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5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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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宗本、高仁厚相顧無語。 合著李罕之沒罵錯啊,張全義就是一田舍夫,也不知道他怎么混上來的,莫不是靠經營關系? 胡真的言外之意他倆都聽出來了。張全義鎮蔡州時間不算很長,威信未固,權力未張,還屢吃敗仗,上上下下都對他失去了信心。不然的話,戴思遠帶著幾百殘兵敗將而來,輕易就能接過指揮權?有那么容易? 換個兇悍點的武夫,直接和戴思遠火拼起來了,叫你敢動我的兵,不想活了么? 張全義,真是愧為武人,太窩囊了! “那就是還要說動戴思遠?!备呷屎裾f道。 “高帥可有方略?昔年在川中……”折宗本轉頭望向高仁厚,笑道。 高仁厚也笑了。折令公就是會說話,撓到了俺老高的癢處。 草賊阡能之亂,賊將使出了詐降計。高仁厚施展攻心戰,賊將意識到已失計,欲斬使者,結果為賊眾所執,獻于高仁厚,假降變成了真降。 “戴思遠其實不難說動?!备呷屎裾f道:“契苾璋于上蔡大破賊軍,俘斬六千,飛龍軍幾乎全軍覆沒。戴思遠就這樣回汴州的話,會是什么下場?” 折宗本點了點頭,道:“上蔡兵敗之后,戴思遠其實可以遁回陳州,但他并沒有這么做,可知其中奧妙?!?/br> “折帥真是目光如炬?!焙尜澋溃骸按魉歼h此人,我素知之。其人也算是元從了,乃全忠同鄉,宋州碭山人,曾祖曾為碭山令,然家道中落,生計艱難。跟隨全忠起事后,因為年紀太小,并未立下多少功勞,素為朱存、朱珍、丁會、張存敬、鄧季筠之輩所輕,不是很得志。全忠鎮汴之后,大力提拔新人,戴思遠、氏叔琮、朱友恭、寇彥卿、王檀之輩崛起,他也很一般,不算庸將,但也稱不上良將。此番軍敗,損失了飛龍軍,便是天大的情面,怕也要被嚴懲。你看他連汴州都不敢回,顯然心中有數?!?/br> 資歷不錯,但又比不上最老的那一批人。 能力不差,可又比不上頂尖的那一撥人。 說是同鄉,可朱全忠少時就隨母親搬到了徐州蕭縣。徐州豐縣人朱珍打小就和就全忠偷雞摸狗,這才叫同鄉。蕭縣人張朗精于騎射,朱全忠見之大喜,著力提拔。全忠認為自己是哪里人,已經很清楚了。 戴思遠,就那樣了,想憑借固守蔡州之功,免于全忠處罰,可見在梁軍內部地位并不怎么高。 “那就兩個一起勸。主動來降,總比被我破城后淪為階下囚要強?!备呷屎褚诲N定音道:“折帥亦得做好攻城準備,打得狠一點,打消他們的僥幸之心,有助于勸降?!?/br> “我省得?!闭圩诒菊f道。 從朗山縣過來的蕃人以及唐鄧鄉勇要付出血的代價了,威勝軍也不可能一點不攻城,希望他們早點降吧。 三人計議一定,片刻之后,數騎出營,奔至中城外,連續向城內射了十余箭,然后打馬回營。 ※※※※※※ 正在巡營的張全恩第一時間看到了軍士送來的勸降信。 不用多說,親兵親將立刻將各種勸降信收繳起來,但他們也不敢確定戴思遠的人究竟有沒有拿到或知道些什么。 看完勸降信的張全恩有些驚訝,臉色也變得很復雜。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自己的妻兒在汴州,長子還死于夏賊之手,按說仇恨不小。但兄長長子間接死于邵賊之手,妻女皆被擄去,他都不在乎,還有什么好說的? 張全恩神思恍惚地進了節堂,見到正在與幕僚們議事的兄長,便默默等著,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蔡州地平壤沃,河川縱橫。去歲種下的麥苗,今春毀了不少,可惜了?!睆埲x說道。 “大帥,或可與裴判官分說一下。魏州送了那么多錢糧過來,勻一部分至蔡州,難關也就過去了?!蹦涣耪f道。 “也是?!睆埲x點頭:“此事我親自來辦?!?/br> “大帥可真是愛民如子?!蹦涣刨澋?。 張全恩默默聽著,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好像蔡州真的還有希望一樣。 即便氏叔琮來了,夏賊解圍而去,但他們隨時可能再來,百姓被征發從軍,輾轉于溝壑之間,還能安心種地? 大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 張全恩一驚,一躍出了廳門。還好,院中護衛皆在,頓時放下了心。 嘈雜聲越來越近,很快,戴思遠高大的身影出現了,他帶著數十隨從,披著甲胄,面色不虞。 “戴都頭?!睆埲饕嗯麙忑R整,遠遠行禮。 戴思遠朝廳內看了看,隨后皮笑rou不笑地說道:“原來賢昆仲都在啊,怕是已經商議完畢了吧?說吧,何時投賊?是不是要把我等獻出去?” “戴都頭何出此言?”張全恩大聲道:“折宗本、高仁厚不是許你衙將之位了么?年俸十萬錢,怎么?還不滿意?那我還擔心你把我等拿去做進身之階呢?!?/br> 衙將不出征,那也就是在都虞候司點卯上直,沒得鳥用。戴思遠不滿意這個條件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想更進一步,保不齊就會斬了張家兄弟獻城。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誰知道城里發生了什么,還不是任戴思遠自己說?想必夏人也不會深究。張全恩不得不防。 已經有軍士聽到這邊動靜,慢慢聚集了過來。張全恩手一招,數十人列于身側,兵刃在手,面容嚴肅。 “怎么回事?”張全義聽到弟弟的高喊聲,那幾乎就是示警了,立刻神色驚疑,帶著幾名貼身隨從出了門。 戴思遠被張全恩這么一嗆,心中不怒反喜,知道張家兄弟也是剛得到消息,慶幸自己沒來晚。 若被蒙在鼓里,城中絕大部分都是奉國軍衙兵,他也不敢信任,萬一被張家兄弟擒了或殺了,找誰說理去? 互相缺乏信任,就是這個樣子了。 “兄長,軍士們在城樓上撿拾到了夏……夏人射進來的勸降信。弟也是剛剛看到,戴都頭也知曉了?!睆埲魉浪蓝⒅魉歼h,手一直撫在劍柄上,慢慢走到張全義身側,掏出那份勸降信,遞了過去。 “我與邵賊勢不——”張全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全恩打斷了。 “兄長,繼祚、繼孫侄兒還活著?!睆埲鲏旱吐曇舻?。 “什么?”張全義極為吃驚。 戴思遠不耐煩地看著張家兄弟,腳下卻不停,悄悄后退幾步,靠近了帶過來的親兵。 張全義一把搶過勸降信,仔仔細細看了兩遍,神色變幻不定。 他就三個兒子,長子已經死了,次子、三子被夏人抓走,生死不知。如今得知他們還活著,那份驚喜就別提了。 張全恩有些心酸地看著兄長。新嫂嫂蔣氏嫁過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一直沒誕下子嗣。兄長今年四十六歲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后。如果繼祚、繼孫侄兒還在的話,那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從宗族那里過繼,總沒有親生的好。張全恩也不貪圖兄長什么東西,就想兄弟二人一起扶持下去。將來如果有機會,再去晉陽把三弟全武一家接過來,其樂融融,豈不美哉? 大街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大群軍士聚集了過來。 戴思遠心下一涼,可別被張全義借了人頭啊。應該不至于吧,軍士們都看不起窩囊的節度使??扇f一呢?張全義總不會從沒施過恩惠,一個愿意為他效死的都沒有吧? 戴思遠胡思亂想,急得背脊生汗。 前廳、后院、衙署值守的衛士也趕了過來,聚集在張全義兄弟身后,加上原本的人數,快兩百了。 大街上已經響起了鼓噪之聲,不明真相的軍士們紛紛打聽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一副要內訌的樣子。 “戴將軍,我欲救我孩兒,一家團聚,你可有話說?”張全義收起勸降信,問道。 戴思遠又退一步,道:“人倫幸事,我不忍阻之。然有一事須得問清楚,張司徒欲加害我乎?” 張全義其實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但這時候卻不愿動手了,干脆地說道:“不想?!?/br> “那好?!贝魉歼h松了一口氣:“公欲降,我亦欲降?!?/br> 第047章 詢問 “張司徒請看,繼祚、繼孫世侄皆在此了?!辈讨莩窍?,胡真身披重甲,指著被大盾團團護在后面的兩人,大聲道。 城頭很多人走來走去。很快,一人推開護衛的軍士,仔細看了很久,高聲道:“可是吾兒?” “阿爺,是我們?!睆埨^祚、張繼孫二人同聲應道。 “阿爺,夏王仁德,并未折辱我們。這些日子一直在安邑閑居,無日不思念爺娘?!睆埨^祚又道:“全忠兇暴,有識之士羞與之為伍,還望父親速速出降,我等早日團聚?!?/br> 城頭上沒聲音了。 “張司徒可在?”胡真等了一會,又問道。 “在?!睆埲x回道。 “朱全忠敗亡在即,何必與之同殉?折令公德高望重,欲保舉司徒為參州別駕,何不解甲來降,亦不失富貴?”胡真說道。 “夏王不計前嫌,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睆埲x哽咽道:“來人,開城,出降!” 見戴思遠、張全恩都沒反應,其他人也沒甚心氣了。于是乎,蔡州中城北門很快被打開了,一營又一營的軍士出城,將武器、鎧甲擲于地上,然后到另一處列陣。 所有人都垂頭喪氣。當武夫的,誰不想戰勝敵人領賞?可現在卻是他們出城請降,別人以之為功,領取賞賜,能不喪氣么。 胡真喜上眉梢,又立新功矣!雖說這個功勞大半是別人的,但自己也能跟著蹭點湯湯水水,美滋滋。 折宗本、高仁厚過來了。 威勝軍分出了兩千戰兵,將俘虜分批帶走,押往唐州關押起來。之前飛龍軍契苾璋俘虜的不到五千眾,同樣交給了折宗本,讓他幫忙看管,此時已被押至朗山,正準備送回唐州。 一萬余俘虜,折宗本這次又賺大了,但應不至于敢獨吞,更何況吞了也養不起。 “與蔡兵交戰多年,糾纏不休,沒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到蔡州城里看看?!闭圩诒拘Φ?。 “若能打進許州就好了?!备呷屎裾f道。 他是許州人,如今當了東都畿汝節度使,雖說權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但各種排場、儀仗都是真的,一直盼望著回老家看看,如今似乎有望了。 “打完這仗,中原大定,便可以衣錦回鄉了?!闭圩诒镜溃骸皬埲x來了,下馬迎一下?” “迎一下吧?!备呷屎裣铝笋R,與折宗本并排而行。 “罪將張全義,見過折帥、高帥?!睆埲x直接大禮跪拜。 “張司徒無需如此?!闭圩诒緦⑺麛v扶了起來,笑道:“君已是參州別駕,你我份屬同僚,無需如此?!?/br> “應該的?!睆埲x一臉討好之色,笑道。 高仁厚在一旁眼神示意了下,親將會意,將張繼祚、張繼孫二人領了過來。 折宗本、高仁厚相視一笑,牽著戰馬進了城。 “阿爺!”兄弟二人幾乎快哭出來了。 當囚犯的日子可不好過,受盡白眼不說,還隨時擔驚受怕。每每夜中聽見外面響動,都要嚇出一身冷汗,害怕有人過來謀害他們。 好在終于脫離苦海了。父親當了參州別駕,雖說是個無甚實權的佐貳官員,但到底是官,斷不至于生計出現問題。 而且夏王一言九鼎,從來沒有事后算賬的壞毛病。他說你沒事了,那就真沒事了,安心過日子就行。對于降人的財物,也沒有無故侵奪的傳聞。父親鎮蔡兩年,應該攢下了點家業,搬到那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參州后,維持個相對優渥富足的生活應該是沒問題的。 “在安邑過得如何?”張全義收拾心情,問道。 “還行?!睆埨^祚答道:“有些擔驚受怕,但衣食無憂,用度不缺。就是擔心父親,害怕有朝一日陰陽兩隔?!?/br> 張全義聽后亦有些唏噓。 “父親,阿娘她……”張繼孫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聽到什么了?”張全義一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