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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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綏州以后,將他放了出來,其實也有任其自去的意思。但他騎著馬在龍泉縣兜了一圈,回來第一句話就是:“綏州東市有很多錢帛!還有數量驚人的牲畜在販賣,一年怕不是要賣幾千頭牛?!?/br> 符存審差點沒反應過來,以為他在鼓動自己大掠坊市呢。 后來,路過大斌縣時,他又騎著馬轉了幾圈,回來后再也沒提過要走的事情。 這廝與楊師厚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當初怎么攪和到一起的?符存審敢保證,楊師厚見了繁榮的綏州東市,只會更堅定自立的念頭,然后想辦法搶一把。 王建及的野心,與楊師厚到底沒法比。 “能將馬行開得到處都是的,又怎可能是普通人?” “靈武郡王會許給咱們什么職位?” “咱們其實只帶了四百人來投,副將頂天了?!狈鎸弿某菈ι鲜栈亓四抗?,說道:“其實,好好打就是了。方今多事,用到武人的地方很多,還怕沒立功的機會?” “你去不去城里看看?” “主將豈可擅離部伍?不去?!狈鎸彄u頭道:“這些百姓,需得送到靈州才算功成。如今尚在半途,豈可掉以輕心。你若想去,自去吧?!?/br> 符存審現在也嫌王建及煩了,左一個問題右一個問題,早知道當初早點放他走了。 王建及笑了笑,也不理符存審,自己騎著馬進城了。 入城的驛道兩邊,其實就已經挺繁盛的了。 有幾家門面很小的賣飯家,婦人在鄉下園子里摘菜,男丁在店里做飯、賣飯,供往來商賈、旅人食用。 王建及在河南也見過這類賣飯家,但主要存在于州縣城內。夏州除了城市周邊有之外,荒郊野外亦有,做到這一點,可非常不容易了,這起碼得鎮內安定,沒有大股流匪、亂兵才行。 王建及對這類小店沒甚興趣,雖然那店家一直招攬,說有新逮到的野兔。他只是冷哼一聲,自己出外射獵,野兔想打多少便打多少,箭無虛發,早就吃膩了。 從東門入城后,王建及只覺一陣眼暈,這人也太多了一些。 進門便是一個很大的絹帛市場,大腹便便的商人、青衫長袖的士人、穿著入時的仕女、髡發裘服的胡人,都在那一家又一家的店鋪旁挑挑揀揀。 “利州絲布、閬州重蓮綾!” “蜀州花紗、白絲羅,彭州交梭!” “成都錦、漢州衫段、綿州輕容!” “陵州鵝溪絹、梓州白綢!” 王建及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帛練行。 李罕之治軍,發賞很少,素來以允許軍士大掠民人為餌,驅使大家拼命。 絹帛,在國朝就相當于錢。眼前的帛練行,各色絹帛都有,而且品相不錯,應該都是產自蜀中,價值就相當高了。 若自己乃夏州刺史,今日便將這些商徒的貨全搶了,部分給軍士發賞,部分自己收了,豈不美哉? 當然王建及也明白這只是臆想,夏州還輪不到自己做主。只不過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綾羅綢緞,一時間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心神有些搖曳罷了。 在綏州東市那會,他見到了口沫橫飛,一交易便是上百頭牛的賈客,一買便是千余張皮子的商家,還有那買了整整幾十車牛角、雜筋、鳥羽的豪商。 今日進了夏州城,又見到了這么高級的綢緞市場。 王建及不笨,他知道商人們不會做虧本買賣,既然開了這么多家帛練行,還從蜀中運來了這么多綾羅綢緞,那么就一定能賣得出去。 邵樹德是節度使,李罕之也是節度使,但夏州一片繁華,讓人幾以為身處太平盛世,河陽則煙火斷絕,百姓紛紛逃亡,倒斃于道旁的尸體隨處可見。 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楊師厚不來,真的錯了! 第036章 新家 “全是蜀中絹帛,看來蜀地定是極富。若能取之,糧或沒法北運,但茶、絹卻可大量北運,這便能養好多兵了?!蓖踅岸道镆晃腻X都沒有,不過仍然擠在人群中,看那一匹匹絹帛。 不得不說,他是大開眼界了。 他知道絹與絹之間差別很大,比如用彩色絲線織成的多重、多層織物蜀錦,就非常名貴。但現在更是知道,同樣用料、同樣大小的蜀錦之間,因為花紋精美的差異,價格差別也很大。 李罕之給大伙賞過絹帛,但那是粗絹,也不知道哪產的。有點像他在綏州見到的本地雜絹,一匹賣三百錢就差不多了,什么圖案都沒有,與繡有花樹對鹿、斗羊、翔鳳、盤龍、天馬、辟邪、芝草等圖案的蜀錦能比嗎? 過了帛練行,便是旗幡招展的酒坊,各色酒都有。柏葉酒、菊花酒、桂花酒、屠蘇酒、藥材酒、葡萄酒等等,皆可見到。王建及有些想不明白,河南都不讓釀酒了,夏綏聽聞產糧也不豐,怎有這么多酒坊? 不過看到許多髡發黨項人過來買酒,他若有所悟。 西北苦寒,不喝點酒確實難熬。尤其是這些草原牧人,一旦嘗過了酒的好處,就會牽著牛羊過來換酒喝。 當然也有拿蜜過來換酒喝的。蜂蜜,是草原的一大特產,王建及也是第一次知道。 草原上的土蜜,色青白,濃厚味美,與樹上采的木蜜差不多,都是上等蜂蜜。差一點的就是崖蜜了,在高山巖石間采得,色青赤,食之心煩,其蜂黑色似虻。 怎么這么多草原人來做買賣?夏州的草原蕃人,已經習慣到這里來交易了嗎? 如果形成習慣,還會寇邊么?草原上活不下去,就到夏州城里做工,或者干脆去賣命打仗,這或許便是夏州較為安定的一大原因吧? 王建及能理解這些蕃人。你得給人家指明一條活路,造反寇邊的風險,蕃人亦知之,掉腦袋的可能性在八成。那么如果今年有白災,或者牧草不豐,草原上養不活那些人,就南下到漢人的城市里,腳夫、力子、掃地夫、杖家,總能找到一份糊口的事干干。 有這條活命的路子,即便是蕃人,也不至于造反寇邊。沒人天生那么賤,就愛打打殺殺。 就是楊師厚都沒那么賤! 王建及又想起了之前見到的大通馬行的兩百騎卒,都是宥州草原上的黨項人。是不是也是災年被募集起來到馬行做事的? 這其實是一個辦法啊。哪年草原牧草不豐,災害嚴重,就募一些人入軍。聽聞他們的勇士也被選入忠勇都了,平時打仗也會征丁,應也死了不少人,城里面再募一些,就是想造反都反不起來啊。 怪不得夏州草原這么安寧。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草原如何,應該不如夏州的,但多少也能有一些作用。 靈武郡王,整治蕃人有一手啊,不知道他在最開始怎么獲取蕃人信任的,這個其實最難。 城內還有其余各類鋪子,茶米油鹽,甚至妓館都有幾家,有草原女子——呃。 夏州城周十里,雖然不如汴州,但內外住著數萬足食足餉的衙軍。這幫精神空虛的大爺的錢還是很好賺的,因此市面非常繁榮。 十州三十余縣養一城,便是如此之盛景! 王建及轉了一大圈,兜里沒錢,不想繼續轉下去了,怕忍不住動手劫掠。 他牽著馬出城,很快回了營地。 符存審正站在營中一座戰樓上,出神地看著夏州東郭下那密密麻麻的鐵匠鋪,連王建及過來也沒回頭。 “那么多鐵匠鋪,爐火徹夜不熄,可以打多少器械?”王建及嘖嘖贊道:“淮西沒見過這么多鋪子,都讓秦宗權裹挾走了,要么在汴州城里?!?/br> 李罕之、張全義在河南東逃西竄,日子很難過的。不但錢糧不足,軍械也不夠用。有時候臨戰前,還需要軍士們自己想辦法修理器械。臨戰射個幾輪箭,就差不多用光了儲備,這如何打仗? “便是河陽有這么多工匠,也守不住。城墻低矮逼仄,哪容得下那么多鐵匠鋪子?”符存審收回目光,道:“夏州城這么大,鐵匠鋪也多設在城外。李大帥就算有工匠,敢把他們放在城外么?” 王建及搖了搖頭。 這就是沒有一個穩定后方的苦處了。李克用的匠人全在晉陽、太原二縣,河東形勝之地,他們可以在后方安然生產,供給前線。夏州也是這般,橫山險隘之處眾多,從南往北打,難之又難。東面有大河,那一段水流湍急,先不說冬天結不結冰,即便結冰,也薄脆得很,通不得大軍,這也是其形勝之處。 “夏州,唯一缺的可能就是糧了,如果能解決此事,當真進可攻退可守。到靈州見了靈武郡王,看他如何安排。若能當個副將,這日子便妥帖了,總比一直東奔西跑強?!?/br> “最好把這支蔡兵留給咱們統帶,帶熟了的。即便都是新卒,多練一練,再廝殺個幾場,便可大用?!蓖踅艾F在滿腦子投軍的念想,每次想到帛練行里那些五顏六色的綾羅綢緞,他的心就熱切地難以自已。 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要功名富貴?這世道,武夫們賣命,也想賣個好價錢。李罕之的價錢給得太低了,而且名聲不好,那么不如賣給靈武郡王。 難民大軍在夏州休息了三日。 符存審一直沒離開過軍營,蔡兵們心癢癢,想去城里轉轉,都被他呵斥住了。 三日后繼續啟程,以千戶為單位,依次西行,仍然沿著無定河前進。 一路上,他們見到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盛景,也見到了晝出耘田夜績麻的寧靜村莊。百姓且牧且耕,蕃漢雜處,秩序井然。 大道上車馬絡繹不絕,黨項人趁著牲畜膘肥體壯的時候將其趕到集市售賣,漢人商隊則滿載茶酒、織物、鐵器、谷物深入草原,賺取豐厚的利潤。 七個千戶的難民大軍每至一地,都不出意外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蔡兵們昂首挺胸,不想被人看輕了。河陽、澤州百姓連連哀嘆,不要再走了,就在這里安家得了。再往西,天知道是什么地方,若是那如同河南一般的人間地獄,去了作甚?給人吃掉么? 宥、鹽兩州的官吏看著百姓們也垂涎三尺。 這兩地四個縣,漢民真的太少了。 宥州兩縣,至今不過1200戶,6600余漢民,農地也只有六百頃上下。 宥州確實適宜放牧,但說真的,六百頃耕地也太少了!前幾年大帥下令整理夏、宥兩州交界處的無定河支流水系,結果打下靈州后,工程就停下了。整理出來的土地,寥寥無幾,都編入了軍屬農場。 鹽州比宥州好一些,好歹有兩千多戶,萬余漢民。但一個正州,才不到一萬三千漢民,委實也太聳人聽聞了一些。 這兩州四縣,對會種地的漢民人口是極為渴求的,無奈幕府根本不理。兩州的官吏們甚至猜測,呈上去的公文是不是都被營田司的人當做廢紙扔了? 與他們相比,靈州就是另一個極端!大帥上奏朝廷,請設定遠、豐安二縣,將靈州由六縣變成了八縣,然后人口大量涌入,幕府的錢糧也往這邊傾斜。短短幾年,戶口大增,商貿漸有起色,眼看著成為定難第一州了,這如何不氣人! 符存審一路默默地看著。很多地方,在他看來,都是可以種地的,但都荒廢著,長滿了草。偶有一些婦人或孩童趕著牛羊過來吃草,但荒草甸子那么多,哪里吃得完? 這定難諸州,再給他們十年、二十年時間,人口、牛羊數量還能再增長一大截。寬裕點的人家,便可以養一些馬,這會騎馬的人數也上去了。一旦有戰事,大帥征兵,民人們騎著馬,趕著馬車,裝滿糧食、草料,再趕一大群牛羊,能與人耗幾年。 符存審沒聽過戰爭潛力這個詞,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吹贸鰜?,定難諸州已經有了個不錯的開頭,且持續好幾年了,再給他們十年時間,會發展到什么程度?二十年呢? 這還只是正常發展的速度,如果來個加速發展呢?比如他從河陽、澤州帶過來的這七個千戶。 這七千戶,基本都是普通民戶。聽聞靈武郡王在河南募兵萬人,其中相當一部分的軍士家屬也要跟著去靈夏。大通馬行招募流民,甚至還花錢買人,無所不用其極,一年也能弄到幾千戶吧? 人,在飛速流入,糧食、牛羊,日漸增多,這都是實力??!本來西北就有強兵、戰馬,所缺者財貨、糧食罷了,若是讓他們再補上這一環。等關東將帥回過神來,怕是已經勢大難制了。 河南大地上,秦宗權還在肆虐,將帥們還在打來打去。河北稍好一些,但也在咬牙供給錢糧、戰馬乃至兵員,支持孟方立、赫連鐸二人,對抗河東李克用。越打越窮,越打人越少,最后怕是全都要完! 我是站在靈武郡王一邊的,甚好。 九月初八,沿著驛道行了二十余日后,難民大軍陸續抵達了靈州回樂縣以東,并在此扎營。 李劭聞訊,親自過河撫慰。 看著一個個面帶風塵之色的河陽、澤州民戶,李劭眉開眼笑。 四年來,靈州戶口逐漸殷實,耕地也從最初的五千余頃增長到了一萬一千四百余頃。這還遠遠不夠!光一個回樂縣,北周、隋代及國朝開鑿的灌渠便可灌田萬余頃,如今才利用了多少? 從秦代開始,發三十萬人修渠。漢武帝元狩三年,山東水災,“民多饑乏”,徙山東貧民于朔方,“七十余萬口”,又是大修水渠。 這兩朝的“暴力開渠”給后世留下了豐厚的遺產。甚至到了魏晉時期,占領此地的胡人政權都受不了灌渠的誘惑,居然種地了!比如南涼的禿發烏孤在位時“務農?!?,相當一部分胡人棄牧從耕,再加上大量漢人農戶,靈州、河套之地的農耕文明仍然頑強地存在著。 秦漢遺留的舊渠在北魏時期又經歷了大規模的修繕、擴張,北周、隋代及本朝承之。李劭覺得,大帥定下的靈州養五萬戶三十萬人口的計劃是肯定能實現的,如今舊渠尚在,不用你去開鑿,只需稍稍清理、疏浚,有的甚至都不用疏浚! 田不缺,渠不缺,缺的是人! 數萬河陽、澤州百姓,即便與河渭諸州對半分,也能分得三千余戶,這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