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殘留在前世記憶里的片段重現，蕭雪愣愣看著那兩個人走進院子。

    “他們是誰？”蕭雪看著這兩個男生，他們實在是太像自己和崇蘇了，令他差點一時分不清這里到底是人間還是幻境。

    崇蘇答：“他們是這世上真實的。，一個從小在芙蓉塘長大，一個從外地來到芙蓉塘工作，因緣巧合下結為朋友?！?/br>
    蕭雪努力思考：“我們和他們……是時間線不同嗎？”

    “與其說是時間線不同，不如說是在同一個時空里反映出的兩種感知現象?！背缣K解釋：“你我本就沒有實體，當初的你為了回到人間，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在了某一個凡人的身上，由此產生的能量變化引發了周圍新的波動，無數新的波動構成完整的世界線，就像一層時空的正上方同時疊加了另一個時空。你們在經歷同樣的一切，但互相沒有任何干擾?！?/br>
    “為了與你產生聯系，我以同樣的方式把意識投射在了與這個凡人牽絆最深的人身上，新生的時空與你的發生交集，由此才能發生后來的事?！?/br>
    “但在七夕那晚，陳心手里的山川居意圖發動，畫卷之力能逆轉時空，在拯救芙蓉塘數萬居民性命的同時，打破了你我疊加在凡人身上的空間，從那以后，人間關于蕭雪和崇蘇的世界線就徹底消失了?！?/br>
    “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了？”

    “嗯?！?/br>
    就像投射在白屏上的影像記錄，投影儀一關，所有影像就從白屏上啪地消失了。

    “那何大哥，廣姐，佳怡姐，絳子就不再記得我們了?！笔捬┳匝宰哉Z：“這樣很好，免得傷心難過。而且還有真正的‘蕭雪’和‘崇蘇’陪在他們身邊?！?/br>
    “凡人與神的命運有別，原本就很難結緣。即使有緣，也是等他們百年后渡入鬼門，在輪回的邊界短暫相遇而已?！?/br>
    “嗯，我知道?！笔捬┬α诵Γ骸安挥冒参课?，雖然我的確有點難過，但是只要他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br>
    崇蘇一點頭，對他說：“跟我來?！?/br>
    兩人到馬路對面的一家副食店門口。

    “他們兩人吃完飯后會來這家店買零食?！?/br>
    蕭雪驚訝：“你也會預知未來？”

    崇蘇簡答：“問了下居畫?！?/br>
    蕭雪笑得不行，崇蘇摸摸他的腦袋。過了一會兒，那兩個男生果然從院子里出來，朝馬路對面這邊來了。

    他們進了副食店，上班族男生進店里買零食，高中生在門口冰柜前看了看，打開冰柜。

    崇蘇說：“他會拿很多只雪糕，因為另一個人想帶雪糕去單位給同事吃?！?/br>
    蕭雪好奇看著那個有點像崇蘇的高中生在冰柜里挑選雪糕，崇蘇的手里飛出一點光，落進高中生的手里。

    “他會拿到兩支雪糕，是我做的?！背缣K低聲對蕭雪說。

    蕭雪忍著笑，牽他的手握?。骸澳阋陕?？”

    兩個男生買好東西，提著袋子離開副食店。他們穿過馬路，正要進院子里去，卻在門口被喊住。

    跑向他們的是趙佳怡和彭絳子，四人站在院子門口說起話。

    “彭絳子的mama今天不在家，趙佳怡順路帶她來單位食堂吃飯，他們四個人會正好碰到?！?/br>
    彭絳子伸頭去看男生手里的袋子，高中生打開袋子，從里面拿出兩支雪糕遞給兩個女孩。

    “我想起來了?！笔捬┻h遠看著他們，說：“你之前答應過她們，等你做好了雪糕，也給她們嘗嘗?！?/br>
    崇蘇點頭：“我的私事辦完了?！?/br>
    四人結伴進了院子，身影漸漸消失了。

    “那我們走吧?！笔捬┗謴途?，“去別的地方逛逛！我還沒好好欣賞過芙蓉塘的水芙蓉呢?！?/br>
    再次回到大湖的蓮心橋附近時，蕭雪的內心已十分平靜，或許是崇蘇陪在他的身邊，也或許是隨著這世上最后一個傷害過他們的人的徹底離去，來自過往的恨即使還在，也終于肯畫上一個句號。

    崇蘇說：“六十年前我發動了天災，居畫趕來芙蓉塘，鎮守人類的聚集地。他一直對我不滿，認為我不該在人間發動天災。但我的妖性與神性始終此消彼長，當我憤怒的時候，我也無法完全控制妖性的殘暴?！?/br>
    蕭雪說：“我覺得應該是神與人一樣，皆有多面。既光輝，又黑暗?！?/br>
    崇蘇一笑：“看來你想通了不少?！?/br>
    居畫在約定好的時間來找他們，為蕭雪帶來了一幅畫軸。

    “之前你說陳心送你的那幅畫沒了，我便再重新畫一幅送給你?！?/br>
    居畫把畫遞給蕭雪，蕭雪小心地接下：“謝謝你，居畫?！?/br>
    他們今天的任務是引渡亡魂，從太陽落下時起，到黎明破曉之前，芙蓉塘新生的亡魂在居畫和蕭雪的指引下離開他們生前的故所，前往冥間。

    離開rou體的魂魄化為靈，如飄渺的螢火跨過兩界的門，從此拋卻人間的記憶和情感，走入天地或輪回。

    工作結束回到家后，蕭雪把居畫送他的畫放在桌上展開。

    畫上是一幅山雪景，隆冬時節，天地一白，山中一間農舍小院，院中炊煙一縷，了無人跡。

    這是他作為凡人的第一世時與崇蘇在山上度過的哪一年冬天呢？從那一世開始，崇蘇就成為了他的命神，以神明的力量護佑住了他最終的命局。

    蕭雪把畫收好。晚上他洗過澡鉆進被窩，趴在崇蘇懷里與他聊天：“崇蘇，等百年過后我身上的禁制消失，我會變成什么？”

    崇蘇側身將他摟著，答：“隨你。你可以回到人間，也可以重新成為神仙，或者依舊做你的鬼?！?/br>
    蕭雪安靜地看著崇蘇，輕聲開口：“那，我現在有一個愿望?！?/br>
    “什么？”

    “我想和你看一場雪?！笔捬嵘铣缣K的臉，“自從第一世我的十六歲生辰，你走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和你看過雪了?！?/br>
    房間安靜，兩人的呼吸溫暖交錯。

    崇蘇吻蕭雪的唇，聲音低緩悅耳：“閉眼?！?/br>
    蕭雪聽話地閉上眼睛。崇蘇的吻濕熱，纏綿含住他的唇舌，蕭雪主動追逐崇蘇的唇，貼上他溫暖的胸口。

    他聽到崇蘇在耳邊說：“看?！?/br>
    蕭雪睜開眼睛。

    農舍的屋子，燒著地暖的房間，木窗外漫天飄雪，山中一片靜謐的銀白。

    轉眼之間，他們回到了數百年前的那座山中小院，回到那場隆冬的雪里，在只有他們兩人的與世隔絕的桃源。

    崇蘇依舊抱著他，很輕地捏一下他的臉：“這樣看可以嗎？”

    蕭雪開心地一笑：“嗯。好久沒有看到這么美的雪景了?！?/br>
    柔軟的毛毯裹著兩人，崇蘇低頭吻蕭雪的鼻梁，到嘴唇。他的吻總含占有和不可抗拒的意味，但落在蕭雪唇上的力度又是溫和的。

    這親密而充滿保護感的吻和擁抱，令蕭雪莫名生出落淚的沖動。

    “睡吧?！?/br>
    荒原雪海之上，雪無窮無盡地飄落。雪花化作靈，飄散空中，落進雪地，化作點點渺然的魂火。

    蕭雪佇立雪中。他安靜地注視著匯聚的魂火，他的眼眸流淌過赤紅， 那成群的魂火也透出了紅。它們在風雪中化作人形，遙遙地懸立于蕭雪的面前。

    他們在雪中漸漸模糊，遠去，如與他道別，即將走入未知的遠方。

    如同與他的靈魂對視，在他心念的這場雪里，與他所有的過往，心底的執念，亦正亦邪，混沌虛實。

    不必惶恐，不必害怕。

    當你沉入夢里，我就在你的左右，等待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