑那段時間的戰斗力來說事。當年孫儒跑到揚州,大肆征發淮人入軍,被蔡兵這么一“傳染”,戰斗力也是蹭蹭上漲,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折宗本這會在攻郾城,丁會就能令其小挫。張全義、戴思遠不能耶?諸君不能耶?我看還是有人避戰、畏戰,起了小心思,想要保存實力?!敝烊依浜咭宦?,道。 這話說得所有人都很不自在。 如今這年月,有小心思不很正常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眼看著大廈將傾,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都是可以理解的,大伙又未必有反意,都是人之常情罷了。 但這話又沒法反駁,蓋因所有人都知道,目前這種狀態是不正常的。從主帥角度而言,必須要整頓一番了,不然只會兵墮將驕,越打下去,避戰的人越多,最終全局崩壞。 別人都在好好打,浴血廝殺,死傷慘重,結果你在避戰保存實力,你讓他們怎么想?士氣定然受到影響。 “破夏軍!”朱全忠提高了聲音。 趙巖神色一凜,臉色蒼白。 “洛陽之戰,大敗,損失過半。今又無功……”朱全忠用危險的眼神看著趙巖。 “大王?!壁w巖急道:“收復城父縣,我破夏軍第一個進城??擞莱强h,破夏軍又配合楊師厚攻下城池。大王,破夏軍是有功的?!?/br> “微末小功,能贖罪耶?”朱全忠怒道:“我欲撤你破夏軍使之職,你可服?” 趙巖心中松了一口氣,立刻道:“末將知罪,心服口服?!?/br> “滾下去!”朱全忠擺了擺手,再不想看他第二眼。 氏叔琮在一旁默默看著,梁王還是有分寸的。趙巖乃趙犨之子,而趙犨是有大功的,而且趙巖叔父趙珝還是忠武軍節度使,手頭有兵,在陳許二州頗有威望。 趙巖,最好不要輕動。 趙巖失魂落魄地走后,朱全忠又盯上了朱漢賓。 “我還記得當年置落雁都的舊事。遴選各軍精銳,編練成軍,指揮使換了幾任,但無論在誰手下,都屢立戰功?!敝烊业穆曇舻土讼聛?,面無表情。 敬翔看得心中暗嘆。他太熟悉梁王了,這種神態、語氣,與當年斬李讜、李重胤二將時何其相似也。 “漢賓吾兒?!敝烊夷﹃g劍柄,道:“汴州石橋之戰,落雁都敗。洛南三關之戰,畏敵如虎,不戰而逃?!?/br> “阿父?!敝鞚h賓也急了,道:“當初賊軍勢大,諸部皆退,我也獨力難支,只能跟著退了?!?/br> 朱全忠仿佛沒聽到他的話,繼續道:“自離許州以來,轉戰潁、亳,寸功未立,軍士們壺里的箭怕是都沒射出去一支?!?/br> “阿父,攻臨渙之時,我部在外圍戒備賊人游騎……”朱漢賓解釋道。 “賊將契苾璋迫近臨渙,落雁都又望風而逃,避往永城?!敝烊疫€在說。 “阿父……”朱漢賓聽出不對了,急著渾身是汗。 “要才無才,要膽無膽。軍中自有法度,雖是吾兒,留之何用?!敝烊依湫σ宦?,道:“來人,拖出去斬了,以振軍法?!?/br> 很快有衛士沖了進來,按住朱漢賓,解了他的器械和甲胄。 朱漢賓有心掙扎,一想到家中還有妻兒,頓時止住了,但哭道:“阿父!我愿白衣自效,便如劉康乂那般?!?/br> “速速拖出去?!敝烊铱炊疾豢?,下令道。 沒人敢求情,人人都事不關己地看著。氏叔琮微微有些緊張,瞟了一眼門外,心中暗嘆,今日怕不是要死在此地了。 朱漢賓的頭顱很快被捧了過來,猶自怒目圓睜。 朱全忠接過之后,輕輕放在案幾之上,掃視了一眼帳中諸將,道:“賊眾尚在亳州,我欲親統軍擊之,諸君可敢死戰?” “愿為大王效死?!敝T將佐紛紛應道。 “氏叔琮?!敝烊掖蠛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