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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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振武軍統治的這一塊,收稅還是很頻繁的,河壖黨項也比較老實,漢話講得好,歷史上很少鬧事。 天德軍五千人沿著大道直行,算上各色車駕的話,綿延出去兩三里。 邵樹德真的很難想象,如果是五萬大軍的話,行軍起來究竟會是一番怎樣壯觀的景象。他設身處地想了想,覺得如果自己是統兵大將,幾萬人馬根本管不過來,估計走著走著就散掉了。萬一遇到敵襲,全軍覆沒是大概率事件。 還是得加強學習??! 能將五萬大軍組織得井井有條,帶著他們上陣打仗,還能與敵有來有回,就可稱大將了。 這樣的將領,無論放在哪個勢力中,都是核心高層吧。 他記得后世南宋初期,大將曲端死后,陜西五路一度無人能組織起五萬人以上的大軍參加會戰,這就是高級人才匱乏的痛楚了,只能慢慢等其他將領在戰爭中學習、進步,并擁有了一批自己熟悉的軍官團,方才能頂上來。 邵樹德知道此時自己的能力嚴重不足,指揮個幾百人頂天了,若是一兩千,必然處處錯漏,被敵所趁而身死軍滅。 其實這類人在這會也不少,常年打仗的藩鎮還好,將領們多多少少都有些能力,手底下也有自己信賴的軍官團,這就能撐起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了。 但在承平已久的地方,甚至是長安的神策軍內,多的是走后門或溜須拍馬上位的將領。他們的能力,不敢說一定不行,但濫竽充數者眾多是肯定的,無事還好,一旦上陣,定然會露出原形。 郝振威其實也不算什么大將,事實上邵樹德認為天德軍無人能當得起這個殊榮。 此番出征,大概是郝振威當上衙前都知兵馬使以來帶兵最多的一次了。出征前他找了很多人,基本上有點能力的都帶出來了。 但說實話,基本都是副將、十將級別的,能有多大水平?豐州這個層級的下級軍官,升上來多數靠的是武勇,帶兵能力參差不齊。 邵樹德莫名地想起了自己手下的盧懷忠,打起仗來非常勇猛,尤其是短兵相接的時候,憑借其嫻熟的長短兵技藝,以及不怕死的勇悍之氣,那簡直就如天兵下凡一般,砍得對面哇哇叫。 但你若說他有何帶兵能力,對不起,邵樹德想了半天,實在沒覺得這廝有任何出彩之處。 三百里的路程,走起來至少十天時間,可能還不止。 五千大軍逶迤前行,七月初四出發,一直走到七月十九,才抵達了東受降城外。 不過此時的東城已經空無一人,就連百姓大都遷到了百余里外的振武軍城內。 生活在亂世之中的百姓,對武夫們有種深入骨髓的不信任,都知道他們最喜歡的不是保家衛國,而是劫掠地方。 當年河北三鎮亂成一團,武夫們爭權奪利,各大城池經常易手,以至于大伙相約,互相不劫掠對方家小。這還是自家內部的爭斗呢,如果去了外鎮,指望這幫武夫們不劫掠,那只能說你太天真了,概率實在太小。 東城很快就被占下了。 邵樹德很開心,因為這座軍堡不小,玄宗年間便駐兵7000,馬1700匹,河外重鎮之一,也是朔方軍六城水運使負責范圍的終點。 這樣一座軍堡,自然可以讓他們這批人都住進去了,如此一來便省去了日復一日扎營的苦差事。 七月二十,就在大伙還在為下一步是不是去振武軍城碰碰運氣而吵嚷不休的時候,黃河對岸的榆林關守將遣使接洽,表示他們從未跟隨李國昌反叛,依然忠于朝廷。李逆東去,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朝廷有詔,榆林關上下四百人愿東征討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唔,話是說得挺漂亮的。 但就是沒有提獻關投降的事情,讓郝振威、丘維道二人有些不痛快。 他們現在已經打聽清楚了,振武軍城內至少有一千五百戰兵,城高池深,糧草也夠吃半年以上的,不可能打得下來,除非有內應。 邵樹德跟在丘維道身邊,每日里倒也聽了不少機要之事,再結合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估摸著郝振威是不想打振武軍城了。 特別是在聽聞居于陰山內外的鐵勒契苾部酋長契苾璋前些日子率部東征,竟然繞振武軍城不打之后,郝振威就更沒這方面的心思了。 契苾璋手底下是實打實的七千戰兵,他都不想攻城,你折騰個什么勁?罷了罷了,還不如去野外收拾收拾,掠取點財貨以濟軍需實在。 天德軍窮啊,出征也一月了,靈州方面支援的糧草已用得差不多。 州內本來就入不敷出,全靠中央支援。而今天下大亂,糧草轉運困難,豐州上下也只湊出了一月糧草。 也就是說,如果沒足夠的新增補給,出征的這幾千人差不多也就只能在外面繼續浪一個多月,然后就得打道回府。什么?沒計算回程所需的糧草?你大爺的,我們是兵啊,隨便劫掠幾個黨項部落不就有了? 于是,在這樣一種“指導思想”下,天德軍主力開始在東城駐下,一面監視振武軍城,一面派出少量人馬,帶著大隊輔兵,前往東城、軍城附近的金河縣鄉野——呃,不是劫掠,事實上周邊也看不到什么人影,而是割麥子…… 是的,沒錯,就是割麥子! 天德軍、振武軍轄境,種植的是春小麥,一般在五到十天前,就已經收獲完畢了??墒且驗閼饋y,百姓紛紛走避,小麥收獲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膽子大的村莊還敢收了麥子再跑,但膽子小的就直接扔那跑路了。天德軍五千兵馬,人吃馬嚼的,消耗不可謂不小,因此便四下搜索,看哪片田里的麥子沒收,直接就派輔兵過去開割。 輔兵多來自豐州境內的山南黨項,雜以部分漢化突厥、回鶻,他們本來就大量從事農耕活動,而非游牧,故割麥子是老本行,動起手來飛快。 軍城里的人見此也無動于衷,似乎打定主意不出來了。邵樹德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們動作快,已經提前收獲了許多糧食,外面殘余的部分,也不怎么在乎了。 天德軍愛拿就拿去吧,動搖不了他們的根本,正所謂有恃無恐。 果然,在東城待了半個月后,游騎再也找不到一塊沒收獲的田地了,數千大軍有坐吃山空的危險。 而且,這些時日,散出去收糧的兵馬也不讓人省心,據說還有沖到人家黨項、回鶻、吐谷渾部落里搶劫的。 邵樹德就見過豐州城的那個都,一次帶回來千余石糧食和數百頭牛羊,那些騎兵的馬鞍旁還掛著血淋淋的人頭,更有不少黨項婦人被擄至軍營yin樂,讓以郝振威為首的一干軍官們很是頭疼。 “真他娘的一出鬧??!”看著日漸烏煙瘴氣的東城,邵樹德有些無奈。 武夫的生活就是如此,秋毫無犯只是童話,這么多年來他早習慣了。 更何況,跟在監軍使身邊,吃著別人孝敬過來的牛羊,他也沒有太多的底氣指責那些肆意劫掠的軍士,頂多說一句不該殺傷人命或擄掠婦人罷了。 邵樹德真正擔心的,還是再這樣亂搞下去,怕是要激起周邊部族的公憤了。若是被圍攻,以天德軍這會懶散的模樣,倉促野戰,失敗的可能性不低。 “怕那些人反?”盧懷忠聽到邵樹德這個擔憂時哈哈大笑。他現在身披鐵甲,嘚瑟得不行,時常想找關開閏隊的那些亡命之徒干架。若不是邵樹德管著,同時畏懼軍法的話,這廝早把那些“突將”們給揍得滿地找牙了。 “隊頭,俺可沒老盧這么樂觀。振武軍這邊的黨項部族,雖然歷來聽話,可也不會任人欺負。禍害了這些日子,俺估摸著也快到極限了?!比斡黾吡诉^來,說道:“如今振武軍城就是個雞肋,打又不能打,撤的話顏面上不好看,朝廷那邊也交代不過去,想必郝都將這會也很是頭疼。我看不如渡河去勝州,榆林關的那守將不是說忠于朝廷么,咱們就全軍渡河,先占了榆林關,然后去勝州城就食?!?/br> “勝州那邊也不知是個什么情況?!鄙蹣涞聡@了口氣,道:“前幾日我聽監軍使提起過,李國昌麾下的沿河五鎮都知兵馬使折宗本并未跟著東去。在李國昌大隊渡河進入河東后,他便從麟州出兵,收取了勝州南部的河濱縣及河濱關渡口。若不是兵力不足,以及想再觀望一陣局勢的話,我估計他還會派人收取勝州城。這里本來就是他的防區,折家又是黨項大族,威望素著,占領勝州輕而易舉。折宗本之子折嗣倫的騎兵不就曾出現在榆林關附近么?唉,我是真的擔心啊,舉目望去,竟然無一支友軍,此時坐困東城,絕非上策?!?/br> “他奶奶的!這也愁,那也愁,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打一場呢?算計來算計去,都是狗屁!讓俺老盧上陣多砍幾個賊酋腦袋,這局面就破開了?!笨粗h處其他都團里軍士們的歡聲笑語,再看看自家這邊凝重的氣氛,盧懷忠就有些郁悶。 邵樹德和任遇吉一齊瞟了他一眼,又一齊搖了搖頭。典型武夫的思路,但此時于事無補。 注釋1:金河縣,天寶四年置,附郭振武軍城,或者說振武軍城就是金河縣城。 第011章 援晉 八月初五,就在天德軍于東城、軍城之間肆虐的時候,朝廷詔書又至。 丘維道作為監軍,與都將郝振威一起領旨。詔書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要求天德軍東進大同軍轄境,與契苾璋、赫連鐸部并力作戰,共討李國昌父子。 許是收了好處,天使也不憚多講幾句話。 他著重透露了如今河東的局勢,沙陀兵馬已經擺平了原大同軍轄區的各反對勢力,開始逐步南侵。就在上個月,他們攻入了忻、代二州,焚毀了唐林縣和崞縣,囂張至極。 朝廷第一次組織的針對大同叛軍的圍剿,因為太仆卿盧簡方暴斃于途而宣告失敗。 如今數月過去,很快又組織了第二次攻勢。以前左金吾大將軍、昭義軍節度使曹翔為河東節度使、代北北面行營招討使,統一節制在晉陽一帶集結的昭義、河東、義武等各鎮兵馬。 彼時晉陽人心惶惶。原節度使竇瀚是延安公主的駙馬,威望嚴重不足,不太鎮得住那些驕兵悍將。 而且他本人也有點慌,竟然大發民夫在晉陽城外挖壕溝,引得諸軍輕視。 這還不算,派遣去各地布防的人馬時常嘩變邀賞,竇瀚也沒有辦法。最嚴重一次,他派遣過去催促大軍出動的馬步都虞候鄧虔被殺,亂軍帶著鄧虔的尸體入城,竇瀚與監軍驚慌失措,最后擠了點錢出來發下去才算完事。 嘩變邀賞,捕殺大將,居然沒有任何懲罰,還有賞賜!晉陽城內外諸軍一下子都“懂”了,于是紛紛要求賞錢,不然就鬧事。 竇瀚無奈,只能從商人那里借了五萬緡錢犒賞諸軍,這才堪堪穩住局面,但顯然已沒人把他當回事了。 竇瀚舉止失措,朝廷也看不下去。若平常年景,你廢物就廢物點吧,當個天下三大名鎮(另外兩個是劍南、淮南)之一的節帥,鍍鍍金、撈撈錢,也未嘗不可。 但眼下是什么時候了?肯定不能讓你胡鬧。于是朝廷很快走馬換將,讓昭義軍節度使曹翔改任河東節度使,統一指揮各部,討伐李國昌父子。 曹翔是七月份到晉陽的,還帶著數千昭義精兵。 甫一抵達,便逮捕了殺鄧虔的軍士十三人,斬于刑場。義武軍鬧餉,曹翔快刀斬亂麻,斬鬧得最歡的十將一人,很快穩定了余部。 而在看到曹某人這么猛之后,聚集在此的河東、義成、義武、昭義、忠武、河陽諸鎮兵也為之肅然,再沒人敢胡鬧。 當然熟悉軍旅的都知道,曹翔這種殺人立威的手段也只穩得住一時。代北行營轄下兵馬來源復雜,驕兵悍將甚多,對曹翔不服氣的不知道有多少。眼下只不過暫時隱忍罷了,一有機會他們就會跳出來二度鬧事。 曹翔當然也很明白這點,他打的主意是盡快率軍北上,與李國昌父子大戰一場。仗著自己兵多,曹翔覺得還是有點勝算的。只要勝利了,那么就有了威望,驕兵悍將們也只能把那些腌臜心思收起來,夾著尾巴做人。 計劃確實不錯,也很有可行性。 而且,曹大帥為了提高勝率,還上奏朝廷,諭令天德軍都頭郝振威、蕃將契苾璋、陰山都督赫連鐸部兵馬歸其節制,盡速出兵,殺入云、朔間,牽制李逆兵力,為南邊的主力會戰打好基礎。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了。聽完天使的敘述,郝振威的臉立刻就黑了,監軍使丘維道也有些沉默。 本來以為是一場郊游般的軍事行動,結果搞成這副德行。 繼續拖延肯定是不行的了,此時朝廷還有些威望,至少關內道這些藩鎮是比較乖順的,郝振威再不情愿,當著眾人面接到詔書后,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東行。但心情很差就是了,回到軍營后,有人沖撞了他,當場就命人吊起來打了個半死。 八月初七,在征集了部分大車、駝馬之后,諸軍依次離開東城,朝東南方出發。 這個方向有通衢大道直入云、朔二州,全速行軍的話,十余日便可抵達,繼而牽制李逆軍隊,給晉陽的曹大帥創造機會。 說實話,這不是什么好活。振武軍、大同軍驍銳,近期又連戰連勝,士氣高昂,即便只有偏師守云、朔,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最關鍵的是,這里遠離核心戰場,基本不可能撈到什么功勞,相反還要死人。云、朔二州估計也早已被李國昌父子刮地三尺了,更無油水可撈,你說去了有什么意思? “奶奶的,連小船都這么難籌集。這東城兵好狠哪,什么都不留給咱們?!苯鸷又?,盧懷忠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一條小河,嘴里嘟嘟囔囔地發泄著不滿。 邵樹德有時候覺得老盧的話是真多,整天聒噪,吵得自己腦袋疼。 振武軍又不是傻子,提前撤離,難道還給你留多少物資器具不成?他們這會能搜羅到一些藏起來的小漁船,已經是老天保佑了,慢慢渡河吧,反正也沒人敢來找麻煩。 金河就是今天的大黑河,是黃河支流,流經呼和浩特,在托克托縣附近注入黃河。 東受降城在黃河之北、金河以西,欲從此向東,必先渡過金河。本來渡具是有的,然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已經返航了,人家歸朔方軍節制,能幫忙運送物資到東城這片已經很給面子了,不能要求太多。 “慢慢渡吧,船少,就分批?!鄙蹣涞马斂鴵ゼ?,手握橫刀,看著在突將們團團圍護之下登上一艘小船的監軍使丘維道,突然扭頭朝任遇吉吩咐道:“待會你們火先渡河,過河后加強戒備,戰場之上,大意不得?!?/br> “隊頭為何不先渡河?丘使君這幾日很明顯對你有所看重,早點渡河,到丘使君跟前露個面也是好的。你看那關開閏,馬屁拍得多勤!”任遇吉稍稍靠近了一些,賊兮兮地說道。 “我等終究是孫十將的兵……”邵樹德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 天德軍數千人一整天都在渡河。船少,就是這個德行。若不是臨時砍伐樹木做了一些筏子的話,估計還要折騰更久。 邵樹德得空的時候,也拿出毛筆把這條給記了下來。 不會高級將領們帶兵的方法,那就要自己主動學習,從日常軍旅生活中遇到的事情里提煉有用的結論,并時時揣摩,為什么要這么做?這么做有什么好處?不這么做又會如何? 甚至不光自己,他還拉著身邊人一起參詳,盧懷忠、任遇吉、錢守素、李一仙、李延齡以及他的親兵三郎,雖然文化水平都不見得有多高,但經驗是足夠豐富的,平時也見了不少將官們的套路。大伙一起討論,結合遇到的各種事情,總體而言都有收獲。 有時候三言兩語解開了一個困擾很久的難題,邵樹德還給大伙作揖,口稱“參謀團”作用甚大。眾人也不以為意,嘻嘻哈哈笑著應了。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眾人的智慧總是比單個人強。李延齡老成持重,長于庶務,可當“后勤參謀”;任遇吉思慮周詳,一肚子壞水,可任“情報參謀”;錢守素管兵甚嚴,交代下來的任務完成得一絲不茍,是個合格的“訓練參謀”。 只可惜,人才還是太少,聯絡參謀、行軍參謀、作戰參謀都沒有合格的人選,只能由邵樹德本人硬著頭皮擔起了。 小小五十人的隊伍,管理起來竟也如此麻煩!郝都將帶著五千人的隊伍,至今沒出大的差錯,這水平肯定比自己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