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25節
送走了賀七娘,只覺神清氣爽的店主高聲招呼搬東西的人手腳再快著些。 而后,他一路小跑到后門外,搓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地同門外筆挺站著的黑衣人說道。 “郎君,嘿嘿,郎君,都按您說的,將這鋪子的事同那位娘子說好了。您看,您先前說的,這里頭差了的部分......” “嗯?!?/br> 遠松沉聲應了,從衣中掏出薄薄一張憑帖,遞給那笑意更甚的店主。 然后,轉身往巷外大步離去。 第19章 019 ◎是生是死,當是命數◎ 走出那條后巷,遠松在巷口處腳步微頓,不露聲色地左右觀察了一輪行人后,這才混入人群,拐進旁邊熙來攘往的一條主道。 同守在后門處的護衛打過照面,遠松疾步走進眼前這座在伊州來說少有的,擁有飛檐翹角的青磚獨樓。 與此同時,前街正門外,賀七娘雙手高舉,牢牢按住自己差點兒被風吹飛的風帽,贊嘆不已地觀察著眼前的柜坊。 聽說鼎昌柜坊的分號遍布各地,如今一路行來,賀七娘已是實打實的,在落腳暫歇的各處城池親眼見過這家的招牌。 這一路看下來,她才知曉,分號眾多,并不是這鼎昌柜坊最惹人咋舌之處。 它最能不動聲色顯出其背后東家雄厚實力的,是無論開在哪兒,它家的鋪面,都是一座座外形看上去相差無幾的青磚二層獨樓。 哪怕是在伊州這樣的邊塞之城,在這街頭巷尾的屋舍皆以黃土磚壘砌為主的地方,也是如此。 面露向往地看一眼書寫著金色“鼎昌柜坊”四字的深色門匾,賀七娘一邊夢想著有朝一日,她也能擁有這樣一塊富麗堂皇的門匾,一邊脫下風帽,進到柜坊里頭。 堂內燃了香,淡雅清新的味道,連伊州大街小巷彌漫的炙rou油脂香,都被盡數掩蓋。 抬手揉了揉鼻子,賀七娘細細留心內里的擺設,眼珠滴溜溜轉了轉。 不得不承認,聞習慣以后,她還是更喜歡聞外頭那勾人食欲的rou香,那樣難以忽視的煙火氣,總叫人覺得輕松且愉悅。 到時她的小酒肆開門,倒可以開一壇酒香最濃的擱在柜上,混著炙烤的焦香,不信有人能忍得住。 將風帽收好,賀七娘正打算取出一直貼身保管的憑帖道明來意,已有那眼色亮的伙計主動迎上來,笑著將賀七娘往專供客人歇腳的廂房里引。 進到里頭,落座、奉茶招呼下來,很快,就有柜坊里專門的賬房帶著算盤、賬冊、印冊候在廂房外,只等里頭的客人吩咐。 將許瑜還來的憑帖和自己攢下的那份一并拿出,賀七娘同賬房說明,想兌成一張可以用來付給那鋪面東家的憑帖。 等著賬房為她更換憑帖,賀七娘掐著手指默默地算。 等下再兌一貫錢,加上她手中還剩的那點子銀錢,應夠她結清邸店花費后,置辦搬去鋪子后要必須添置的起居用具,還有她短期內的花銷。 至于曲室,賀七娘打算趕在伊州落雪之前修個雛形出來。這樣等到來年開春,日頭一日日暖起來,正好徹底將里外晾干。 還有那點子她不遠萬里帶來的碎曲磚,正好趁著收拾好鋪子后有空,也試著釀些酒,來日才好及時做出調整。 賀七娘垂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再抬頭時,柜坊的賬房已按照要求備好憑帖交給了她。 道過謝,等人出了廂房,賀七娘將東西貼身收好,這才離開柜坊。 趁著左右無人,賀七娘玩心大起,雙腳合并,猛地像河蝦般跳過門檻。 滴溜溜看一眼左右,確認的確無人看見,她這才直起身子,站在門外,只覺得此刻的風都變得溫柔,塵土也沒有前幾日擾人。 深吸一口饞人的香氣,賀七娘拍拍有些餓了的肚子,揣著手走向街尾。 等會兒,先去買個烤的香香的,芝麻多多的胡餅,再小小奢侈一把,去買一文錢烤rou,定能吃得又香又飽。 若時辰還早,還可出城去店家所說的那處深泉看看。假如真能尋到上佳的水源,那日后便是多付出些工夫,也是值當的! 賀七娘如是想著,將手揣進羊皮襖,戴了風帽的頭微垂著避風,一步一步,繼而小跑起來。 ———— 虛掩的窗后,等見得那道熟悉的身影蹦跶出門外,隨即腳步歡快地走遠,方硯清這才轉了轉食指處的翠玉戒子,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收回。 屋外,遠松低聲道明身份,得了應允推門而入。只一瞬,便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窗前擺放的紫檀矮榻上,郎君正斜靠于憑幾處,舉手投足俱是疲散憊懶之態。 身后的窗,在他身前投下暗影,一明一暗,恰是將眉眼遮擋在了暗處,生生在微翹的眼尾拉出幾分冷意。 闔眼假寐,沐浴在日光中的郎君一手撐在太陽xue處,另一手則搭在他曲起的左膝上,食指正一下一下,輕點在膝頭。 榻前配了松綠石鑲嵌的矮幾,香爐青煙裊裊。上頭擱著的三盞茶,卻連一絲熱氣也無。 果然,屋內并沒人有心思飲茶。 矮榻一側,是雙手抱了佩刀的栴檀靠墻而站。雙目無神,一看就又在犯她那愛發呆的老毛病。 而矮榻對面,屋內正中站著的,正是才從秦州城趕來,風塵仆仆的兩位管事。 這二人眼下雙手捧了冊頁,正一動不動地躬身立在屋中。 他們各自的頭都垂得恨不能扎進腳下地磚一般,細看之下,其中一位更是連額角的鬢發都已汗濕。 “郎君,事已辦妥?!?/br> 遠松對那即刻就要昏死過去一般的管事們視若無睹,只徑直走到矮榻前回了話,然后一聲不吭,垂手站到矮榻的另一側。 眼觀鼻,鼻觀心,儼然化作了屋里多出的一盆羅漢松盆景,丁點兒動靜也無。 屋里徹底靜了下來,凝寂擴散,只剩矮幾上燃著的香爐里,縷縷青煙舞動飄散。 伊州十月的天氣里,豆大的汗珠徐徐落下,砸進淺灰的地磚里,在腳下印出交相重疊,并不規整的圓。 印記邊緣四濺綻開,倒與血珠濺落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遠松面無表情,心中卻在猜想,栴檀會不會已經站著睡了過去? 懶怠悠忽似在置身無趣筵席上一般的郎君,終是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想好了?” 幾乎就在郎君開口的同一瞬,撲通兩聲,屋內原本站著的兩個管事已是重重跪下。雙手仍是將冊頁高舉,但前額已然磕及地面。 遠松趁機偷看一眼栴檀,她沒睡著,只是仍在發呆。 而郎君雖是開口說了話,動作也未變,仍是之前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不過,屋中這兩位秦州管事的動作,倒是有了變化。 其中那個額角潺潺淌汗的,已是率先開口回話,就是那嗓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一開口的聲音喑啞非常。 “郎,郎君,是,是屬下們大意疏忽,這才,這才漏了消息?!?/br> “屬下們已擬好,秦州諦聽上下愿依規受懲。屬下自鞭一百,入突厥諦聽暗屬……” 屋內只剩下管事們紛紛告罪的聲音,遠松見郎君一下下敲打的手指微頓,便上前一步,拿過這二人手上捧著的冊頁,雙手奉到郎君身邊。 緊接著,那點在膝頭的手指已是朝門口處點了點,遠松意會,轉身走到二人身前站定,平靜得仿佛在說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秦州康家手握數條連貫東西的商道,在九姓胡族群中地位斐然,有極重的話語權,各方皆對他們手中的東西虎視眈眈?!?/br> “康家這一輩,只有這一個嫡系子嗣,若他命喪,這后果,想來你們也心知肚明?!?/br> “如今秦州諦聽冊頁已交,遠松自會處理接下來的事情。至于你二人,允你們所說,自入突厥便是。但你們需記得,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br> “是!” 高懸在脖頸上的鍘刀終于落下,鬢發盡濕的兩位管事保住自己的命,知道郎君的脾氣,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多說,道一聲屬下告退,便邁著虛浮的步子離開。 遠松送了二人出門,將門闔上的同時,一直靠墻發呆的栴檀終是換了個動作,但仍一言不發。 遠松將矮幾上的兩盞冷茶撤下,見方硯清仍未變換動作,猶豫半晌后,到底是開了口。 “郎君,我們不請賀娘子去東都嗎?” 尚在洛水村時,遠松就是負責料理瑣事,定期回話之人。 離開的那晚,郎君頂著掛了些皮外傷的肩膀,混著一聲酒氣回書塾后沒多久,竟直接吩咐啟程返回東都,當時,遠松還以為他是急著回去處理殿下吩咐的事情。 可真等他們一行回到東都之后,遠松這才發現,好像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郎君天天跟被抽了脊骨一樣歪在府中,壓根兒就沒去理會大長公主那邊的屢次挑釁,還有急得嘴角生了燎泡的殿下。 直到秦州傳來賀娘子動用憑帖的消息,郎君這才動身來了伊州。 殿下以為郎君是為尋報復大長公主的機會而來,遠松卻以為,他此行,是為了來帶賀娘子去東都才有的,可現在? 遠松百思不得其解,連帶著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都顯出些許糾結與疑惑的情緒。 矮榻上那一直闔眼作假寐狀的人倒是終于坐直了身子,拿起手邊茶盞喝了一口。 若賀七娘在此處,這茶盞輕搖時,她應頃刻間就能嗅出,里頭裝著的并非茗茶,而是酒。 甚至,還是她親手釀的酒。 對此,栴檀二人已是見怪不怪。 而遠松,也從郎君的沉默里,猜到了他的意思。 就像狩獵時,不遠不近跟在注定逃不掉的麋鹿身后,看它不遺余力地逃上一路,最后力竭倒下,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籠中之物。 郎君曾說,這樣,會讓這場狩獵更有意思…… “撬開了嗎?” 聽到問話,遠松抬頭,正是對上了郎君冷冷望來的眼。 瞬時明白了內里的警告之意,遠松自知越矩,當即斂下雙眼,搖搖頭,只將今日伊州府牢里遞出的消息低聲說出。 “人昨夜死的,說是耐不住刑,自己撞墻死的?!?/br> “呵?!?/br> 一聲冷笑,方硯清站起身,背在身后的手拇指捻著食指搓了搓,聲音里滿是冷意。 “看來這伊州城里,倒還真藏了條大魚?!?/br> 瞬時想到那個被他們從戈壁救出,昨夜又被他們刻意引走的康家少郎君,遠松請示道。 “康家那位連夜出了城,是伊州刺史府的人出的面。若大魚在這池水里,屬下是否應安排人暗里護送?” 方硯清展平衣袖,信步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