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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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義節度使李克修,去歲為大軍籌集錢糧攻邢州。但大帥認為他辦事不利,沒有籌集到足夠的錢糧,因此當眾鞭笞了他。 李克修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頓時又氣又急,一病不起。前幾日傳來消息,死了。 平心而論,澤、潞二州一直是李罕之鎮著。這廝光會殘害百姓,哪會治理地方啊。 一頭老鼠都能賣七千錢的地方,能籌集到多少錢糧? 大帥這脾氣,該改改了。經常不分場合,當眾辱罵、鞭笞大將,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此折辱,誰受得了? 其實當時打完后,大帥就后悔了。但性格如他,又怎么可能當眾認錯?大帥之弟在病榻上眼巴巴地等著兄長來安慰,結果愣是到死都沒等來一句話,就這么去了。 大帥隨后也沒任何表示,而是保舉另外一個弟弟、決勝軍使李克恭為昭義節度使。今日申信遭了這頓鞭子,也是無妄之災,只能說他自己倒霉了。 “大帥,今日東邊有消息傳來,幽州節度使李匡威將兵三萬,增援蔚州?!鄙w寓輕聲稟報道。 李克用扔了馬鞭,道:“三萬燕兵何懼之有?某已遣將防備,無事?!?/br> 他派的人是邢洺團練使安金俊,帶著河東及邢州降軍兩萬余人。燕人的目的不過是守住蔚州罷了,根本不敢主動到云州來。 就算來了也不怕! 城外足足五萬虎賁之師,來了正好把李匡威殺敗,趁勢兵逼范陽,看他怎么辦。 攻大同的一大目標,便是獲得通往幽州的便捷通道。 蓋寓有些躊躇。 其實他是反對攻大同的,原因是大帥的目標不明確。 如今既已奪占邢州,下一步目標便該是成德鎮,大帥之前也在為此做準備??赏蝗婚g又改主意了,非要攻大同軍,這一下子就把幽州鎮也牽扯了進來。 形勢有點被動??! “大帥,還有一地不可不防?!鄙w寓提醒道。 李克用下意識看向了地圖。 有一處地方,北枕陰山,南拒大河,水草豐美,宜牧宜耕。 振武軍城! ※※※※※※ “牒:奉處分,昔曹公為樂府歌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癃q古也,我得人焉。前件官百戰成功,一麾出守,曾安海俗,永振風聲,不求更握虎符,唯愿終申豹略,豈覺老之將至,每俟用之則行……身先行伍,顧指軍兵,勉揚矍鑠之名,無致遷延之役。時不可失,往矣敬哉!事須差充行營東面都指揮使,赴善陽關備御,討逐河東徒黨者?!?/br> 楊悅將幕府發來的命令牒文交給宋樂觀看,隨后笑了笑,道:“大帥還挺看重老夫。罷了,便率軍去善陽關戍守,待主力前來?!?/br> “大帥既有命,楊將軍還是早行吧。所需軍器糧草,按三月所需領取,如何?”宋樂捋了捋胡須,問道。 楊悅臨出發前,就擔任了行營都虞候,掌軍法、情報。如今大帥還在半途,又行文而至,任命他為陰山行營東面都指揮使,率軍占據善陽關,驅逐可能前來的河東軍隊。 善陽關,就在善陽嶺上,位于振武軍城東南一百四十里。 昔年邵樹德隨郝振威東征李國昌父子,走的就是這條路線,還曾在善陽關停留過,對其山川地理之勢還是有點印象的。 宋樂這幾年一直在振武軍城任職。 朔方并鎮之前,他是振武麟勝節度使,并鎮之后,擔任朔方節度副使,但仍常駐振武軍城,實際管著勝州、麟州以及豐州三地的事務,任勞任怨,勤勤懇懇。 他對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六谷吐蕃數萬人抵此,他親自找白道川巡檢使契苾璋商議,給這些吐蕃人安排了一塊有河又有草的地方,種植小麥、牧養牲畜。 因為吐蕃人來得比較晚,沒趕上農時,但宋樂仍然組織這些人,搶種了一茬豆子,收得十七萬三千余斛。隨后,還在入冬前收儲了二十多萬束草料,古之能吏莫過于此。 善陽關的重要性,宋樂還是懂的。呃,當年他也是跟著丘監軍一路走過去的,知道出善陽關東南行二百一十里可至朔州,再東微南八十里可至雁門關。一旦拔下雁門關,便可威脅忻、代盆地,斷河東軍之退路,李克用豈能不慌? “好!某這便去了。關城不大,怕是駐不了多少人?!睏類偲鹕淼溃骸澳硯氯娝那Р津T東行,振武軍城這邊,便由天雄軍使臧將軍負責了,宋使君但可找他?!?/br> 天雄軍目前只來了一部分,是輕裝疾行趕來的,主力和輜重還在后面趕路。 不過白道川巡檢使契苾璋素來忠勇(與李克用有仇),其部亦可出兵萬人,城內還有七百州兵,安全不是什么問題。 “事關緊要,將軍還是速去吧?!彼螛饭笆值溃骸按髱浀姆铰?,大抵是逼退李克用,非是要和其死戰。然兵兇戰危,詭譎難言,將軍還是做好動刀兵的準備吧?!?/br> “某省得的?!睏類傄啾囟Y,隨后便下去整頓兵馬了。 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打這種仗,沒意思。 隴西郡王李克用亦是唐臣,持節河東后,也算恭謹,并無什么大逆不道之舉。 和他們廝殺有什么意思?白白便宜了草原上的胡人罷了。 若有的選擇,楊悅其實想去沙磧,攻河西黨項,滅掉這個一直不肯歸順的勢力。 只可惜,大帥的志向太遠,野心太大,目光已經牢牢盯著中原,如之奈何。 還有自家兩個兒子,唉,他們只想著建功立業,打誰都無所謂。 罷了罷了,大帥待楊家恩遇有加,只能替他賣命了。 第017章 神速 大發之下,無人得免。 陰山內外的草原之上,兩支龐大的隊伍正朝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方扶老攜幼,帶著帳篷、牛羊和家什,往靈州方向而去。 一方縱馬馳騁,帶著騎弓、箭矢和長矛,往勝州方向而去。 邵樹德最喜歡抄掠敵人的牛羊和丁口了,焉能不防備這一招? 除了契苾部的老弱南下麟州一帶之外,莊浪氏、王氏、哥舒氏、渾氏四部近八萬老弱全數前往靈州,直到北巡結束為止。 開航后的大河之上,桅桿如林,一艘又一艘漕船出現在天邊。 船只航行的速度很快,它們超越了一隊又一隊正在行軍的騎兵。 漸漸地近了,近到東受降城頭的士卒能夠看到站滿了甲板的武人。 只花了十天時間,從懷遠港出發的百余艘漕船就抵達了勝州,比一人雙馬的騎兵還快! 第一艘船只靠上棧橋,搭板放下,挎刀持弓的武士率先而出。 又一艘船只靠上棧橋,輔兵小心翼翼地搬著糧袋下船。 同時能??堪怂掖坏挠芰指鄞a頭進入了繁忙階段。 行營僚佐搬來桌案,席地而坐,開始抄寫登記軍資,分門別類。他們筆走龍蛇,字跡潦草,忙得滿頭大汗。 “你這脯,硬得跟鐵甲一樣,存放多久了?發到軍中,武夫們還不砍死我?” “夏州葡萄美酒,應發三千壇,為何少了二十一壇?什么?路上打碎了,不行,得補上?!?/br> “羊這般瘦弱,哪家發來的?夏州官牧?這……” “懷遠作院的箭矢數目對了,回樂作院的還差五千捆,加緊運來?!?/br> “槊刃四千把,存放到東城乙字庫?!?/br> “磨刀石……” “繩索……” 僚佐記錄完,倉庫那邊的小使們就要趕緊入庫。他們口干舌燥,喉嚨都要喊破了,不斷指揮民夫搬運貨物。箭矢多少捆,放哪里,醋餅多少筐,屯哪處,藥材多少包,如何個保存法…… 臨時征集的牧民們則在旁邊的馬場內切割草料,一刻不得閑,手臂酸痛得不行。 還有人在煮豆子,制作給馬吃的粗糧餅。 甚至就連孩童都被動員了起來篩秕谷,準備麩子。 離碼頭數里之外,萬余名六谷吐蕃的壯丁、健婦正在挖掘塹壕,修繕營地,搭建望樓。 他們揮汗如雨,按照軍中文士的指點,不斷完善著營地。 到處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這就是戰爭,既有殺伐場上的浴血豪邁,也有大本營里的瑣碎枯燥。 從天空俯瞰下去,民夫如螞蟻一般辛勞,駝馬大車充塞四野,外圍則是整齊列隊的軍士,開赴遠方。 忙而不亂,井然有序。 常年征戰的朔方軍,從前線到后方,都鍛煉出來了。 邵樹德在親兵的簇擁下登岸。 “大帥!”陰山諸部頭人跪滿了一地。 邵樹德遙望東面的群山,新泉軍已進占善陽關。李克用聞訊,當知道朔方軍的戰略意圖了。 “都起來吧?!彼降卣f了一句。 頭人們紛紛起身,畢恭畢敬。 白道川巡檢使契苾璋實力最強,也是地主,有心張嘴說兩句話,但目光一看到邵樹德平靜無波的面容,就又咽下去了。 “各部都來了多少人?”邵樹德問道。 “回大帥,契苾部來了一萬二千又八百人,馬六千匹?!?/br> “渾部來了九千九百人,馬兩千六百匹?!?/br> “藏才部來了一萬又七百人,馬兩千四百匹?!?/br> “莊浪部來了九千二百人,馬三千匹?!?/br> “哥舒部來了九千人,馬三千一百匹?!?/br> 差不多五萬人,還不錯。 “契苾巡檢使,茲任你為行營北面游奕討擊副使,率五部騎卒一萬七千人,攜帶糧豆至鹽池(今岱海)待命?!?/br> “末將遵命?!逼跗冭按笙?。 “王巡檢使,茲任你為行營五部排陣使,統領三萬步卒,屯于振武軍城以東,勤加cao練?!?/br> “末將遵命?!蓖跣舐晳?。 莊浪伸等人臉色黯然。契苾璋實力強,大家也就認了,但王歇也能混個排陣使,統領陰山五部三萬多步卒,說明在大帥心里,還是藏才王氏更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