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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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蕓眼球通紅,幾乎滲血。 “周恪非的手毀了,是因為要保護錢包里的錢。他遭劫的時候正要去銀行匯款,匯款給那家墓園?!?/br> 她越說越快,越說越急,到最后?句尾撐不住重?量,幾次銹住,“六萬塊,一塊墓地,換算過去,不過七千歐元。我的孩子的手毀了……他再也不能彈鋼琴,就為了七千歐元!” 咖啡店的燈影在?撲朔搖晃,秋沅的眼神和?心神也跟著顫抖。 好半天,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的語言一時之?間失去所有內容,慢慢開口,又連不成準確的句子:“……我以為?!?/br> “你以為那是你的好運氣?”周蕓的表情凍著,只有嘴角痙攣似的翹動,窗外飄來冷風,吹破了她陰沉諷刺的笑,“你的好運氣是周恪非。只有周恪非?!?/br> 她的視線狠狠把秋沅銜?。?/br> “你想要我道歉,或者賠償,怎么樣都?好,對不起?,對不起?……我做過很多錯事,但是單小姐,請你離開他。 “他是這?世上?最純善最干凈的孩子,我知道我也不配擁有他,但是為了你,他變成什么樣子?他變成什么樣子!” 說到最后?,周蕓終于撕毀所有偽裝的禮節和?體面,不顧路人和?店員頻頻張望,撐著桌沿,聲嘶力竭。 離開他……離開他。 這?些年來,他吃了許多苦,做了很多事。瞞得?密不透風,從沒想過讓她知道。 到了她面前,只一徑安靜溫和?,包容她的一切怨恨和?所求,像是一尊質地柔軟的塑像。 怎么能離開他。 “十年了,周阿姨,他沒有放棄過我?!?/br> 秋沅終于與她對視,目光堅決,不偏不倚,伸進她的眼睛,“我不會離開他。這?不是他的愿望?!?/br> 語罷,她起?身,離開。 沒再去留意周蕓的表情。 慢慢走回他的公寓,敲響那扇門。 周恪非很快出現,似乎一直在?等待。 廊燈溫黃,撲落在?他唇角因她而起?的微笑上?。是他,是他。 秋沅所熟悉的那個少年,仍然還在?這?個微笑里面。 秋沅聽見他開口,好聲好氣的,細致而耐心地問: “怎么了,秋秋?怎么這?樣急?!?/br> 第23章 (十八·下) “怎么了, 秋秋?怎么這樣急?!?/br> 秋沅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心腔里柔軟又熱烈, 催促著她踮起腳尖, 去抱他吻他。 她的身體忽然攀上來,周恪非被撞得輕輕一跌, 但又很快把?她穩穩托住, 容納進舒適安全的懷抱里。 纖瘦的兩只手腕, 勾纏到他頸后?, 目光中裝著尚未傾訴的語言,很輕很慢地觸到他眼底。 周恪非覺得意外,對秋沅突如?其來的熱情感到困惑。但很快, 又涌起一股受她垂愛的欣喜。 低眉斂目, 微垂著臉,將她接入更深的親吻中。 門什么時候在身后?闔上, 誰也?沒留意。周恪非后?退幾步, 陷進沙發絨軟的靠墊里。 上下位置頃刻調換,秋沅騎坐在他腿上,低頭與?他兩額相貼。熱的, 微汗的皮膚,幾乎連眼睫也?膠在一起。 兩只手捧住他凜冽的頜骨, 像從溪流中掬起一捧水。 回來的路上, 短短幾分鐘。秋沅仔細梳理周蕓所講述的一切,已然明白?過來。 周恪非對她的了解, 如?此細致通透。他太懂得她, 如?同懂得自己的呼吸。多年來他做了太多,從不往外吐露, 也?只是怕她覺得虧欠,怕她想要盡力補償。 周恪非離開體面光鮮的家庭,離開原本璀璨的人生坦途,走一條未知的荊棘遍布的路。他自己擁有的不多,但全部都奉獻給她。 卻?不愿秋沅為此背負絲毫壓力,所以瞞著忍耐著,再?苦也?吞下去,什么也?不讓她知情。 既然這樣,那秋沅也?不說破,順著他的意思,假裝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終究是,不想浪費他的千般體恤、良苦用?心?。 “周恪非?!?/br> “嗯?” “我想……” 想什么呢? 想鼓起失而復得的勇氣,想再?次相信,在這么漫長的歲月里彼此想念,如?今他們再?也?不必分離。 可是又總覺得,也?不用?趕得那樣迫切,那樣急。 畢竟這一次,他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 秋沅生性堅韌,筆直向前走,生平少有懊悔的情緒。 但后?來的她無數次后?悔過這時作出的決定。 “想什么?”他問。 久久等不出回音,周恪非又開口,音色低靡:“什么都行??!?/br> “沒有。沒什么?!彼龥]有說出口,臉貼下來,偎在他的心?前,輕輕說,“明天去蔣阿姨那里,別?開車了?!?/br> 周恪非從善如?流,頷首應允:“嗯,好。都聽你的?!?/br> 薄唇親在她臉上、手上,一寸寸的,像是啄食,眷戀又隱約貪婪。 他的嘴唇被她的皮膚占據,用?眼睛在深深地笑?。 于是第二?天,久違搭了公交車。對周恪非來說,是有點陌生的交通模式。 秋沅看著他低頭,認真?研究著車票的定價區間,雙眼純湛有光,竟然透出一種可愛的稚拙。 她抿抿唇,不由會心?一笑?。 從市中心?開過去,路途并不算太遙遠,只是交通擁塞,還是用?了不少時間。 車上滿滿當?當?擠的都是人,周恪非一手拉著吊環,一手空下來,緊緊給她握著。這一路上,他從沒松開過她的手。 今天的日光這樣好,所有建筑都形狀清晰、黑白?分明,從視野中慢慢向后?退去。 秋沅本是看著窗外的,卻?始終感覺到一股視線,黏在這邊,動也?不動。 是兩個梳高?馬尾的女孩子,十五六歲年紀,都穿育英的校服。 兩個人肩挨著肩,就坐在離他們最近的座位上,兩雙尚存童稚的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周恪非看。 從中學起,秋就知道周恪非是好看的。 挺拔,整潔,禮貌,又英俊非凡,是對女生很有吸引力的男孩子。 察覺到自己的注視被她發現,其中一個兩腮迅速粉紅起來。赧然半天,還是鼓起勇氣,遲疑著小聲問: “哥哥,你是……你是周恪非嗎?育英的,那個,周恪非?” 局限于他們幾人之間的音量,但周恪非聽得很清楚。 他歪了下頭,神情溫和?,耐心?地回答:“嗯,以前是‘那個’周恪非?,F在不算了?!?/br> 另一個女孩子小呼一聲,眼仁晶晶亮起來:“真?是你!育英沒人不認得你。就那幾個老班,天天拿你教育同學。說什么,你以為你是周恪非呀。還有什么,你要是周恪非,我肯定不會罵你……” 聽到這里,他淡淡笑?了。公交車微微顛簸,將笑?容搖得悠遠而模糊。 “不要再?有第二?個周恪非了?!彼f。 兩個女孩不認識秋沅,但嘴里甜甜的,連聲叫她“哥哥的女朋友”、“漂亮jiejie”。 雖然知道還并非如?此關系,但他和?她都沒有出聲否認。 公交站設在河邊,兩個人從人群里穿行?出來,攜手下車。 多年過去,河邊長石凳替換成了木料,又經過翻新,刷了曾清漆,下方隱隱透出樹紋。 夕陽落上去,在木頭的痕裂里潰溢開來,影影綽綽,是光的肌理。 兩人看在眼中,都有些惘然,似乎不約而同回到了過去。 蔣阿姨還住在當?初那個老房子。 年頭太久了,樓體外立面已經剝蝕,蛀滿瘢痕,像一顆齲壞的牙齒。 小區綠化區域不少,因?為常年無人打理,長成滿目荒雜的禿黃??諝饩徛鲃?,卷起落葉和?草絲,茸茸亂亂混作一團,形成風的纖維。 樓下走著個女孩,也?穿育英校服,背著書包低頭前行?。 后?面跟了個男生,沒走幾步,就去扯她書包帶子。 那女孩回頭,一雙長眼瞪開了:“你別?跟著我,我說過了!” 男生腳步停下,聲音卻?沒停:“蔣容融,你玩兒老子?” 秋沅認識這女孩。 她走得快了一點,上前去到女孩身邊:“這是你朋友么?” “不是?!笔Y容融搖頭,涼涼地瞥那男生一眼,眼神很冷靜。 男生眼見有大人出現,悻悻走開了。 蔣容融沉默著,帶他們上樓。拿出一把?舊鑰匙,吃力擰開幾近銹壞的門鎖。 蔣阿姨的女兒早年意外離世,留下年僅一歲的蔣容融無人照料。父親另娶他人,也?不愿帶個拖油瓶,就交給蔣阿姨撫養。 眼下,蔣阿姨正在做飯,聽見有人回來,扎煞著沾滿面粉的雙手,從廚房探出頭張望。 “容融趕緊來幫忙。我得抓緊時間做飯,你mama快回來了……” 蔣阿姨罹患阿爾茲海默癥多年,前期惡化得厲害,好幾次把?秋沅和?蔣容融當?作陌生人,想報警來抓這些“闖入者”。 最近這段時間,病情倒是趨向平穩,也?可能是沒有太多壞下去的空間了。只是偶爾會忘記秋沅,也?會頻繁覺得自己的獨生女尚在人世。 她視線路過秋沅,一時沒認出來,有些困惑的樣子,最終停在周恪非臉上,卻?驀然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