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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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絢煮好茶后,親自端到了院中。陳誠見狀趕忙站起身,低下頭,不敢直視。 身份不一樣了。以前只是封隱的從妹罷了,但現在已是主公之妾。而且看主公寵愛封氏姐妹的樣子,陳誠實在不敢怠慢。 “陳判官精于謀劃,屢次獻策破敵,大王多有倚重。此乃華州所產茶葉,雖未錄入《茶經》之中,然亦頗有風味?!狈饨k笑道。 自從痛下決心之后,最近數月她的氣色非常好,人也顯得愈發活潑,讓兄嫂劉氏幾乎以為變了一個人。 “是小華山?”陳誠試探性問道:“某記得有首《茶亭》提到過此茶。天下戰亂不休,能有小華山亦是難得了?!?/br> “茶無名,然卻產于小華山,朱學士曾詠詩‘靜得塵埃外,茶芳小華山’贊之?!狈饨k抿嘴笑道。 說罷,行了個禮,飄然而去,不耽擱兩人談正事。 “陳判官,某覺得當初似乎應該答應出關去殺賊的。西門重遂都監曾暗示過某,某亦很心動,然朝廷卻只字不提鄜坊四州或朔方三州之事,某便失了興趣?,F在想想,如果東出關擊賊,或許可以在河南收攏百姓,借道河中,送回綏州?!鄙蹣涞聡@了口氣,道:“罷了,此事既已過去,悔亦無用。人力之事,某想了想,在關中、河東開設店鋪,販賣戰馬,采買其他物事。同時,這些店鋪亦可留意招募貧苦無依之民人,送回夏綏后,統一安置到銀州墾殖。天下紛亂,總有貧無立錐之地的百姓,且還不少,日積月累,總能弄來不少人?!?/br> “此策甚妙,若是廣設馬行,一年幾百戶人總是能弄到的。一旦有戰亂,怕是更多?!标愓\贊道。 “人,始終是根本?!鄙蹣涞抡f道:“近日準備準備吧,去趟延州,見一見李孝昌,讓他安安心。待你回返,某也差不多該動身回夏州了?!?/br> “遵命?!标愓\應道。 ※※※※※※ 七月二十一,邵樹德啟程離開富平,向延州方向進發,鐵林軍大隊亦跟著一起行動。封氏一家也將搬遷到夏州,這個李侃的莊子,算是物歸原主。 邵樹德沒有騎馬,而是和封氏姐妹一起坐在馬車內。原因也很簡單,小封(封都)懷孕了。諸將聞訊,紛紛賀喜,大王從赴援河東開始,五年里打了四年仗,有子嗣真的不容易。唯一一個不開心的可能就是折嗣裕了,他meimei才是大王正妻,結果事情搞成這樣,實在憋氣。 坐在馬車里,邵樹德抽空研究了下夏綏四州的財政問題。 按照國朝制度,天下各州縣包括藩鎮在內都要實行兩稅法。然而在實際cao作中,藩鎮漸漸“違法聚斂”,cao作起來大走其樣,甚至根本沒有執行。朝廷一看這樣不行,必須加以整頓,尤其是那些不聽話的藩鎮。 兩稅法實施那會,天下藩鎮大體上可分為河朔割據型、中原防遏型、邊疆御邊型、東南財源型四種。河朔逆藩與朝廷之間關系很差,不申戶口,屢屢相抗,不過經過幾番討伐之后,最后基本都順服了,推行了兩稅法,向朝廷納稅。 河朔三鎮都這樣了,作為神策軍系的京西北八鎮,自然不可能例外。不過作為邊疆防御型藩鎮,京西北八鎮本來就入不敷出,全靠中央補貼錢糧,因此他們所謂的財政數據也就僅僅是給朝廷看看罷了,基本不解送貢賦,而且還需要朝廷額外調撥。 夏綏四州的賦役征收,按照正常狀態來說,主要是地稅、戶稅、榷稅這三大類。中和二年,邵樹德在外征戰,鎮內稅收慣性按照以前的方式征收,數據不全。唯有宋樂在綏州大力整理資料,給自己發了一份摘要過來。 綏州賦稅,目前是按照七千余戶的基數來征收的,這幾年的新移民及新編成的戶(比如軍士們)并未納入課稅范圍。根據朝廷兩稅法的規矩,目前平均一戶年繳納粟米三斛、絹兩匹半、錢280文,理論上可收兩萬多斛粟米、一萬八千多匹絹、兩千六百多緡錢。 這點錢,差不多也就剛剛夠養州兵,可能還差一些,又怎么可能養那么多虎狼般的軍士?而且,對農民們來說,這負擔也太“輕”了一點,必須加征!加征的部分主要在糧食,比例則不定。因為夏綏的財稅制度和朝廷一樣,原則是量出為入,即需要花多少錢才收多少稅,但總體而言,一個五六口人的家庭,耕三十畝地,一年在三斛地稅的基礎上,加征十斛都很正常。這樣他們全家也就剩下17-18斛糧食的樣子,離正常健康生活需要的22-24斛糧還有點差距,不得不吃糠咽菜彌補。 戶稅也差不多,因為需要給軍士們發賞賜,需要大量銅錢和絹帛。一年不過兩三千緡錢、不到兩萬匹絹的戶稅,完全不敷使用。而且戶稅和農民們的副業經營息息相關,副業不發達,你想加征也做不到。 綏州固然有蠶桑業,但產能也就那樣。倒是畜牧業還算過關,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對外銷路不暢,商業沒做起來,老百姓手里的錢也就不多。死命加征了一番,目前每年每戶也就征收三匹二的絹、不到五百文的錢,再也很難提上去了。 也就是說,中和二年綏州共征收了九萬七千多斛粟米、兩萬四千匹絹、四千六百多緡錢的正稅(榷稅主要在夏州、銀州),沒算軍屬農場的收入,且因為關中民戶、軍士都是外來戶,他們也未被納入計征范圍,大體上就這么多吧,基本都消耗在養州兵、給各級官員開銷以及州中開河事務上了,甚至還產生了點小小的虧空。 “這個千瘡百孔的財政?!鄙蹣涞聦⑽募胖靡贿?,心道:“待回到夏州后,一定要好好梳理梳理。正規的財政制度,是長治久安的基礎啊?,F在天底下怕是就沒幾個軍頭能算對賬,財務上肯定一團亂麻,這就難怪軍士們要作亂了?!?/br> 頭枕在大封豐腴的大腿上,邵樹德幾乎想了一路的財稅問題,直到九月下旬抵達夏州時,他還在思考如何從拓跋思恭那里收取榷稅。 中和三年九月二十五,邵樹德入夏州,此時距上次出征討賊,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年零九個月。戰爭的硝煙暫時遠去,下面等待他的,是比戰爭還要艱難百倍的內部治理問題。 也許,這才是決定他能否蕩平天下的根本因素,而不是武力或者權謀。 第三卷 百尺高臺勃勃州,大刀長戟漢諸侯 第001章 調查(一) “今歲收成如何?”朔方縣鄉下,邵樹德突然走進了一戶民家,出言問道。 “風調雨順,頗稔?!鞭r人名叫范延伯,早年去黨項人那里收皮子做生意,后來被搶掠一空,生意破產,這才回家種地。也算是見過點世面,因此在面對節帥時并不太過怯場。 “樂乎?”邵樹德問道。 “不樂?!?/br> “何為不樂?” “家中丁口兩人,中口一人,小口兩人,耕種五十畝地,年收粟七十斛?!狈堆硬β晣@氣地說道:“官府就得收去五十余斛。家人饑餓,春食花、夏食莖、秋食果、冬食實,勉為果腹?!?/br> 邵樹德默然。這年歲的百姓,主食得不到充足供應是常態,因為都給將帥們拿去養軍了。像范延伯家,一年起碼得二十多斛粟才夠全家人吃的。如果再有點徭役,需要干重體力活時,還得補充營養,消耗更大。 糧食不足,就吃糠菜、瓜果、橡實、榆葉、桑葚。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些東西甚至被作為主食端上餐桌。 而軍士們呢,月給糧賜兩斛,逢年過節還有賞賜,如果家人還有田種,那么一年到頭全家人吃得飽飽的,且還能經常吃rou,也有余錢置辦各類物事,放心消費。 軍士和民人,生活確實天差地別! 糧食問題,從古至今都是焦點問題??苛挤N都沒有實質作用,只能靠化肥解決,但對自己而言不可能,如今只能擴大耕種面積緩解,無法徹底解決。 按照人們普遍的共識,如果不出現災荒,耕種三年會有一年余糧。當然那是國朝初期賦稅較輕的時候,在如今這個藩鎮林立,戰亂頻發的時候,耕種三百年都不會有余糧,因為將帥們搜刮得厲害,盡一切可能將資源投入戰爭,有時候甚至連百姓活命的口糧都拿走,涸澤而漁。 “某看你家有五六畝的宅園,種了一些果蔬、桑棗,還養了牲畜,應還有些收入?!鄙蹣涞抡f道。 “大帥,某家五口人,春衣一歲五件,冬衣兩歲五件。另有鞋、頭巾、裙衫、褲、襪,所耗甚多?!狈堆硬f道:“這頭牛,當年買了三千四百余錢,只可耕十年,一年就是三百多錢。油、鹽、醬、醋、碗、鋤、鐮、斧都要錢,一年三齋兩社,亦得助粟一斗,酒若干。再有閑時,還得去割草、砍柴,官家隨時派人來收,竟是終年不得閑?!?/br> 這壓榨得是相當徹底了。 他看范延伯家里,還算可以,生活應該還是中等了。朔方縣畢竟是首縣,靠近州城的地方也有河流,貞元年間便引水灌溉,不至于窮到哪里。真正窮的,還是那些家里丁口不足、農田不足,也沒有牛的人家,連應付官府催課都勉強,更別說過上什么好日子了。 “走吧,去下一家看看?!鄙蹣涞聯]了揮手,帶著親兵在村里轉了起來。 農民的主要負擔,是官府征收,第二大負擔,是鄉老弄的各種活動或社事。自己若是下令將鄉老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活動給削減掉一部分,應該能減輕下百姓的負擔吧?活動的開支,主要是農戶承擔的,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甚至成了鄉老斂財的手段。 另外,也可以想辦法給農戶放牛,租金就象征性收一點甚至不收。這是提高糧食播種面積及單產的最立竿見影的手段。銀川牧場,有些牛羊,但絕大部分還是馬匹,牛的問題,再想想辦法。 “這家人,為何連個農具都沒有?”站在院子里,邵樹德看著空蕩蕩的柴房,問道。 這家只有一個婦人,帶著三個孩子,畏畏縮縮地站在院落一角。 婦人年歲應該不大,不過農活干多了,膚色較黑、粗糙,手上全是老繭,衣衫也滿是補丁。孩童身上看著就沒幾兩rou,神情呆滯,躲在母親身后,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親兵很快去找村里人來問,半晌后才小聲道:“她夫君病死了,就一個小叔子,本來搭伙過日子,不過小叔從軍多年,了無音訊,也不知是死是活?!?/br> “去哪里從軍了?” “七年前去靈州防秋,一場大敗,沒回到營中,據同行的人說應是死了?!?/br> “竟無撫恤?” “當時給了幾匹絹?!?/br> 軍士死后家屬月領糧賜一斛,直領十年,這是邵樹德在綏州定下的規矩。如今看來,夏州應該是沒這份撫恤的。 “夏州亦要有軍屬農場,軍士們在前線廝殺,家人竟過到這般田地,如何能安心?”邵樹德說道:“再給五匹絹、三斛粟,讓他們生活寬裕一些?!?/br> 他暫時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夏州以前戰死了不少軍士,邵樹德不可能一一給他們補發撫恤,財政上不允許。但從明年開始,夏州建設軍屬農場之事應要提上議事日程了。綏州軍屬農場今年播種了一千多頃,收糧113000多斛,還有少量牧草、瓜果、豆蔬、布帛,一直在給戰死或傷殘軍士發撫恤,讓他們的生活水平不至于急劇下降。 邵樹德很清楚自己的權力來源于何處。這個年代,軍人就是特權階層,他們是不可以虧待的。至于百姓的生活,自己慢慢想辦法。免費租牛、農具,擴大田畝數量等等,都可以有效提高他們的生活。 事情,要慢慢來。夏綏這個爛攤子,只要自己持之以恒,總能見到成效的。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朱溫都能在一片白地上招徠流民,墾荒種地,自己難道不能做得比他好嗎? 至于李克用,不說了。這人軍事才能相當不錯,但政治才能、理政才能一塌糊涂,對百姓也沒有絲毫仁義之心。如果沒有外人插手,他定然是斗不過朱溫的。 不會種田,還想贏? 在回夏州城的路上,邵樹德在一片河谷地上停了下來。目力所及之處,是蜿蜒流淌著的大河,是一望無際的草地。 這些草地,沒有被開發出來,因為這是朝廷圈下來的牧場。曾經還派過使者過來監督,牧養牛羊。上百年過去了,牧場經營不善,內外勾結偷盜,已經沒有多少牛羊。 夏州,還是有現成的可利用的土地的。朝廷這個樣子,也管不了太多了,以后當可以放心大膽地墾田。 不過他隨即又想起了夏綏的畜牧業。這是一項規模龐大的產業,貞元年間曾經有幾十萬頭歸屬朝廷的牛羊?,F在基本都荒廢了,唯一留存的成果,也就只有位于銀州的銀川牧場了,還在頑強地為朝廷供應軍馬。 畜牧業,大有可為,不能把目光僅放在種植業上。畜牧產出多了,可以換錢,可以產出布、革,自己也可以少向種地的百姓收稅。 夏綏四州,地域遼闊,向北一直到豐州那邊。而今自己治下十二縣(不算宥州兩縣),經過三年時間的折騰,也不過才二十萬漢民,遠沒有到土地承載力的極限。草原,應是自己該考慮的另一大財稅來源,只是需要面對黨項人的反彈。 過幾天,該去銀川牧場看看了。裴老將軍代管牧場多年,聽聞他對牧業一事也頗多見解,應該能夠給自己提供些建議。順便,盤點下自己手頭的資產。今年軍士們的賞賜靠著富平八縣糊弄過去了,明年呢? 兩萬大頭兵,可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呢! 第002章 調查(二) “郎君,你現在是大王了,要有威儀?!鼻宄?,折芳靄氣喘吁吁地起身,嗔怪道。 王妃現在的威儀蕩然無存。秀發散亂,雪白的嬌軀半隱半露,臉色潮紅一片,呼吸才剛剛平緩下來。找人特別趕制的華服扔得滿地都是,還好,沒被撕扯壞。 明明自己早上在學畫畫,畫了一對鴛鴦,被夫君看到后,直接來了一句:“紙上鸂鶒(xi chi),爭如我被底鴛鴦?” 結果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大王確實是真英雄,自己以前看錯了,但也確實是好色之徒,這點真的沒看錯! 邵樹德懶洋洋地起身。對自己這個正妻,他真的非常滿意。人漂亮,皮膚好,會持家,有場面,對家里傭人也不錯。唯有一點,對自己要求高,最喜歡給自己講大道理。 不過這也是一個爽點嘛,自己現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她一本正經勸諫自己的時候,讓畫風往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尤其是她強裝鎮定,數落自己不該沉迷女色的時候,總是讓自己格外興奮。 我的娘子哎,你至今還沒個子嗣,不著急么?眼看著小封的肚子漸漸顯懷,你折家的兄弟都急了,你還不急? “娘子,某覺得這節帥府邸還是沒自家宅邸住得舒服?!?/br> “大王,朝廷授旌節于此,自當常居帥府?!?/br> “罷了?!鄙蹣涞缕鹕碜屨鄯检\幫他穿上袍服。 按制,王爵可變易袍色,“象輅出行,以象飾諸末,朱班輪,八鑾在衡”。出行身邊還有儀仗隊,比如持戟儀仗等等。呃,死后墳也可以加高十尺。 當然邵樹德不太在乎這些場面,夏州窮困,沒必要搞得這么夸張。唉,說起來,朝廷還沒給自己賞賜京中豪宅,也沒給自己賞賜歌姬舞女,這都是郡王的福利啊,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穿戴好紫袍后,邵樹德便去用飯,然后至衙廳批閱文件。 自己這個幕府,如今大概有三十多人,基本都是經歷過幾任大帥的老人。邵樹德手中無人可用,因此只能繼續留用他們,以后再慢慢替換好了。 夏綏目前的工作重心,差不多已經轉移到了銀州墾田事務上了。銀州百姓的田地,說實話還是偏少的,戶均只有二十畝地,面對各色各樣的賦稅,支應得十分困難。亦無軍屬農場提供額外產出,作為一個農業條件和綏州相當的地方,還有相當大的開發潛力。 宋樂目前已經由綏州別駕升任銀州刺史。在他到任之前,銀州由裴商管理,根本懶得墾田,今年受到壓力,墾出了大概三百余頃,然未及利用,殊為可惜。 邵樹德已經下令,將這總計約340頃土地劃入軍屬農場,作為武威軍的專屬農場。 這事十分重要,鐵林軍的軍屬農場產出除開銷了兩萬斛出頭的傷殘、陣亡軍士糧賜外,還有九萬斛可以拿來作為軍費支出,不無小補。武威軍340頃農場可安排巢眾來耕作,一年也能產個三萬五千斛左右的糧食,補貼軍需,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