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關系 第9節
等兩名研究生走了,辦公室里只剩他們兩個,詹子延轉動椅子,朝向某位不給面子的助教,表情難掩失落:“你這么討厭哲學嗎?” 駱愷南小憩過后就開始干活,邊打開筆記本邊回:“不,我最討厭語文,恨屋及烏,所有文科都討厭?!?/br> “那你怎么出國留學的?需要學外語吧,外語也是文科啊?!?/br> “外語需要學嗎?聽聽就會了?!?/br> “……”詹子延對這位天賦型選手無話可說,轉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繼續批閱作業。 轉眼間,辦公室里只剩下鍵盤的敲擊聲和鋼筆尖劃過紙張的摩擦聲。 駱愷南寫了幾行代碼,不經意間抬頭,望見了那道略顯落寞的背影。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晚流了幾滴淚、又隱忍回去的詹子延。 沒見過情緒那么內斂的人,連醉酒后的哭泣都小心翼翼。 說不定這會兒心里正委屈著,只是不說而已。 仔細一看,批作業的速度似乎也慢了許多。 駱愷南的眉心蹙了蹙。 這人怎么老是委屈?又沒說什么重話,擺出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給誰看? 真把自己當回事。 詹子延握著紅墨鋼筆,遲遲不落下,心里特別難受。 都大一的學生了,怎么字還寫得這么難看? 像一堆扭在一起的蚯蚓,根本無法辨認。 不行,他得記下名字,明天去課上好好說說—— “喂?!鄙砗笸蝗粋鱽硪宦暫?。 詹子延回頭:“別這么喊老師?!?/br> 駱愷南滿不在乎,手一揚,拋來一樣東西。 詹子延精準接住,攤開手掌——是一盒提神醒腦的薄荷糖。 駱愷南嘴里也含著一顆,漫不經心地晃過來,看了眼他辦公桌上攤開的作業:“要幫忙嗎?” 詹子延倒了顆薄荷糖,放進嘴里,頓覺一股直沖天靈蓋的清涼勁爽,整個人都精神了:“不用,都是主觀題,沒有標答,你批不了?!?/br> “哦,那我回去了?!?/br> “你不跟我吃晚飯了?” “你不是約了人嗎?” 詹子延本想說我晚上不約了,可以陪你吃,但轉念一想,駱愷南肯定有自己的交際圈,說不定要去陪女友,自己沒必要多此一舉,于是遞還薄荷糖:“嗯,你回去吧?!?/br> “送你了?!瘪槓鹉蠜]接,背起挎包,又早退了一次。 詹子延無奈,拉開抽屜,將薄荷糖放在了收納盒里。 嘴里的清涼感很強勁,如臺風肆虐過境,來勢洶洶,難以招架。 很像駱愷南給他的感覺。 無人打擾的下午,足夠做許多事。 詹子延批完了作業,看完了mind期刊的最新一期,回家后依舊卷不釋手,茶飯不思。 他最近在籌備一本自己的專著,工作以外的業余時間幾乎都撲在上面。 出版社已經在接洽,大致內容也敲定好了,預計過兩個月定稿,順利的話明年開春能出書。 為此他天天大量閱讀尋找靈感、完善細節,前兩天晚上因為沈皓的事心情不佳,白白耽誤了,現在想想真是大可不必。 人類知識的壽命遠比rou體長,百年以后,他與沈皓都不過是地球上的一抔黃土,而他撰寫的書倒是有可能留存到那個時候。 臥室窗外華燈初上,逐漸演變為萬家燈火。 詹子延正讀得津津有味,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來干擾,新消息躍上屏幕:「janson,吃晚飯了嗎?」 很熟稔的一句寒暄,看來kent真把他當朋友了。 詹子延難得語氣輕快地回:“沒呢,在看書?!?/br> kent馬上變了態度:「九點了還不吃?快去?!?/br> 詹子延忍俊不禁。 kent的語氣太像家長了。 他記得上小學的時候,自己特別愛看動畫片,一放學回家就扔了書包坐在電視機前,爸媽來喊他吃晚飯時,就這語氣:“還不吃飯?快去!” 他沉迷其中,不愿離開,挨罵挨打是常有的事兒,但仍舊樂此不疲。 如今沉迷的愛好變成了看書,時常像今晚一樣不知節制,卻沒人會管他看多久了。 詹子延默然嘆氣,回了一句:[馬上就去吃。] kent:[下次自己記得。] 詹子延略感慚愧,kent比他年紀小,他還要對方cao心,實在不應該。 他的確有些餓了,于是起身從臥室走到廚房,打開單扇門的小冰箱,尋找可以吃的食物。 很遺憾,最終只翻出了一碗隔夜剩飯。 他用開水泡軟了,就著一罐醬黃瓜,囫圇吃下。 胃里溫飽了,嘴里卻覺得有些寡淡。 與早上吃的雜糧煎餅和中午吃的三葷兩素相比,泡飯實在沒滋沒味,不知是由奢入儉難,還是少了人陪伴。 或許……應該留駱愷南吃晚飯的。 這個荒唐的想法令他不禁苦笑。 怎么已經凄慘到指望剛認識的人來排遣寂寞了?駱愷南沒那個義務。 明明想著獨自一人也要好好生活,可實際上,他仍然會在孤寂的夜里感到空虛。 逃脫不了七情六欲,大抵是人類的通病。 他能夠把所有關于愛的理論研究透徹,對著學生侃侃而談,輪到自己,卻是醫者無法自醫。 回到臥室,隨手放在床上的書攤開著,自動往后翻了幾頁。 詹子延看了眼,這一章是關于心靈與rou體誰才是主宰者的討論。 這個話題古往今來討論的哲學家太多了,從柏拉圖的客觀唯心論,到笛卡爾的二元論,無人能得出一個言之鑿鑿的確定結論。 或許這就是哲學的魅力所在——學習研究它的人都在不斷地思辨、論證,無論多偉大的哲人,都會被無數后人與時俱進的思想質疑、挑戰??贪褰┗?、人云亦云的人很難學好這門學科,往往也不會選擇這門學科。 這也是他當初選擇就讀此專業、畢業后留校任教的原因之一。 在這個思想相對自由的環境里,他待得很舒服。 不過此時此刻,他想做點更舒服的事情。 被柏拉圖認作骯臟污濁的事情。 詹子延翻了個身,摘下眼鏡,放到床頭柜上,接著慢慢解開了睡衣的扣子。 單薄的胸膛一點點露了出來。 工作的這些年,昔日瘦得幾乎一折就斷的身體稍稍長了些rou,但對于取向不同的沈皓來說,依然是一具干癟無趣的身體,自然不愿碰。 而他也如分手短信中沈皓所說的那樣,從不會主動。 可他畢竟是個成年男人,也有需要紓解的時候。 興許是受父母輩思想影響,他總覺得自己做這種事很不雅、很無恥。以前只能趁沈皓不在家,偷偷地關上房門自己弄,還得時刻警惕著沈皓突然回來。 如今沈皓不會回來了,他終于可以放肆大膽一回。 臥室的頂燈關了,留下一盞床頭的老舊臺燈,發出暖黃的光。 靜謐的臥室內,逐漸多了些非同尋常的輕微聲響。 即便家中無人,詹子延也不敢太大聲,這棟樓一戶戶挨得近,他怕鄰居聽見。 書本被合上放在一邊,腦子里的真理與知識也被擯棄在一旁,他悲哀地發現,即使他獲得了主宰自己身體的自由,卻想不到任何能在此時此刻帶給他快樂與欲望的人。 就連沈皓他也不愿回憶,他們交往多年,快樂的時刻屈指可數。 一些哲學家們總是批判,rou欲帶來的歡愉是罪惡與墮落的源頭之一,這方面如此冷淡的他,大概這輩子也不用擔心自己墮落了。 此刻他自己給予自己的歡愉,也遠沒有達到使人墮落的地步,他依然清醒,依然理智,在緩慢積累的熱度中不斷攀升,終于艱難地到達了頂峰,發著抖呼出一口濃濁的氣,胸膛癟下去,仿佛空落落的心口被短暫地填滿了一瞬。 市中心的夜生活剛剛開始,街邊的燒烤攤散發著nongnong的煙火氣。 駱愷南被吳迪和喬懷清喊出來吃夜宵,上串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詹子延,心里有些在意,就用小號試探了句。 果不其然,那家伙又沒吃飯。 他催促完,自己就著燒烤喝了兩罐啤酒,再看手機,半小時過去了,詹子延仍未發來回信,不知道究竟吃沒吃。 喬懷清坐在對面,邊擼串邊抱怨:“咱們什么時候能招個ui啊,角色、場景、特效……全是我一個人來!我都沒時間找對象了!” 吳迪道:“咱們哪兒有閑錢招人啊,你就別抱怨了,駱哥一個人干了80%的活兒,非但沒工資,自己賺的錢都投進去了,他都沒說什么?!?/br> 喬懷清:“那是他傻,我要是他,早就找個大廠上班去了,大不了賺幾年錢再辭職做自己的游戲嘛?!?/br> 吳迪搖頭:“駱哥說了,那樣的話,可能會淪為一顆滿身銅臭的螺絲釘,久而久之,腦子就生銹了,也沒現在這股勁兒了?!?/br> “也有道理,行吧,算他有骨氣?!眴虘亚迮e杯,“來,姓駱的,我敬你一杯……嗯?你跟誰聊天呢?看手機這么勤快?” 駱愷南眼皮也不抬地回:“沒誰?!?/br> 詹子延遲遲不回消息,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會又跑去酒吧找男人了吧? 他想了想,撥了個電話過去。 露天燒烤攤熱浪滾滾,人聲嘈雜,他額角淌著熱汗,不方便貼近手機,于是往耳朵里塞了對藍牙耳機。 剛塞上,屏幕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