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禪法
滿室寂靜中,煙絲裊裊融化進空氣里,香息悠遠,使人靜心如水。 法顯望向對面靜坐的隱安,瞧見他眼里蘊著淡淡笑意,很深邃又包容。 突然便有幾分愧疚起來,遂真誠的言道:“法顯此舉冒昧,使方丈為難自知有愧,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定竭力相助?!?/br> 隱安輕一搖頭,語氣很平常又隨意:“讓外人進達摩院確實有背先祖遺訓,不過使凡事都有兩面性,此事也并不是全然是害?!?/br> 法顯眸光微動,帶點微微的不解。 他想不出有利在何處。 不等他深加思索,隱安又面帶笑意的望來:“法師拉下臉面來懇求老僧,心里也應該知道兩位女施主并非是想習佛門的功夫,只是想進達摩院,法師的武功就很好,倘若真想習得一招半式,直接向法師請教不是更簡單何必白費周章?!?/br> 法顯面有赧色,眸子輕垂下來。 他也知這個理由有多牽強,可是有求于人總得委婉些,不能實言告知另有目的吧。 隱安也沒讓他羞愧多久,就岔開話題問道:“法師知道兩位施主進達摩院想要找何物嗎?” 他沒問為何想要進達摩院,是因為他一早就知花千遇兩人所要尋的東西為何。 在竹舍里只聽姜寧說要來禪院學武,他猜到她們另有其他打算,也不曾想到真正原因。 法顯搖了搖頭。 隱安給出來答案:“老僧未猜錯的話,兩位施主所來達摩院是為洗髓經?!?/br> 洗髓經! 法顯心神一震,驚然的目光望過去。 關于洗髓經的傳聞,他并不陌生,相比較尋常人一知半解,他身為佛門弟子反而了解的更深。 也知道洗髓經的可貴之處,習之能以最快的速度進超凡入圣的境地,這是任何一部功法所不能比的。 天下間強者為尊,擁有絕對的力量,相當于得到了權利和地位,在世人眼里無疑是個難以抵擋的誘惑,如果洗髓經的下落泄露出去,南山禪院必起風波。 一股寒意自心底擴散,法顯心頭生涼,自責的同時還有淡淡的困惑。 洗髓經關乎到南山禪院的存亡,方丈怎么輕易就答應讓外人進去找? 隱安望進他眼中的疑惑,靜如湖水的聲音道:“花開,花落只一剎那,這一剎那間世界也隨著產生,但當花還未開時眼前有什么?” 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問話,細細思考后卻又能品味出些不凡意味。 法顯不假思索的應答道:“有四季、生命、萬物……以及什么也沒有?!?/br> 隱安詰問:“那法師覺得洗髓經在達摩院嗎?” 法顯稍有猶豫,還是一搖頭。 他搖頭不是確定洗髓經不在,而是不知道是否存在過。 禪宗大師的機鋒禪語,往往迥出意表,非義所思,值得人反復思考。 這番話表意是說空亦是空,可如果真的是空,他又為何多此一舉說出來。 隱安眸光清鑒,嘆道:“世人總是執著于存在和空無,洗髓經究竟是否存在,并不影響目前的一切,有也好,沒有也好,都不過是因緣生滅里的一朵幻花?!?/br> 從他順應自然的態度里,法顯暫時還猜不透他思慮什么。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方丈既然放他們進達摩院,必然是不怕找到洗髓經,即便是真的有洗髓經,也不會藏在達摩院。 法顯眼底的憂色漸淡,心下稍松。 他著實不想因為己身的緣故,無意間害南山禪院遭此一劫。 看他心無掛懷,隱安淡淡笑道:“許長時間未和法師下棋了,今日可要陪老僧多下幾盤?!?/br> 親和的聲音滑過心扉,法顯唇邊彎出笑:“好?!?/br> 兩人對弈談法到深夜,期間隱安偶然道出的禪語,也讓法顯大為感嘆其精妙。 禪法不同于艱澀的佛理,平淡普通的言辭中又顯深邃,往往只是很平常的一句偈問,卻能包含萬千道理。 天色已晚不便打擾,法顯辭別隱安,回到客居樓。 另一邊花千遇兩人查找諸多卷籍仍舊是一無所獲,從藏經閣出來時聽到開飯敲鐘的聲音,等回到客居樓僧人已經把素齋送來了。 她們找了一天線索也餓了,落座后便開始吃飯,飯后僧人收拾好碗筷離開,法顯來了一趟,并告知明日可以隨他一同前去達摩院。 兩人頓覺驚喜不已。 姜寧愈發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先把法顯騙過來,若不然怎能這般順利就能進達摩院。 心情興奮之下也忘了向法顯道謝,抓著花千遇開始商討明日的計劃。 看著面前緊閉的房門,心底好似隱隱浮現一絲失落,法顯微微嘆氣轉身回去。 翌日清晨,叁人去往達摩院。 踏過院門往里走,院內整潔清凈,庭前植了幾棵古柏,綠蔭垂影罩下一片濃蔭。 院內中間是一片空地,林立的梅花樁旁,有幾十個僧人穿著窄袖露肩的灰袍正在練功,所習拳法皆是入門的基本拳法,不過出拳剛猛,氣勢磅礴,招式雖古樸簡單,出拳時破空聲響徹又蘊藏著強悍的力量。 花千遇掃過一眼就知這些僧人的基本功極為扎實,下盤穩固如山,沒苦練十年達不到這種程度。 叁人自武僧身旁走過,霎時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全都望過來。 他們正值年輕氣盛的時候,遁入空門后多年不見女人,現下看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覺間便有些心蕩神搖起來。 花千遇早已習慣他人望視的目光,坦然自若的直接忽視,反倒是姜寧還未體會過被這么多男人盯著瞧,多少有點別扭。 她往花千遇身旁湊近了一些。 “和尚怎么還看女人??!”語氣里多少有點鄙夷的意思。 法顯瞥她一眼,沒說話。 修行不夠,無法徹底斷絕塵念,眼見女色自然會心生動搖,也不是所有出家的僧人都能做到,一境不惑不亂,回歸于空明澄澈的本心。 聽她這么說,花千遇隱目看向法顯。 和尚不僅看女人,還…… 咳咳,一不留神思想又歪了。 花千遇急忙端正跑偏的思緒。 叁人繼續往前走,身后拳腳出擊的聲音又響起。 穿過練武的空地,還有一道門院,進去后是一排排房間,這里是練功房。 前方敞開的門庭里走出來一個灰衣僧人,身形挺拔,步履穩而輕,氣息深如臨淵,身手應不在法顯之下。 他走上前來,目光掃過叁人后落在法顯身上,面上便浮現淺笑來。 “貧僧是達摩院的首座,法號若海,方丈吩咐過了讓貧僧帶法師們參觀一番,日后若有事相問也可來找貧僧?!?/br> 叁人忙謝道:“謝過若海大師?!?/br> 隨后,若海帶叁人大致參觀一遍達摩院,看完后花千遇有些失望,她之前預期太高把達摩院想的很厲害,等真正看過后才發覺沒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這其中的落差感讓人失望。 若海又將他們引到一間佛殿,殿內空曠通明,墻壁上畫滿了練功的秘籍,一招一式套路分明,由簡單到繁,花樣百出。 花千遇環顧四周,除卻滿壁的習武圖,腳下鋪陳的石磚上有諸多溝壑不平的陷坑,遍布整個大殿。 這些陷坑對于習武之人來說并不陌生,是練功時一腳一腳踩進去的,俗話說十年磨一劍,練武下的都是苦功夫。 若海介紹道:“這里便是歷代大師練功參禪的地方,墻面上所繪的是我禪院的武技功法,施主若是感興趣可以來此觀摩學習?!?/br> 他簡略交代一番就告辭離去,達摩院內還有諸多事務需要處理不便多留。 “這老和尚精明的很,帶咱們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等我去往深處探一探,別說是洗髓經,有幾窩耗子我都能摸的清清楚楚?!?/br> 姜寧夸下???,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流轉的眸光瞥視法顯又看向花千遇,唇角微彎笑的不懷好意。 花千遇睨她一眼,示意她有話快說。 “大師就交給你了?!?/br> 話落,一溜煙跑沒影了。 法顯見她離開,眉頭一皺。 他答應過方丈要時刻跟隨兩人左右,不讓其多生事端。 正待去尋人回來,就聽花千遇道:“法師留步?!?/br> 法顯一頓,轉頭看她。 對上法顯清潤的目光,花千遇心頭一陣無力。 姜寧的意思是讓她拖住法顯,關鍵是她用什么辦法去拖住他。 輕垂目光,便是她神情糾結,眸光忽閃,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他也不急就等著她開口。 花千遇絞盡腦汁想了片刻,突然間腦海里劃過一道白光,想起一件事。 旋即,順從心意問了出來:“方丈怎么會同意讓我們進入達摩院?” 雖說法顯在南山禪院有幾分薄面,可若是讓方丈應允外人進禁地,也不是輕易能辦到。 說不準洗髓經就在達摩院,更應該嚴令外人進入才對。 法顯回道:“貧僧答應方丈幫禪院傳法?!?/br> 似曾相識的答案讓花千遇微微一滯。 在龜茲國也是通過傳法,才得以和龜茲王達成交易,入王寺臨摹經文。 真就學好佛法,坑蒙拐騙都不怕,啊呸,走遍天下都不怕。 想起昨日法顯對于禪宗的描述,花千遇不理解的說:“禪宗不是不立文字,不重經教,怎么還要去傳法?” “非也?!?/br> 法顯盡量詳細的給她解釋其中的關系:“禪宗的不立文字準確來說是不拘泥于文字、不執著于文字,因為禪是一種境界,一種感悟,因此不可說,一說即不中?!?/br> “當然禪又不可不說,倘若真理無法用言語表述,一般人豈不是永遠無門可入?” 說著,法顯唇畔揚起和煦的微笑,周身也散發出一種使人信服的氣場。 “貧僧要傳的法便是讓百姓了解禪宗,以及修持覺悟的方法,讓他們自己反求內心,自我求證?!?/br> 花千遇來了興趣,將眉梢一挑,玩味的笑道:“你一個學法的,會禪嗎?” 看她笑容燦爛,法顯也跟著彎唇,含笑的嗓音回道:“禪是佛門的思想,貧僧只需把思想傳達出來,方便信眾聽懂就行?!?/br> 花千遇莫名有一種微妙感。 法顯沒有學過禪,準備以佛代禪,雖無有大錯,禪宗也是佛教的分支,但是總覺得不正統,不是正宗的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