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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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朔方軍政系統都知道,夏王對石炭的使用是執著的。河陽荒蕪多年,有大片竹林、樹林,除開挖河道、溝渠不得已之外,原則性禁止砍伐。軍中煮飯,一律用石炭,官吏發俸祿,木炭也改為石炭。 至于百姓,可能管不太好,必然無法阻止他們偷偷砍柴,但百姓才能消耗多少? 宋樂駐馬停下之后,遠遠看了一番。突然間就下了馬,快步走到一輛馬車前,行禮道:“陳國夫人怎來此處了?” “原來是宋司徒?!贬筒艁砻阑亓藗€禮,笑道:“魏氏在修武辦了個鐵匠鋪子,打制軍械。今日便來看看?!?/br> 原來如此! 宋樂可不敢小看這個出身草原的羌胡女子,事實上他夏王一眾妻妾中,她可能是最有錢的。 夏王到哪里,魏氏的鐵匠鋪就開到哪里,現在甚至已擴展到開挖石炭上面了。 “鐵匠鋪今年可產多少兵仗?”宋樂問道。 “甲胄五十領、陌刀三百口、長劍三百把?!贬筒艁砻廊鐢导艺?,顯然對她家在修武縣的產能十分清楚。 宋樂了然。 魏氏出產的軍械,慣用木炭煉鐵,固然談不上精良,但也不是劣質貨,屬于中等質量,水平十分穩定。 野利氏的鐵匠鋪這幾年也有所發展,但他們家捅了個大簍子,似乎是誤聽夏王之言,用石炭煉鐵,結果出產了一批質量低劣的兵器,直接被拒收了——打制的刀具薄脆易斷,沒人愿意用。 “這片還是太缺人了,不然還能多產些甲胄、刀劍?!贬筒艁砻揽粗鴿鉄煗L滾的輪窯,以及周圍大片大片的荒草甸子,說道:“大王有意在河陽廣蓄良馬、多產糧豆、大辦軍械,宋司徒辛苦了?!?/br> “都是分內之事?!彼螛沸Φ溃骸按笸踔驹谔煜?,河陽地鄰上黨、洛鄭,南下北上,緊要得很,老夫心中有數?!?/br> 簡單來說,河陽的地理位置太好了,稟賦也太好了。 首先非常適合農牧業,其次石炭很多,亦有鐵礦,若整飭好沁水、永濟渠航運,交通也很便利。對于一個進攻型政權來說,確實是非常好的前進基地。 就當前而言,利用河陽補給糧草、戰馬、軍械,南下渡河攻擊朱全忠,是第一要務。 宋樂雖然是河陽節度使,但他不管軍事上的事情,只管這些后勤瑣事。 他仍記得,邵樹德給他寫的信中,最后一段引用了《后漢書》:“今河內帶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br> 又有:“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br> 字句之中,殷殷切切,宋樂自問當殫精竭慮,辦成這些事。 “河陽有些氣象了?!贬筒艁砻佬Φ溃骸按笸跤l一萬淮、梁降人至此,開礦制磚、伐木造船、整修驛道、疏浚溝渠,應不缺人了?!?/br> “還不夠,遠遠不夠。若高指揮使能從河南再俘掠一些人回來就好了,越多越好?!彼螛窊u頭,道:“大王今在何處?” 嵬才來美臉色陰郁了下來,嘆了口氣,不答。 宋樂若有所思,心中隱約知曉邵樹德在何處了。 想到此間,有些惱火,嚷嚷道:“我為他邵家江山累死累活,但他卻……不行,我得去一趟王屋山,將大王揪出來?!?/br> 第002章 馴化 雄雞報曉,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梳理得平平整整的菜畦上,已經有人在澆水。 田里栽了一種很奇怪的蔬菜,農學生從靈州帶過來的,看著像菘,但又有些不同。 剛剛由河清縣丞升任王屋縣令的王雍親自送來的種子,千叮嚀萬囑咐,說這是夏王花費重金從胡商那里買來的,農學栽培了一批,而今分發下來,擴大栽種面積。 此菜由夏王親自命名:“海甜菜”。據說產自極西大秦的海邊,輾轉而來確實不容易。 估計那些帶種子過來的胡商也很懵,怎么在唐國有個“君主”,十余年來一直花費重金求取馬、牛、羊甚至是蔬果種子?圖什么? 大食牛、大秦牛,與唐牛有很大區別嗎?你聚集不同種類的牛在手,難不成還想各取所長,雜交出一種全新的牛來? 胡商們雖然不知道“基因”這個概念,不知道收集多種基因的好處,但隱約能推理出大體的脈絡。 不過沒關系,有錢不賺是傻子。有人要,想辦法帶過去就是了。那位君主在這方面實在是慷慨,精美的錦緞應有盡有,只要能令他滿意。 植物種子送來了一批又一批,因為便于攜帶。 牲畜有些難,尤其是馬,被回鶻人搶了好幾次了,這個是真的難。最近那位君主又提高了賞格,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愿意冒險攜帶了。 劉景宣從遠處策馬而來,及近,對迎接他的小太監說道:“下午給親軍司的人送些果蔬,可別忘了?!?/br> “阿父可真看得起那些軍漢?!毙√O道。 “皮癢了是吧?”劉景宣笑罵道:“去歲我差點被打成西門重遂同黨,好不容易得到夏王信任,求來這么個職務。親軍司的人,皆夏王奴仆部曲,算不得外人,可不能得罪?!?/br> “兒知道了?!毙√O笑道。 劉景宣,原本也是中生代宦官了,被西門重遂致仕之事牽連。絕望之下求爺爺告奶奶,無人敢救,眼看著就要被圣人賜死,靈光一現之下求到了朔方軍進奏院,最終與邵樹德搭上了關系,得以外放當個洛苑使。 其實十六王宅使王彥范想與他競爭來著。 如今滿長安誰不知道,李圣說話不好使,邵圣才是說了算的那位。十六王宅使負責看管皇室近支諸王,最初名曰十王宅使,后來改名十五王宅使,這會叫十六王宅使,其實都一個意思,幫皇帝看好他的親族。 洛苑使,明面上是北司職官,負責洛陽林苑,實際上是為王屋山金仙觀服務的。 消息一出,內廷宦官紛紛摩拳擦掌,有意此職者又何止王彥范一人?什么雞坊使(給宮廷養斗雞的)、狗坊使、牛羊使通通跳了出來,競爭激烈。 最后邵樹德拍板,讓差點被圣人、韓全誨弄死的劉景宣任洛苑使,事實上幫他掌控金仙觀。 而金仙觀附近廣闊的山林、河谷,現在也被劃為東都林苑,名義上屬于朝廷,也是朝廷派的宦官來管理,挑不出任何毛病。 擴建過一輪的金仙觀,是這片林苑的核心建筑。 夏日山中涼爽,邵樹德最近都在這里避暑。身邊除了五百親兵外,就只有他名下的私人部落里挑選的勇士,即侍衛親軍兩千眾。 金仙觀附屬的土地不少,還都是河谷好地。劉景宣將其租給了搬到附近的拓跋部黨項人耕種,草場也給了他們放牧,是金仙觀最大的進賬。 但這些錢糧是金仙觀的,除觀主、玄翠女冠拓跋蒲可分潤好處外,其他人都是要干活的,比如儲氏、蘇氏、解氏以及新來的江氏、盧氏,甚至就連張全義的小女兒,年歲不大,也要幫著撿拾柴禾。 這會在給海甜菜澆水的就是解氏和江氏,一個是解賓之女、張全義的長媳,一個是江從頊的meimei。 “花娘以前可干過農活?”解氏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問道。 “沒有?!苯下勓?,眼睛都紅了。 壽州土皇帝家的女兒,深受父兄寵愛,又怎么可能下地干活?別說她了,嫂嫂盧氏出身書香門第,更不可能干活了,而今卻要洗衣做飯,苦不堪言。 “那多用點心吧?!苯馐喜豢蜌獾卣f道:“海甜菜,大王十分看重,說此物可產糖,可造福百姓?!?/br> 海甜菜(beta vulgaris var.maritima)原產于地中海沿岸,后來向東傳播,進入到了亞細亞、阿拉伯。這其實是一種比較原始的野生甜菜,可能和最初的版本有些不太一樣,經歷了人類的初步馴化、培育,根莖中的含糖量有所提高。但比起后世培育出的甜菜的含糖量,還有很大的差距,還需要不斷提純、固化某些特性,進一步育種。 植物的馴化、培育,一直以來都是農學生工作的重點,為此還在靈州建立了規模不小的植物園,專門保存收集的種子,同時進一步優選優育。 王屋山這邊,很可能要開建第二個植物園,畢竟這里的氣候與靈州不一樣。 不同氣候、土壤環境下,育種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因此這是非常必要的。 “是?!苯系椭^應道。 解氏見她可憐,也嘆了口氣,道:“走吧,去胡蘿卜菜畦那邊看看?!?/br> 說罷,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另一處菜畦邊。 胡蘿卜也是從西域胡商那里買來的。 這其實是一種古老的“人造”植物,祖先源自歐洲的“野胡蘿卜”和地中海區域的“巨胡蘿卜”,經過人類長期栽種培育后,誕生了新的品種,就是如今的“胡蘿卜”,在西亞一帶被廣泛種植。 胡蘿卜其實剛種下。這種植物喜歡冷天,一般在七八月種下,冬天收獲。春天開種也不是不可以,但長勢不好,收成不高。 靈州已經有一部分百姓開始種胡蘿卜了,這玩意相對耐干旱、耐貧瘠,產量賊高,一畝地收個幾千斤不在話下,且冬季還在生長,能提高土地利用率——最絕的是,種胡蘿卜不太需要治蟲,在沒有農藥的年代,這可真是無與倫比的巨大優勢了。 與甜菜一樣,胡蘿卜也是非常優良的牲畜飼料。 這兩種農作物,邵樹德打算在中原慢慢普及,造福天下。 老百姓愿意喊他“邵圣”,可不僅僅是因為他能打勝仗,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邵圣真的極大改善了人們的生活,至少在吃飯這件事上,大伙都承邵圣的情。 民以食為天,能解決或者部分解決吃飯問題,這貢獻和聲望,可不是什么其他東西能比的。 這就是邵樹德一直在追求的“不會消失”的東西。 你發明蒸汽機,沒有存在的土壤,它會如同隋代的水車一樣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但三茬輪作制這種高效率的農業生產方式不會消失,因為人人都會用。 引進、培育的種子也不會消失,因為人人都愛種。 培育的優良種畜也很難消失,因為確實好,人人都愛養。 農學系統的學生也從邵樹德口中得知了“基因”一詞,他們現在也有些概念了。知道所謂的基因對應著性狀,他們的工作就是做基因的排列組合,盡可能培育出更好的牲畜和農作物品種。 王雍最近就在寫書,打算把這些知識提煉出來,上升到理論。 經驗技術與理論科學,中間有著本質的差距。 王雍的這種習慣就很好,他開了一個非常好的頭,把經驗提煉升華,為今后的工作提供理論指導。其他各行各業,如果也有這種干勁,那就完全是一副全新的局面了,都不需要你親自下場發明什么,這種氛圍或者說風氣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比蒸汽機或煉鐵煉鋼寶貴一百倍不止。 菜畦里的胡蘿卜已經出苗了,看著非常喜人。 解氏、江氏走了一圈,發現沒什么問題,心里松了一口氣,將工具放回柴房后,便結伴到后面去了。 儲氏趴在窗欞上,目光透過窗格,沒有焦距地落在院中,仿佛在仔細欣賞中空氣中的塵埃。 解氏、江氏說著話走進了院子,儲氏的目光陡然一凝,悄悄掙扎了起來。 “別動?!鄙蹣涞屡牧艘幌?,道:“張全義在汝陽盡散家財,厚賞諸軍,激勵將士守城,殺我兒郎。聽聞其新婦蔣氏,也把嫁妝拿出來發賣掉,充作軍賞?!?/br> “可真是干得不錯??!”邵樹德喘著粗氣道。 儲氏轉過頭來,散亂的秀發遮住了半邊臉,低聲哀求:“別讓外人看到?!?/br> 解氏的眼角余光似乎往這邊轉了一下,嚇得儲氏差點蹲下腰去,但她根本動不了。 外間響起了腳步聲,到門口停下了。儲氏快要躍出胸腔的心臟又縮了回去。 良久之后,來人推開屋門,走了進來。 “何人找我?”邵樹德坐在胡床上,面色紅潤。 儲氏抱著襦裙躲到了屏風后面。 “大王,是河陽宋司徒來了?!蓖匕掀阎苯訐涞搅松蹣涞碌膽牙?,膩聲道。 邵樹德有些心虛,道:“莫不是朱全忠揮師十萬,北渡大河,攻入河陽了?一定是!將他請到林中苑,我一會便去?!?/br> 拓跋蒲不情愿地離開了邵樹德的懷抱,去傳令了。觀中人手還是少,她打算從拓跋部挑一些侍女,邵樹德也沒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