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俎代庖,畫蛇添足
周子至終于得閑來一趟。 曾經終日開著,風雨傾盆也不忍闔上的綠梅窗而今緊緊閉合,上次來就只剩殘枝一朵,此時不必開窗,也知必定雨打風吹去。 女帝目短才庸,根本無法制衡朝堂,自己給了她們機會,確實差些便要掀翻天??上齻円步o了他機會,抄家、流放、問斬、清洗,瓦朝在君后與鳳君的把持下終于又能茍延殘喘一段時間。 鳳君擬旨,君后覽閱,兩方均認可,女帝只需蓋章,政令一下,如此風波漸息。從政事里抽身的鳳君,終于記起他的總管侍郎如今還在道觀里,閉觀的日子近了,人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留鹿澤在那不過是營造他人不在京城的假象,好引蛇出洞,至于能又見到邱忌情這個老不死的,那可真是意外之噦,叫他惡心得不行。 周子至怎會是被情愛耽擱的人物?邱靈璣不夠好,他自然可以找下一個。只是稍稍可惜,他想,如此難得一張臉呢……怕是今后難見。 鳳君這般想著,無意識為自己的真實內心做粉飾,人生千種,萬般苦憂。殺人如麻,手辣心狠的羅剎鬼也會有不愿被觸碰的隱秘,這世上的聰明人不少了,可他們甘愿將現實與真相混沌,每當被迫面臨真理的痛擊,他們寧肯囫圇過去,也不愿接受。 羅剎鬼的欲望無窮無盡,怎么可能到此消止,他只是,被光音天溫和愛憐的目光唬住,失了一貫的手段與分寸,以為用從前紅樓里那些屢試不爽的留客手段便能輕巧摘下這顆剔透不過的琉璃珠。 清透無瑕的寶珠誰會不想擁有,羅剎鬼覬覦著,垂涎滿地,光音天湊近了,于是他像只狗一樣巴巴地去接,卻被一掌推出門外。 他暗恨,恨靈璣一雙愚目不見自己,恨明明已經逃離泥淖,金尊玉貴了這么些年,依然改不掉的低賤本性,也恨…… 呵,高高在上的神佛也不過是個jian邪狡詐之徒。 于羅剎鬼而言,欲望是不值得掩飾的東西,于周子至,他掩耳盜鈴,掩飾自己為小觀音所迷,掩飾已開始泥足深陷的預兆。他現在急需旁的東西來掩蓋這無聲的潰敗,好在最近總有些不長眼的東西,貼心地充當了他發泄的工具。 腦中不由控制地又開始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外城的風聲,一會兒想內城的風云,只令人著惱的一點是,時不時就被一張面孔打斷了思路。 “居士,貧道如約而來,為二位奉行踐禮?!?/br> 周子至猛地回神,某一時刻甚至在疑神自己出現了幻聽,他撇頭看向窗外,那灰白透著林間日照的窗紗將來人的身影留在眼底心上。她似乎還是那副和睦可親的樣子,只是因著要干活穿上了短衣,倒是……說不出的靈。靈璣此人,總是要擺平了自己的衣物,撫順自己的呼吸才肯現出人前與其交談,只是她兩手不得空,薄汗潤著發根,腮邊打著綹的發絲回旋盤繞,有那玉白的皮膚做底,勾出人心底的渴望。 若非閉著門扉,若非有了隔閡,若是倒于床榻上,定要把那濕玉般的頰吮透了,要那白沉降下去,要那紅裹挾著潮氣卷上來,與自己交易歡欣。那幾縷貼著潮紅皮膚被無辜打濕的烏發也有幾分可玩的趣味,若是能夠,用粗糙猩紅的舌尖勾纏她的發尾,如同一黑一紅兩條yin蛇交尾合歡,屆時他喉中咸甜的會是她的汗水,還是淚水? 周子至眉間緊蹙,尖利的牙齒咬破下唇染上一抹殷紅,他長長抒出一口氣,縱容自己陷于臆想的情潮中。鳳君雍容艷麗,甫一登位便榮獲“妖君”的殊榮,只可惜終日冷著一張臉,懶得施人青眼,又因舊疾身子不爽利,滿身的煞氣,見了就跟活閻王般,更遑論見識而今這般靡靡之景。 窗外倆人的交談聲不時傳入耳中,周子至低頭看了看沒什么反應的下身,嘖了一聲,嫌煩,卸下門簾上的一個水晶珠,指尖翻轉,順著腕上巧勁,那珠子飛射出去,猛得扎穿窗紙,待碰到它目標人物的足踝時,卻是輕輕一下便落地了。 “道長有心,那這些東西就……”鹿澤努力板著臉佯裝一副跟你不熟的樣子,他身為奴仆,對人態度自然也得與自己主子一致,是以他在這觀里半月,哪怕每每見面都是與靈璣道長交好親近,今日也必須做出這般姿態。 萬事皆以殿下為先。 態度已然擺出來,但并未有推拒的意思,他這幾日與道長細細分析了主子的身體狀況,結合脈象,專為殿下擬了一張方子,當時他面目冷肅地詢問其功效,道長直言服用半年,至少可緩解半成。是的,殿下為先,他知曉二人之間或是有什么不愉,可今日,這倉促卻又珍貴無匹的踐行禮他必須收下。 他陪侍殿下多年,自是知曉受這病痛折磨的苦楚。今日便要回宮,他知曉殿下會來,知曉在屋內的殿下聽清楚了他與道長這些天來的所作所為,知曉方才那枚晶珠是在警告他的自作主張,要求他拒絕收下。 鹿澤陷于兩難之間,本該承接的手遲遲伸不出去。 半年量的藥物自是重極了,眼看這人推脫著不語不答好久,薛伯可手酸的厲害,眼看就要舉不動了,這些藥多貴重啊,窮人生病從來都是靠自己熬過去的,哪里又藥吃?他們苦哈哈的整理半天,更別說道長定是為此勞心勞力許久,怎么有人如此不知好歹! 薛伯可內心躁悶,把不住嘴,當即便說:“發什么愣?快拿著呀,人家得病都吃不起,哪有人病了還不肯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自己說這話其實并無任何褒貶,只是良醫勸要的心直口快,可這在那諱疾忌醫的人眼里,可就不是這意思了。 往簡單了說,語境等同于一句“你有病”。 鹿澤當即變了臉色,緊握雙拳,青筋怒張,似要暴起。 靈璣也冷了顏色 ,不重不輕地喚了句薛公子,若忽視將人擋在身后的舉動,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在斥責人呢。 “童言無忌,居士冷靜,薛公子,道歉?!币蛔忠谎?,如人飲冰,寒刃刮肚,薛伯可恍惚覺著是母親在罵他,他也立即意識自己可能說錯話了,結結巴巴道歉。 靈璣等他道歉完,自己又對著正背對著建筑的鹿澤鞠了一躬,剔透的眸子黯下?!笆秦毜喇嬌咛碜?,若這東西用不著,便暫放在這,貧道之后會處理?!边@話說完,不止是對著鹿澤,還是對著屋子里的人。 那枚晶珠,她其實看見了。 那次下山,包括后來的那個雨夜,她察覺出了周公子有疾,之后她便開始留心,也裝作不知情地向鹿澤了解,鹿澤開始還覺著疑惑,后來知道了其中內情后,倆人便直接說開,著手準備此事。 他曉得主子對自己身體的避而不談,可他終究無法容忍這疾患害得主子束手束腳,備受煎熬。恰好那日之后,主子便同道長鬧了矛盾,靈璣無法詢問周子至,就找到了鹿澤這來,請他代為問詢是否能接受,彼時他一心想著主子的安危,一時忘了分寸,做了主子的主。只告訴殿下,靈璣道長為他備了踐行禮定是要主動與您和好的意思,轉頭又模棱兩可,讓道長以為主子應下了,如此這般欺上瞞下,越俎代庖……他,當真是犯了大錯! 剛剛道長說她畫蛇添足,她知道自己撒了謊!她在為他攬罪! 躬身的動作維持了好幾息,靈璣起身,稍稍抿起的微笑似在安撫他,面容不平不淡,雙目卻漆黑透亮,蘊著淺淺華光,她好似混不在這些意陷害欺瞞,甚至轉過身來安慰幫助你。 他知道自己不該,不該接受這份好,但他……無力拒絕,越是如此,他越是難堪。 鹿澤呼吸一窒,鼻尖酸意上涌,后悔與羞愧掩埋了他,他低下頭,不敢再看道長溫和帶著理解的目光。 她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