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前塵
禪院藥堂。 院內寬闊,綠樹成蔭,青磚空地上到處都是一些木架、瓦罐、器皿、草藥,堆積繁雜但不凌亂,每件物品都規整的放置有序。 正對面敞開的主屋里能看到許多藥架,每一層都有各種草藥,整間屋子都被藥材所填滿。 東廂房亦是藥架林立,屋內有兩排火爐,上架藥罐隱約能耳聞咕嘟咕嘟的水沸聲,煙氣氤氳繚繞,西廂房里是一些醫書和藥器,剩下幾間是起居禪房。 有幾個僧人在院內來回忙碌,交流談話聲混雜著藥材搗碎碾磨聲,顯得異常熱鬧。 花千遇進到藥堂就看到眼前熱火朝天的繁忙場景。 僧人忙著給藥爐煽火,火旺之后又趕忙去碾碎曬干的草藥,根據藥方所寫的劑量,稱量抓藥最后打包。 院子里還有兩個小沙彌正在晾曬草藥,每一個人手里都有活,花千遇倒成了徹底的閑人,干站著看僧人們忙碌。 僧人都有手里頭的活要忙,一時也沒人有空過問她所來何事。 她正在想要不要找人問一下無念在何處,就見若凈從西廂房走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本醫書,他對身后的小沙彌說:“不得行,這一筐藥材要放到堂屋里,等下首座要用別找不著嘞?!?/br> 沙彌道:“是的師兄,曉得了?!?/br> 兩個人一開口都是濃重的鄉音。 花千遇忍不住想笑。 方才她也站了片刻,聽到這些和尚說的都是鄉音,皆都隨性而為,不拘小節。 遠離塵世的生活確實清悠自在。 這時若凈注意到花千遇,走上前來問道:“施主怎地來了?” 花千遇如實相告:“我是來找無念大師的?!?/br> 若凈可惜的看她一眼,道:“施主來晚一步,無念師兄有事外出不在藥堂?!?/br> “小師父可知無念何時回來?” “師兄沒有說具體何時回來,不過往常都是黃昏前歸來,施主還要再等一等?!?/br> 告知無念的下落,且見花千遇沒有要走的跡象,若凈有眼色勁說道:“施主這邊來坐?!?/br> 隨后帶她到堂屋,踏進門就聞到藥材彌漫的氣味,諸多藥架中間是一張香案,香爐里插著叁根檀香。 案前是一套桌凳,請她落坐。 花千遇俯身坐下,若凈道:“施主稍作片刻,小僧去泡一壺茶?!?/br> “勞煩了?!?/br> 不多時若凈去而復返,為她倒上熱茶。 花千遇打量著滿屋堆放的藥草,不經意間的問:“我看這藥堂里有很多藥材,每天治病的人很多嗎?” 若凈笑道:“附近十里八鄉的人村民,身有不適都來此求醫問藥,這也正是禪院建設藥堂的初衷,救死扶傷不止是身為醫者的本分,我等佛門弟子更應該去救渡苦厄?!?/br> 說起自身職責,若凈的話匣子打開,滔滔不絕道:“以前藥堂里是問初師父獨挑大梁,其余弟子不僅半路出家,醫術也是些野路子,治療跌打損傷還行再嚴重的就醫治不了?!?/br> “不過自從五年前師兄到來,問初師父才壓力稍緩,有空抽出時間交小僧們醫術?!?/br> 花千遇抓到一個重點:“五年前?無念不是六年前出家的嗎?” 若凈仰額,想了想道:“說是六年也不錯?!?/br> “師兄在六年前拜問初師父為師,只是當時還未剃度出家,他真正出家的時間是在五年前?!?/br> 花千遇眼里浮現深思,又道:“那這空出的一年,小師父可知無念身在何處嗎?” 若凈見她問這么詳細,眼里有幾分疑慮。 花千遇眸光微閃,笑了笑隨意言道:“我也是鮮少聽聞拜師之后不立刻出家,怎么還延期一年?!?/br> 她話語中的好奇稍稍打消若凈心中懷疑,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足為道。 “這一點小僧倒是不清楚,平常師兄也很少談及俗家事,關于他之前的過往好像只有問初師父知道?!?/br> “當年他就是被若初師父帶進山門?!?/br>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師兄俗家定是非富即貴?!比魞艮D眸思索,揣測道:“他延期出家可能是要處理家事吧,畢竟世家宗族關系復雜,出家也是一件需要探討商量的大事?!?/br> 花千遇認同他的猜測,無念身上的那股雍容華貴的氣度,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 不過,有一點她不贊同,無念延遲出家不可能是處理家事,若只是商討是否出家用時也太長,這其中定有隱情,若是摸清這一點就能知道無念的底細以及他不愿道出的過往。 她又轉言問道:“小師父說藥堂僧人的醫術是由問初師父所授,無念也是嗎?” 若凈搖頭,脫口而出道:“不是??!師兄在來禪院前醫術就很高明,聽說他母親就是有名的大夫,那一手醫術是他自幼耳濡目染所學?!?/br> 花千遇眼前一亮,直覺找到了苗頭,急切的說:“小師父對無念的母親可有了解?” 仿佛心有所感,若凈看向她的眼睛閃了一閃,含糊的應答:“這……小僧就不知道了?!?/br> 從她問話的態度,若凈此刻也明白過來,這是來探無念底細,雖不知意她欲何為,不過出于顧慮也沒有說太細,況且再深入的情況他也所知甚少。 方丈和問初師父都不允許他們去過問無念俗家的身份,由此來看無念身世定不簡單,禪院內弟子雖有種種猜測,但都懂的即入空門前塵都應化作灰飛,往事不記。 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再談論無念的身世。 她如今提及,即便無有惡意,總也令人生憂,無念現在的生活很好,對禪院弟子也很禮讓愛護,他不希望再多生事端。 若凈定了定心神,道:“施主來禪院有些時日了吧,前幾日聽說方丈讓兩位施主進入達摩院學武?” 花千遇見他岔開話題,心知他已揣摩出端倪,只得見好就收,面上又裝作一副渴望敬仰的樣子,笑道:“是啊,我和舍妹癡迷武藝,早年聽聞南山禪院武學超凡,心生仰慕想來學武,苦于無門可入時正巧偶遇法顯法師,托法師的福若不是他請求方丈,我們也不能順利進達摩院?!?/br> 她話里亦真亦假,若凈是察覺出的,他只裝作不知,既然是方丈的決定,如何考量方丈心里也有數。 明知兩人目的不純,若凈也未生厭惡之心,不管她們來做何事,目前來看既沒有威脅到禪院安全,也無不軌舉動,若僅憑猜測就對人有敵意,總歸是有失慈悲。 他還心善的提醒道:“禪院的硬功霸道剛勁,長年習之免不了會有戾氣滋生,需以純陽心法調和化解,否則戾氣深入臟腑,恐會損傷根基?!?/br> “施主既然能進入達摩院,便是求著若海首座讓他授于一部純陽心法,想來他也會答應的?!?/br> 花千遇真心實意的合十,答謝道:“多謝小師父提醒?!?/br> 若凈也垂首回了一禮。 花千遇喝掉桌案上發涼的茶,隨后起身告辭:“藥堂繁忙我就不打擾小師父了?!?/br> “施主慢走,等師兄回來后小僧會于他言說,施主曾前來尋過?!?/br> 若凈將她送到藥堂門口,看著她走遠。 花千遇走過素雅精美的樓閣,往達摩院而去,心里則在盤算著怎樣從無念嘴里多套一點信息,然后再讓姜寧下山一趟去打探消息。 只要發生過的事情,世上除了當事人以為,相隔不久就一定有人還記得。 在路上碰見兩個正在掃灑的僧人,兩人閑談聲音隱約傳遞到耳畔,花千遇的步伐不知不覺放慢。 “咱們禪院又來俗家弟子了?!?/br> 另一人有接話道:“有什么來頭?!甭曇袈犞笱?,像是不怎么感興趣。 “來頭可大了,滄溟宗聽說過吧,江湖排名六大宗門之一,整個豫州勢力最大的宗派,今日前來禪院的就是滄溟宗的內門弟子?!?/br> 滄溟宗? 花千遇心神一震,暗道不妙,危機感陡然升騰。 莫不成他們尋到了南山禪院? 在她心思紛繁之際,兩人的談話聲一字不落的傳過來。 “滄溟宗的人來此作何事?” “聽說想進達摩院?!?/br> “達摩院豈是他們想進就進的?” “咱也是這樣想,但是方丈不是已經開先例讓兩位女施主進入達摩院?!?/br> “小僧瞧著那兩位女施主來路不正,不過江湖上的人不管黑白道全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狠角色,咱們禪院一向避世隱修,不問世事,如今方丈開先例讓外人進入禪院學武,本就存有極大隱患,這才過幾天滄溟宗的人就找上門來?!边@說話的語氣極是不滿,甚還有些憤憤的意味。 花千遇抬目望去,說話的是一個黑瘦僧人。 他旁邊的白凈僧人贊同附和聲道:“現在就怕滄溟宗的人知道方丈開先例,他們剛來不清楚禪院的事,方丈隨意就可把他們打發走?!?/br> “言之有理?!焙谑萆诉B連點頭,又疑云不解的說道:“最近怎么有這么多俗家弟子來禪院,真是奇了怪了?!?/br> 白凈僧人左右四顧,沒見到有旁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小僧猜多半是為洗髓經而來,當年達摩祖師已將洗髓經帶走,也不知消息怎就變成洗髓經還在禪院,導致一些人前仆后繼的來禪院找?!?/br> 黑瘦僧人嘆氣道:“也不知何時才有一個消停?!?/br> 兩人掃完枯枝提上水桶漸行漸遠,花千遇從藏身的墻角出來,蹙著眉神色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