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55節
滿堂可聞窸窸窣窣的碎語,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似乎都在竊竊私語。 他們好似在感慨許侍郎對賀氏用情至深, 這才會得了消息便從伊州日夜不息趕回東都, 不顧自己的遍體鱗傷,只為送賀氏最后一程。 卻又在見了賀氏尸身的一剎那, 頃刻失了所有的理智, 狀若瘋癲。 冷眼看著殿下吩咐人將“許瑜”送回后院休息, 許瑾輕蔑的眼神掃過曾經的自己, 卻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 眼前的這一切, 只不過是所有人, 在他面前聯手上演的, 一出破綻百出的戲。 無他, 只為這些人私下里口口相傳的,甚至在“許瑜”面前支吾許久后才不得不坦言告知的,賀七娘逝世的原因。 這些人口里所說的,是因為賀氏被送離東都之后寄身的小院因年久失修,又逢天干物燥,這才會在山間被仆從不慎打翻的燭火所點燃,因而引發大火,將滿院人盡數焚于烈火。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那處小院根本就不是什么年久失修之所。 他們口中所言及的,那座掩于山林幽深之處的小院,是他阿娘置于暗處的陪嫁院子,亦是他許瑾的誕生之所。 當年,初次有孕的阿娘自庭州負氣出走,帶了阿姆和貼身侍婢,幾人一路偷跑到東都附近時,便一直住在那處小院。 在那里,阿娘生下了他。 過后不久,就被好不容易從舅父口中套出此處陪嫁宅院存在,千里尋妻的阿耶找上門,好歹給哄回了伊州。 那處小院,對于阿娘和他許瑾來說,都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當他終于從諦聽暗屬搶回自己的命,以“方硯清”的名諱在陽光下行走時,第一件事,便是找回了那座小院。 其后,遠松幾乎年年都會暗中派人修整院中各處。 這樣的地方,僅憑一盞燭火就能竄起熊熊烈火,將里頭的人盡數燒死? 縱使因為七娘自目盲之后愈發敏感,“許瑜”不得不刻意減少了跟在她身邊的侍婢。 但一盞燭火便能焚了一座院子,這根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再者說了,許瑾也是親眼所見,“許瑜”在離開東都,將賀七娘送出這座即將變天的城時,曾吩咐栴檀隱在暗處,寸步不離。 如今滿院的人不明不白慘死,栴檀了無音訊,“許瑜”能信,他許瑾都絕不會相信。 雖是在七娘羞赧嬌矜地告訴“許瑜”自己身懷有孕時,他便驟然墜入黑暗,對之后的事無從知曉。 但他斷定,賀七娘的早逝定是有人暗下殺手,“許瑜”的癲狂,也定有旁的理由。 就是不知道,此次他能否得見。 一旦被他知曉這暗中出手的人是誰,他這次一定會先下手為強,永絕后患...... 當眼睛被驟然變得刺眼的光晃得不得不緊緊閉起,當他的鼻腔內突然竄入一股炎炎夏日,被曝曬良久后草木焦苦的氣味,耳畔,忽地響起一道稚嫩清脆的聲音。 “你為什么躲在樹上呀?” 驀地瞪大雙眼,許瑾循聲望去,半大的小姑娘正仰頭盯著他,陽光似蝴蝶一般,穿過郁郁蔥蔥的枝葉,落在她的額前。 像是不理解他為何看著自己卻不說話,蓬亂散在臉旁的頭發帶著卷兒,發色在陽光下泛出棕褐光澤的小姑娘面露懵懂,眨了眨她那雙沁了淺淺琥珀瞳仁于其中的眼睛,俏生生地問。 “你為什么不說話呀?你是啞巴嗎?” 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下巴,她在許瑾越來越興奮的眼神中,掏出藏在衣襟中的小帕子,打開,露出里頭有些融化了的糖塊,說出那句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話。 “你臉上好多傷,是你耶娘打你了嗎?你別躲起來傷心了,我分你糖吃好不好?” 許瑾興奮的不能自已,甚至能感受到他藏在皮囊之下的魂魄正在微微戰栗。 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一刻的“他”能夠不再被拘禁于旁觀者的身份中,只能在一旁目睹“許瑜”與賀七娘的相處。 但他,卻不受控制的,因此陷入到喜不自勝的歡欣之中。 旁觀之時,他就像被無形的刀所割裂,變成了兩具,由不同魂魄所填充而成的傀儡。 即便是身處帷帳,見著“他”同七娘鴛鴦交頸,共赴云雨,能夠發自深處的,感知到“他”心中的愉悅與情動不可自已。 但許瑾仍是覺得,那不是他。 甚至,見著“他”無恥地將計就計,飲下那盞摻了料的酒水,哄得七娘上當時,許瑾會由衷地覺得“他”可恥、齷齪且懦弱。 見著“他”與七娘朝夕相處,逐漸變得親密無間,甚至用手段哄得七娘淚眼朦朧,不得不應出那句想不想時,許瑾更會難以自控地自心中竄起妒火,燒得他恨不得沖出去,撕破“他”的偽裝。 可此時、此刻,許瑾看著樹下那個揚著白皙稚嫩的臉龐,關切地追問他是不是被耶娘打了,會不會吃了糖以后就不再傷心的小小七娘,卻是頭一遭體會到,什么叫作心潮澎湃。 他想要馬上跳下樹梢,用雙手舉起這個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小七娘,哄她,嚇她,告訴她以后不準答應同許瑜的婚約,不準再傻呵呵地去東都投奔“許瑜”。 告訴她,他以后一定會來找她。 可惜,他還是沒有辦法控制這具身軀。 許瑾只得看著自己沉默不語地盯著樹下的小姑娘,不置可否地移開視線,繼續望向那座,他用提前完成任務,充作小廝暗殺掉名單上那個突厥諜者的條件換來的,生活著阿姆的小破院子。 許瑾知道當時的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在已經過了這幾年,在被諦聽的暗者從死尸堆里撿回去,為了一個發了霉的饅頭,殺了第一個曾經與他共同訓練、朝夕相處的“同伴”后,許瑾仍是心心念念地想問一問阿姆。 問問她,當初,為什么抱著阿瑜頭也不回地走掉?明明他一直乖乖地躲在墻角等她,為什么一直等到食腐的動物在夜色中紛紛冒頭,開始貪婪啃食那個穿著天青色裙衫、死不瞑目的阿姊時,阿姆還不回來接他? 只是當他躲在樹上,看著阿姆一臉疼愛地為抱著書冊、郎朗誦讀的許瑜扇著蒲扇時,許瑾感受到后背疼得火辣辣的傷口,想到自己被那諜者踩折后還有些跛的腿,突然就沒了那個勇氣。 自卑在那一瞬將他沒頂吞噬,許瑾看著斯文乖巧的許瑜,只能像一只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老鼠,貪婪、陰暗地注視著他,嫉妒著他。 為什么呢? 明明他才是阿娘的親生子,明明阿娘在從容赴死、決心為阿耶殉情之時托付給阿姆的,還有一個他,為什么阿姆只要許瑜,不要許瑾? 為什么呢? 為什么阿耶要選擇許家軍的將士,放棄許瑾? 為什么阿娘要選擇陪阿耶一起死,放棄許瑾? 為什么阿姆要選擇許瑜,放棄許瑾? 為什么人人都要放棄許瑾!為什么! 許瑾死死盯著那座矮小破壞的土院,他在想,若是此刻他殺了許瑜,是不是阿姆就會選擇他了? 反正,他在諦聽已經學會殺人了。 反正,他在諦聽已經殺過人了...... 偏是這時,樹下的那個小姑娘,又是脆生生地開了口。 “小啞巴?小啞巴阿兄~你看看七娘哇~~你在看哪里哩?你是傷心嗎?你是被耶娘打了嗎?七娘分你糖吃好不好?吃過糖糖,被打的屁屁就不會再痛痛啦~” 煩不勝煩,年少的許瑾緩緩轉過頭,森冷的目光盯住下頭那個被養得胖乎乎的小東西,不耐地嘖了一聲。 “滾開?!?/br> 少年嘶啞的聲音像是鐵鏟劃過破鍋,小東西將臉擠成一團,捧著她的帕子晃了晃腦袋,嘀咕道。 “哇,原來不是小啞巴,是聲音好難聽?!?/br> “不過,你不是小啞巴,可真是太好了!這樣我把給阿瑜留的糖分給你的話,你肯定就不會再因為被耶娘打而傷心了的?!?/br> “七娘每次被阿耶打了以后,只要許家祖母把阿瑜的那份糖分給我吃,七娘的屁屁就不會痛了,我就會很開心、很開心的?!?/br> “你說是留給誰的糖?”本還猶豫是不是該換個地方繼續窺探的少年許瑾一瞬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啞聲追問下頭的小東西。 再得到肯定的答復,知道那個“阿瑜”就是阿姆的許瑜后,許瑾突地挑起唇角,笑了。 在小東西莫名呆滯的視線中跳下樹,許瑾從帕子里撿起那塊已經被捂得融化的糖塊,一把塞進嘴里。 甜得發苦的味道嗆得他想哭,許瑾看向腿邊的那顆毛腦袋,將糖塊用舌尖頂到腮幫子處,然后瞇起眼,雙手捧住毛腦袋的臉蛋揉了揉,隨即,轉身走遠...... 何必再問? 反正,許瑾總會選擇許瑾...... ———— 隱隱嗅得一股聞上去暖洋洋的香氣,許瑾緊閉的雙眸下,睫毛顫了顫。 而后,他聽得相較記憶之中,已然變得內斂、柔媚不少的聲線正啼笑皆非地同人抱怨。 “不是,遠松,你這實在是......” “你說擔心我著涼,安排仆婦幫我收拾,我的確是感謝你!但這衣裳,既然府上有仆婦,你讓她們取身干凈的借我穿穿就行了。你,你......你做甚要弄套許瑾的袍服給她們,還非得幫我換上?” “遠松你真的是!哎!我......” “娘子,這衣裳是郎君新制的,并且從未上身過。嚴謹來說,這身,還不是郎君的袍服,但又是新的,所以屬下替您尋這身衣裳,應當算是最合適的,不是嗎?” 作者有話說: 許狗:暴走中~~要找七娘貼貼才能好?。?! 突然聽到遠松的話~瞬時~~ 許狗:遠松!干得漂亮!你的媳婦兒,包我身上!一定幫你飛速接回來?。。。。。?! 第4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希望她喚出口的,是他的名字◎ 仰屋竊嘆, 賀七娘聽過這番強詞奪理的言論,氣得拳頭緊了又松,最后, 也只能是沒得法子地放任遠松遁走。 見門被從外頭帶上,隔去滿院風雨。賀七娘唇角落下, 咬牙切齒地將袖口險要垂到膝前的袖子一層層折好, 好歹將其卷到腕間。 卷好袖子與褲腳, 她這才一手撥動著發尾尤還潤著的發絲,并將手間繞著的一節發帶叼在齒間。 外頭的天色已被雨打得徹底暗了下來,屋內燭影重重, 搭在帷幔上,襯著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香, 讓她那顆浮躁不安的心, 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來。 趿拉著空蕩蕩套在腳上的黑色鞋履,賀七娘挪挪蹭蹭地走到榻前支著的胡床上坐下。 她一面取下唇間的發帶,將散了滿背的頭發虛虛綁起,一面覷了一眼榻上猶自一動不動躺著的許瑾。 看過一會兒, 她先是轉開臉, 盯住自己的鞋尖。 旋即,卻是猛地將上半身往前一撲, 倏然把臉湊到昏睡著的許瑾的面前, 并用雙眼牢牢盯著他緊闔的眼眸。 這般突然的動作, 使得二人之間的距離, 一下子湊得極近。 鼻尖險些相抵, 似可息息相通, 賀七娘甚至還能感受到許瑾身上淡淡的藥味兒, 正不急不慢地從他領中竄出, 噴灑在她面前。 這般看了好一會兒,她發現許瑾莫說醒轉,更連如羽扇一般散開,在眼下投了一圈暗影的睫毛都沒有動過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