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37節
斂去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興味, 他在賀七娘悄悄覷來偷看的眼神中, 將巾帕包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而后與這只, 曾予她相持手交疊, 在她越來越驚訝的目光注視下, 用拇指搭在它的虎口處,輕蹭、摩挲著...... 只是這開口時的語氣,倒也恰到好處地添了幾分忐忑,乍聽上去,好似他的確是真心實意在為這個問題所苦惱。 “七娘......你覺得我的瘋病,嚴重嗎?” 早在方硯清變換動作的一瞬,賀七娘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見了他這番舉動,尤其是那纏綿在巾帕兩面,緩緩磨蹭在他虎口處的指間動作,并非蠢笨得連人眼色都看不懂的賀七娘又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眉眼皺作一團,她癟嘴嗚咽一聲,抬手狠狠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隨即飛快地別過頭,縮起下頜,再將后背連同脖頸死死貼在身后的木柜門上。 她看上去已是打定主意,堅決不會再吱一聲了。 “七娘為何不答?是覺得我已無藥可救了嗎?” 方硯清面對她時,在得寸進尺,惹得她不得不自投羅網一事上,總是能夠無師自通。 發現他語氣明顯變得低落,即便明知他是裝的,賀七娘仍是悄悄掀開左眼的眼皮,睜開一只眼瞟向他,然后又在即將與其對視的一瞬,猛地閉眼。 “你休要污蔑我!我沒有這樣說過?!?/br> 鼓起勇氣,用盡渾身力氣,賀七娘終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回答。 “那七娘緣何不敢看我?是覺得我之前的樣子,太過可怕了嗎?” 方硯清自詡不是個好人,見了賀七娘這般躲閃不及,恨不能鉆進縫里的模樣更是覺得有趣,直覺得比起原本計劃的那場圍獵,還要有趣得多。 好似,也能算個意外之喜? 她這副慌亂無措、死撐著最后一口氣的樣子,真是像極了曾經的那只西域卷毛犬。 它溜進膳房偷rou吃,讓阿娘逮個正著,被揪住后頸皮提起來教訓,卻又死撐著不認錯時,也是這般模樣。 在那只卷毛犬被沖進他家的那些人活活踩死前,他最喜歡摸它頭頂上的毛發。 每每順著頭頂撫到它耳尖時,它都會很歡快地嚶嚶哼唧。 手指有些癢。 方硯清深深看一眼賀七娘垂在臉頰旁的發絲,索性松開了交握的手,探手朝她耳畔散開的那一縷發絲而去。 還未觸及,一直擠眉皺眼不肯看他的賀七娘終是張開雙眼。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飛快地再次緊緊閉起。 方硯清的身形擋住了她面前大半的光,連帶她那在陽光下會泛出琥珀色的瞳仁,都在此刻變得額外深邃幽沉。 但那雙眼里的埋怨與控訴之意,含嗔帶怨之態,倒如蓮藕折斷處連綿不斷的藕絲,讓他也隨之一瞬暗沉了眸色。 “為何不愿看我?” 沒有碰上發絲的手指,沿著他的食指指腹輕捻。方硯清眸色深深,落于她眉眼上方,被她自己拍紅的那處印記。 “你明知故問!” 她似乎是迫切想要躲開他的視線。 縱使已經雙目緊閉,偏還用勁揚起頭,將臉對準屋頂房梁,堅決不肯面向他所在的方向。 有一抹幽幽的紅自她脖頸之下蔓延,一點點爬上她的面頰、耳根,雙眼卻仍在眼簾的遮擋下滴溜溜轉個不停,連帶睫毛都止不住小幅度地扇動著。 略一挑眉,方硯清忽地就明白了。 將手中捏著的那條巾帕丟到她面上,正好能夠蓋下她慌亂無定的雙眼。 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火炕前,方硯清提起自己的衣物。 但那幾件被剪得有半邊無法蔽體的衣物,卻也叫他眉心狠狠一跳。 “遠松!” 怒意難掩的喊聲落下,遠松的聲音幾乎同時在外響起,并在一瞬間變得越來越遠。 “郎君稍候!取衣的護衛還未折返,您且再忍耐片刻......” “呵?!?/br> 聽出人已經是越跑越遠了,方硯清怒極反是冷笑出聲。 正打算撿起這幾件衣服好歹應付一下,免得后頭那位把自己變成一只燒紅的守宮。 他聽得身后木柜吱呀一聲響,而后,賀七娘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要么,你,你先穿這個吧?!?/br> 回頭看去,她已將巾帕丟到一邊。正緊閉著眼,頭扭到左側,擰巴著身子,雙手朝他遞來一包衣物。 難不成,她在伊州還備有男人的衣物? 因這個猜想而不悅地皺眉,方硯清厭惡地看著那一包布料。正待出言嘲諷,眼神一瞟,卻是發現了一抹熟悉的青色。 探手將那包衣物拿過來,展開,披上。 未系衣帶,方硯清舌尖抵過稍尖的犬齒,懶散地將單邊身子靠上那架木柜,在賀七娘被唬得一跳,受驚望來的眼神里,開口問道。 “帶了一路?” 沒頭沒尾一句話,賀七娘卻從里頭看出了滿滿的逗弄。 雖也沒能看出什么惡意,但賀七娘將視線保持在方硯清脖頸以上,定定看了他兩眼后,到底是不得不承認一點。 興許,他真的只是一直沒有在她面前暴露出真實的性子而已...... 壓根不是什么瘋病,也不是什么遭了變故后承受不住。他就是骨子里藏著惡劣與乖張,卻在面上蒙了一張化作溫文儒雅君子樣的皮。 賀七娘將視線對上他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卻是為了能夠讓自己不去看到不該看的地方。 “當時想著送去書塾還給你,結果聽說你已離開,我急著與商隊匯合,來不及再放回去,所以就......” 將早就在肚里重復過幾十上百遍的理由娓娓道來,賀七娘留心關注著方硯清的神情變化。 見他神色并未有異,她想著他應該是接受了這個理由,便僵著脖子,雙手往后想要搭在木柜上借一分力,離開他的陰影覆蓋。 手掌猛地往后,猛然按上一片緊繃的溫熱...... 二人的動作皆是倏然一頓,就同連呼吸也是。 僵著的脖子一寸一寸轉向身側,賀七娘呆呆望向那個同樣靠在木柜上的人,頭一遭理解到了旁人口中的“視死如歸”。 只不過,他人皆為理想,皆為正義。 而她,只為能在此時此刻,徹底擺脫眼前困境...... 方硯清靠在木柜前的姿勢未變,面上因她舉動所生出的驚詫,也轉瞬即逝。 他只是一眼不錯地注視著張惶失措的賀七娘,疑惑于自己為何還是沒有對她的觸碰產生厭惡的情緒。 洛水村中,放任她為他搓揉藥酒,可以解釋為,為了那場靠偽裝來捕獵的游戲,他不得不任她作為。 那為何現在,他已然都暴露本性了,卻還是沒有在第一時間,擰斷她的這只手呢? 戈壁上為何會主動將她虛虛攬???今夜為何會給她機會,讓她來抓自己的手?眼下此刻,又為何會看著呆若木雞的她,甚至再一次升起調侃捉弄的心思? 因著這份不解,方硯清的眉頭皺起。落在賀七娘眼里,卻好像讓她因此生出了誤會。 凝視著一腳帶翻胡床,埋頭不語的賀七娘三步做兩步往外沖去,方硯清眼神探究。 但也在下一刻,因為聽得窗下傳來沉悶叫聲,腦中浮現出賀七娘蹲在墻角,雙手死死捂住嘴,蓋下尖叫聲的樣子,而又在眼底現出一抹笑意。 到底是先嘆息著搖了搖頭,最后,方硯清望著那條不知何時掉到地上的巾帕勾唇笑了笑,選擇利用這滿屋酒香,先好好睡一覺。 ———— 大雪持續了整夜,賀七娘頂著酸澀難忍的眼睛從偏屋鉆出來時,天地之間,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院中的水井木蓋上覆了厚厚一層雪,來寶搖著尾巴,正在院中的雪堆里撲騰跳躍,沾了滿滿一身白,險些都認不出它原是條黑犬。 房檐下,方硯清面朝院門,身著裘衣背手而站。 若不是他面色看上去還有些青白,倒真是跟以往沒有半分差別。 昨晚,她奔出正屋后,蹲在墻角捂嘴尖叫了半晌。 一直等到遠松他們給方硯清送來衣物,又送來全新的被褥時,她才故作無事地停下,招呼他們。 原以為他們一行人都會在此借住,賀七娘滿心想多個人在,總能少一分尷尬,一把搶過被褥后,便去了偏屋布置。 結果,等她收拾好偏屋出來時,院里已經連一個多余的人影都沒有。 只剩下她、他,還有一只小犬一頭驢...... 賀七娘屏住呼吸,努力放輕腳步,將身子貼住墻,想要無聲無息地摸到灶間去燒些熱水洗漱。她一夜未睡,迫切需要借助熱水來清醒一下...... 才將將挪動了兩步,本是背手而站,好似在賞雪景的方硯清已是緩緩開口。 “灶間的粟米,是打算釀來送我的嗎?” 方硯清轉過身子,盯住貼墻偷偷摸摸的賀七娘,卻在心底打著酒的主意。 他帶去東都的那一小壇酒已是所剩無幾,偏他昨夜浸在那滿屋的淡淡酒香里,竟也能一夜無夢。 若非昨夜已經歇了心思,不想再繼續那場圍獵游戲,方硯清心知,他可能還真會如遠松之前猜測過的那樣,選擇將賀七娘“請”回東都。 但現在,他既已懶得再繼續這場乏味的游戲,是以,方硯清在接了遠松送來的信,決定不日返回東都后,最關心的事,就是賀七娘打算送他的酒何時能釀好。 此次折返東都,殿下與他,勢必將在伊州一事上與大長公主較出個高低勝負。還有那擾人清凈的夢,他也得回去找個破解之法,將幕后的人揪出來解決掉。 若能帶些助眠的酒回去,想來也會壓下他時不時發作的頭疾,助他事半功倍才是。 決定回東都后不再為栴檀請女夫子,權當是她回了“賀娘子準備釀酒送與郎君”這個消息的獎賞,方硯清卻見賀七娘先是抿緊唇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移開視線,故作輕松地撓撓臉。 “你曾說你不擅飲酒,所以我沒準備你的,那是給栴檀和遠松的?!?/br> 聞言,方硯清垂下眼,注視著努力挺直腰,揚起頭,想要擺出理直氣壯模樣的賀七娘。 她剛好比他矮上一頭,從這個距離看去,視線恰能落在她頭頂。 她仰著臉,雪景襯得她臉頰愈發透白,帶了琥珀色的瞳仁也因狡黠與開心而微微放大。 她表現得,好似終于抓到他錯處一般興奮。 就跟往日那只卷毛犬被他不慎踩到尾巴尖后,嗚嗚咽咽地跑到阿娘身邊。然后帶著故作氣勢洶洶的阿娘,來尋他時一樣。 攏在袖下的手指微動,方硯清的目光膠著于賀七娘帶卷的發絲。 嘖,真想拍拍小犬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