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放過
天光初亮,晨風輕拂。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方才停止。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照出條條光斑,亮色浮游在眼皮上,濃睫輕顫了一下,漸漸清醒的神智感知到有一股火熱熨帖著她的側臉,面皮熏燎的微微發燙。 以及,心跳的震動身傳過來。 花千遇睜開眼,入目便是麥色的緊致肌膚,源源不斷的傳遞來熱度,身體不由一僵,尚還昏沉的神智轉瞬清晰。 怎么會在法顯懷里? 很快便猜想到了原因,昨夜難抵寒冷,察覺到身旁有暖意就依偎過去,這才靠在他懷里睡著了。 真是要命??! 暗恨的數落一番自身的不爭氣,同時趁法顯還未醒,支起身體想要悄然離開。 豈料,她一動攔抱在腰間的手就收緊一些,緊閉的雙目微微顫動有快要醒來的跡象。 花千遇心中一凜,瞬息間腦海里閃過各種念頭,果斷抬起手點他的睡xue,下一刻眼下的轉動停住了,頭垂了一垂,呼吸變得深長而寧靜。 抬眸看一眼,見他閉目沉睡的面容,不由松了一口氣,掰開緊錮在她身上的手,從法顯懷里出來。 隨便整理一下衣襟,轉身利落的收拾好行囊,走到門板前摸了摸僧袍,布料干燥已經晾干了。 她把薄毯拿走,將僧袍蓋在法顯身上,目光落在他臉上時不覺一頓,眉眼輪廓,清雋淡然,還是那么的好看。 無論看多少次…… 恍惚間,手指將要碰觸到他的臉,這才猛然驚醒,搖了搖頭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這間破敗古廟。 聲響徹底消逝,屋內靜若死水。 沉睡的身影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定望著寺門的方向,沉寂的眸子像海里的暗流,黑得幽深。 又一次低估了花千遇絕情的程度。 昨晚拉他到寺里避雨,又給他紅薯吃,還抱著他睡覺,最后竟還要不聲不響的走。 法顯穿好僧袍,神情平靜,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跨出房門向外走去。 離開靜林寺,山野小路濕潤泥濘,蜿蜒向遠處,花千遇腳步輕快的向前趕路,根據路程計算再走十幾里就是一個鎮子,能停下采買馬匹以及食物。 有了馬就能盡快趕去敦煌,心情卻不如想的那般高興,反而隱約不適。 原以為擺脫掉法顯,她會輕松一些,可是沉悶感反復磨人心弦,越想越煩干脆什么都不想,撐著傘悶頭趕路。 直到眼前撞入一片亮白色,步伐停滯住了,心頭不由一跳低沉到谷底。 躊躇幾息,終是抬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花千遇臉色陰晴變換,緊望著他,略顯僵硬的說:“你怎么……” 她分明點了法顯的睡xue,按理說萬萬不可能出現在此處,那這是為何? 法顯道:“貧僧沒睡著?!?/br> 習武之人能將真氣聚集到某一處xue道,若此時點xue便不會生效。 原來是早有防備,難怪沒有成功。 在他直直望視的目光下,花千遇難免有些心虛,躲閃的目光掃過他冷峻的神情,意識到法顯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兩人無聲對峙,法顯的眸色漸變深濃,目光也沉了一些。 花千遇微一抿唇,看了看他,眼神帶著懷疑道:“你不會要打我吧?” 法顯:“……” 他是真被花千遇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是怎么做到狠心離開,被發現后無有愧疚,還能這般沒心沒肺的。 隨后,心底的慍色被無奈所取代,法顯暗嘆了一聲,漸漸發覺對她生不起氣來,甚還有一種她若不這般做,便不是花千遇的感覺。 見他沉著神色,也意識到法顯怎么可能會打她,隨即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也看到了,你的真情對我來說什么都不算,該走時亦會毫不猶豫的棄你而去?!?/br> 花千遇望視著他,唇畔微微勾著秋波蕩漾的明眸里掠過染笑的涼薄之色。 “法顯,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br> 她狠,又無情。 有時懷疑法顯說的那么好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法顯凝視良久,低聲道:“我知道?!?/br> 他知曉花千遇并非善類,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皆都熟識于心,可是她就是她,哪怕萬般不好,鐘情的心意亦不會動搖。 我知道,簡簡單單的叁個字把她后續想要說的話全都堵死。 花千遇張了張嘴,轉而想到說再多也是廢話,他根本不會離開,不由惱怒道:“話不投機半句多?!?/br> 徑直從他身旁走過,沒走過他身后時,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了一下。 垂眸一看,法顯緊抓著她的手腕。 花千遇微微睜大眼,掙了幾下,手不僅沒脫離,力道反而逐漸收攏,緊繃感透入肌骨。 多番較勁無果,心底逐漸升起怒意,沖他喊道:“你干嘛?別抓我手?!?/br> 法顯深深地看她一眼,拉著她的手腕就往前走:“貧僧送施主去涼州?!?/br> “我不要你送?!?/br> 花千遇退著步子,奈何不如法顯力氣大被拖著走了一路。 看著他淡定沉穩的側臉,花千遇氣的怒火中燒,又掰不開他的鉗制。 “身為出家人竟然抓著女子的手,這是在敗壞清規戒律?!?/br> “法顯,你是和尚,不應該牽女子,放手??!” 任她怎么說,法顯眉頭都沒動一下。 感受著前方力道的拉引,幾乎是被拖著走的,花千遇崩潰的說:“你牽狗呢!” 法顯一停,垂眸望了眼她怒火燃燒的眼睛,往后退了幾步站在她身后,變成她在前牽著法顯,隨后示意她繼續向前。 花千遇大怒:“我不牽狗!” 法顯又站到她身旁。 “……” 花千遇沉默一下,悲憤道:“你放過我吧?!?/br> 法顯目光緊緊攫住她,唇線一松,似乎是笑了,可眼神卻是悲苦的:“那誰又來放過我?!?/br> 花千遇怔了片刻,底氣不足的緩聲道:“你放過你自己?!?/br> 法顯搖了搖頭,目光渺遠:“我還做不到……”若是能放過,也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真是一個好答案,聽得她淚都快下來了。 花千遇計劃落空,被迫跟著法顯一道趕了叁天路到達清河縣。 剛入縣城就遭人圍觀,原是因法顯怕她又偷偷溜走,在兩人手上都捆上麻繩。 她不愿被牽拉著就走在前面,法顯跟在身后,以路人的視角來看就是她牽著和尚。 百姓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聲音不斷飄來,說什么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姑娘真是造孽??! 花千遇嘴角抽了抽,真以為她樂意牽著和尚。 繞是她臉皮厚,但被人指指點點也覺得尷尬,快步往前走到僻靜之處解開手上的麻繩,扔到法顯懷里,末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也不嫌丟人?!?/br> 法顯神色淡淡,沒說話。 看他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也知曉和他說不通,恨恨的拂袖而去。 她和謝若詩約定的地點就在清河縣,現在就等著她來了,眼見天色將晚就近找了一家客棧歇息。 走到柜臺前向掌柜的要了一間上房。 掌柜的看著面前兩人,頓了一下,下意識以為他們不是一路人,又問法顯道:“這位法師呢?” 法顯搖頭:“我們同行?!?/br> 這是不需要? 掌柜的狐疑的看向花千遇,莫不是兩人同住一屋,怎么都于理不合。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開了兩間房,法顯為防止她半夜逃跑,還是會徹夜盯著她,那多開一間房也是浪費。 掌柜的也是個精明的人,做生意最主要的是賺錢,也沒過問疑惑的事,提筆書寫店薄記錄當天的房客。 這時,耳旁傳來客人的談論聲,說的是黃河水患之事。 潘季現已趕到懷慶府,不過在來之前,他就通過驛站傳信得知堤壩損毀的具體情況,也連夜寫了應對的解決策略,快馬加鞭交到懷慶府府衙,早已有所行動。 他人到達懷慶府,立即便著手做后續的修繕、疏通黃河水患事宜,很快就能控制住災情。 花千遇回頭去望,談話的幾人語氣慶幸的贊揚潘季,面容上喜笑顏開,雖然和他們無關但這份希望災民安好的喜悅卻是真的。 無念的抉擇雖令他痛心,卻也不會后悔,他應也不想看到水患更加嚴重。 飄遠的思緒被掌柜的聲音所打斷,他遞來一把銅制鑰匙,含笑道:“房間在二樓左拐第一間?!?/br> 花千遇順手接過點頭道:“勞煩了?!?/br> 上樓之前,吩咐一聲:“麻煩提些熱水送到我房間里?!彼s了一天的路滿身風塵,得需要好好洗一洗。 伙計堆滿笑臉的應聲道:“好嘞,姑娘稍等片刻?!?/br> 進屋之后洗完澡,又到大堂里要了些招牌菜,這里地方不大飯菜倒很有南方特色,尤其是紅燒排骨和荷葉雞,rou爛入味,香濃撲鼻,趕路多日不曾吃過豐盛的rou食,菜一上來便風卷殘云吃了不少。 法顯只用一碗清湯面,看他碗里寒磣的幾片葉子,忍不住又叫了兩盤素菜。 抬首間對上他望來的目光,柔柔的笑意。 花千遇轉開眼,也沒說話起身向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