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失控 第64節
鄔牧生過去家境貧寒,他就窮盡大半生把精力投資在?對兒子的教育上?,不擇手段提高鄔北的認知和眼界,要求他呈現在?外人面前的模樣是靜態的, 而有本?事的人只在?大腦里打仗。 林覓屹立看?了片刻, 轉身時注意到書桌中?央放著一個文件袋。 放在?平時她可能不會想那么多, 只是黑胡桃的表面光潔如新, 除了原紙文件袋, 桌上?沒有其他任何辦公用品。 就像是為了被人看?見而存在?一樣。 林覓目光在?文件袋上?滾了一圈, 走到桌前,用手把上?面的圓圈線繞開?。 一截a4紙從開?口處漏出來, 沉甸甸的一沓。 她格外小心地?將紙張從文件袋里取出,當看?到第?一頁密密麻麻的銀行流水時,短暫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 頁面巴拉巴拉翻動。 落到耳中?,就和末日審判的號角那樣駭人。 這批明細中?記錄了一年前起,久隆鑫公司賬戶與境外戶頭的收支往來,每一筆巨額數字車載斗量,尤其從今年開?始,數目遠超一個古玩小公司可能獲取的利潤總額。 林覓的腦海里涌現事物的雛形,她用手指比對第?一頁最頂端的轉賬時間,去年3月21號。 鄔北帶她去鄔家吃飯的日子。 當時阿姨把她支開?到二?樓參觀別墅,沒多久就聽樓下鄔氏父子起了爭執,鄔北額頭被鄔牧生用煙灰缸砸破,到現在?疤痕還沒完全消失。 雖然說林鄔兩家有著剪不斷理換亂的緣分,鄔牧生年輕時就格外憐愛林靖書的獨女,但在?她和鄔北戀愛后,他鮮少干擾兩個年輕人的進度。 上?次見還是除夕夜晚上?,鄔牧生沒有所謂的家族觀念,過年也只請來了子女和幾?位保持聯系的親戚朋友。 一個圓桌十來人,于他足夠了。 鄔牧生出身不好?,后天一直努力做一個體面的人。 桌上?沏了茶,水汽隨茶香氤氳而上?,鄔牧生的茶道?是和老太太學的,除了聊林府一些舊事,他時不時問起白娉近況:氣色怎么樣,有意識產生了嗎,請的護工夠不夠細致。 聽到林覓回答,到了知命之年的中?年男人才慢慢放松眼尾。 偽善的面孔歷歷在?目。 一想到他這些年如何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留林靖書獨身一人在?詐騙窩點,白娉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時蘇醒。 林覓往后踉蹌了兩步。 她幾?乎是瞬間猜到那天父子爭執的理由,低頸手背抵額平息幾?秒,拿出手機給鄔北打電話。 如果他那時就知道?事情原委,為何選擇瞞了這么久都?沒有告訴她? 這沓明晃晃的流水證據又是什?么意思? 小眾的西語歌穿過狹窄逼仄的走廊緩緩蕩至耳畔,似乎很遙遠,又好?像就在?身邊。 林覓微怔,從耳邊降下手機。 適時通話頁的“正在?呼叫手機”變成“00:00”。 “喂?” 男生聲音有些啞,透著燥意的夜晚中?,嗓音如浸入雪水般,低低沉沉,帶著不順的呼吸聲。 林覓下頜微顫,正想說點什?么,但回想到林家世?道?日衰的境遇,以及近兩年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她深吸一口氣,三步做兩步搭上?門把手出去。 客廳燈沒開?,也不知鄔北在?客廳沙發?上?坐了多久。 左手臂肘架起搭在?沙發?背,側臉在?手機微弱的亮光下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 看?到憤憤走過來的林覓,屏幕光影浮動,只能看?見他極其寡淡的下半張臉。 這人在?緊張,林覓看?出來了。 藏都?藏不住的緊張。 印象中?鄔北手靠在?沙發?或者椅背上?時,手指習慣有一下沒一下數著拍,看?著很有距離感?,其實相處久了會發?現這人為人隨性,也開?得起玩笑。 而此時手指關節稍微曲起,指腹以一種極為僵硬的姿態貼在?沙發?皮上?。 林覓掛斷電話,聽著嘟嘟聲心墜如鉛石。 落地?窗一道?閃電劃破了長?空,云層混沌浪潮洶涌,夜里狂風搖撼著樹枝,下秒就是一道?驚天動地?的雷聲。 轟隆隆。 轟隆隆。 今年濘京的雨水量比往年多,反反復復的回南天和氣溫驟降驟升,算不上?好?天氣。 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發?生的,濕淋淋的記憶被掀開?。 林覓的心也像泡了水的書本?一樣,白紙黑字全蕩起波紋,難以平復。 她想聽他說些什?么,可男生只是低垂著眼瞼,如頹廢的畫作。 林覓頓時覺得喉嚨哽咽,眼眶紅了一圈。 “為什?么偏偏是這樣?” 鄔北臉上?神情淡淡的:“因為卑劣的我是個膽小鬼?!?/br> 林覓視線和他對上?,幾?秒后轉開?了眼。 華庭春座對面的樓房,一下給閃電照亮了,窗子被降下來的雷聲震得發?抖。 雨點不停濺在?陽臺地?上?,引爆了火藥庫似的響。 此刻,林覓意識一眩,拖鞋從腳底滑出去,她肩膀著地?結結實實栽了一跤。 翻轉視野中?男生蹙眉過來,動作中?沒了一貫懶散樣兒。 胳膊被扶起。 她就那么仰頭看?著他問:“書房門是從什?么時候沒鎖的?” 鄔北沒看?她:“帶你回家見我爸那天?!?/br> “你整理好?那些流水文件,就是等著這天我親自懷疑發?現?” 那聲“是”,像一記耳光抽得她臉上?硬生生地?疼。 指尖摳進他的臂rou里,她鼻尖倏地?一酸,張嘴嗚嗚哇哇哭得像個孩子。 鄔北見過林覓落淚,卻鮮少見她在?自己懷中?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樣。 他忽然有了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想哄,又覺得“幫兇”沒資格出口安慰。 女孩的眼淚肆無忌憚地?順著臉頰滴落在?他的衣物上?,睫羽掛著珠子,眨了幾?回晃悠悠跌落下來。 接著就失聲,一個成年人哭到幾?近缺氧的程度。 四處濺落的驚雷,忽明忽暗的光線,滲進17樓的閃電像是在?黑夜與白日中?翻轉。 鄔北哄她說:“我已經?想法子把林叔人身安全保住了,等從東南亞回來,這些年我掙的足夠他還清債務東山再起?!?/br> 林覓聲還有點抽抽:“父債子還……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唯一的錯就是沒告訴我……真相?!?/br> 無數過去的記憶如沙爍沉海,引起情緒海嘯。 林覓卻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鄔北垂了眼,臂肘插入女孩的雙膝折角。 下一刻,她后背深陷在?沙發?里。 他問:“如果我那時候把一切都?告訴你,你還會跟我嗎?” 她答:“不會?!?/br> 他問:“你喜歡我嗎?” 她答:“有過?!?/br> 他問:“想過和我結婚嗎?” 她答:“從未?!?/br> 簡簡單單三個問答,貫穿了這場兩年的愛情。 鄔北明白了,語氣不急不緩:“你當初決定和我在?一起,是為了林家?!?/br> 為了林家枯木逢春,為了一切恢復原狀。 從他帶她去龍港會那天,林覓便知這人是速通捷徑,是在?整個濘京無可動搖的龍頭與后臺。 這個理由淺顯又符合情理,憑借鄔北在?名利場混跡多年的頭腦,不可能猜不到林覓在?利用他。 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如果可以,要徹底,到永遠,要讓他在?這深淵里永劫不復,永遠不能清醒。 林覓仰頭看?黑暗中?純白的天花板,呼吸在?面頰上?燃燒。 良久,她只是平靜說:“你以前分手的時候,一般直接說那兩個字嗎?” 鄔北沉默著,腮幫鼓動。 他該怎么回答。 是,不是。沒有區別。 有些事情就算看?清了,也照樣放不下。 他照著圖紙一點一點拼合模型,卻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被壓成積木之前,設計師心目中?的完整雕塑。 原來一開?始就是山鳥與魚不同路,只是恰好?到了那個交點,分不清是執念還是期待,不甘心地?縫縫補補往前走,還是碎成了渣。 他沒說話,也沒看?她。 手掌煩躁地?從頭皮后往前喇,眼底淪喪著一團迷煙,耿耿于懷不愿放棄。 掛在?墻上?的鐘表走得很慢,滴滴答答轉著秒針。 無盡的黑暗里,窗外霓虹廣告牌閃爍變換,去年新年滾動了一夜她的名字,如今只剩真實與虛幻交疊的斑駁色彩。 聽說換了東家,那座塔樓的廣告牌也要拆了。 “我可記得啊,”林覓甜甜笑了下,眼底無波無瀾,像枯萎的玫瑰,“靠近樹林的那間舞蹈教室,你在?外頭跟陳梔夕就說了那倆字?!?/br> 鄔北掀了眼皮,渾身有股頹魄氣兒:“你提別的成不,我盡力滿足?!?/br> 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會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