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一葦渡江
翌日清晨,初露的霞光傾灑而下,整個岳山都被瀲滟天光染成瑰麗的色澤。 叁人從永成鎮出發,復行二十里,到達起云山下。 眺目遠望起云山,霧靄茫茫,煙云繚繞中連綿起伏的山巒呈現一片淡紫色。 山下深澗縱橫交錯,清澄的流水自澗中傾瀉到下方的溪水里,水花飛濺,蕩起綠波粼粼。 這里群山逶迤,危峰亂迭。 少越山在起云山后,山路極不好走。 一路上樹影參差,高大蓊郁的林木遮天蔽日,天光從枝葉的縫隙照下來,晃了一身的斑駁光影。 花千遇擦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走到一顆榕樹下,靠著干燥粗糙的樹干休息,她有些累了,姜寧見她停下也來到她身旁,坐到一塊巖石上揉著腿,同樣也快走不動了。 他們走了一路,一直都未停下休息,尤其是接近起云山時,腳下生風的輕功也不好使,到處都是亂石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絆倒。 法顯見兩人停下,也是駐足。 叁人就歇息在這榕樹下。 “夏秋姐,咱們還要走多久?” 花千遇抬手指著前面雄奇壯麗的峻嶺,說道:“翻過這座山就到了?!?/br> 聞言,姜寧覺得眼前發黑,神色一下子垮下來,語氣暗恨的說:“和尚怎么都喜歡住在深山老林里?!?/br> 花千遇瞥了法顯一眼,道:“避世清修?!?/br> 同時心里吐槽不斷,去南山禪院的路和天臺寺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姜寧聳了聳肩,不屑一顧:“也沒見修出什么名堂?!?/br> 礙于法顯在場,這話沒敢說很大聲。 休息片刻,叁人正欲走時,便見前方的林間走來一個灰色僧袍的僧人,青布裹腿,腳上一雙半新不舊的鞋子。 僧人走到叁人面前,花千遇也瞧清楚他的長相。 此人眉峰黑濃,鼻梁高懸,長相周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湛清有神。 是個模樣有些俊俏的和尚,算不上多好看,倒是看著挺順眼的。 他合十施禮,詢問道:“施主,你們擱著弄啥嘞?” 說出的話里有一股子濃重的地方口音。 臥槽! 花千遇愣了一下,看著他清朗的臉,又想起他cao的那一口方言,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違和感實在太強了! 姜寧也是一臉忍笑的神情。 僧人像是知道他的口音會引人發笑,就不好意思的撓了下頭,唇邊抿出羞赧的笑。 花千遇覺得這和尚說話挺有意思的,就問:“小師父,請問你是哪里人?” 僧人一板一眼的回答:“小僧法號若凈,是洛陽人士?!?/br> “難怪了……” 她就說這和尚怎么一口河南口音,聽著還怪親切的。 若凈再開口時,已變成極標準的漢話:“小僧也會說官話,只是家鄉話說習慣了,一時順嘴罷了?!?/br> 姜寧笑著說道:“小師父的家鄉話挺有意思的?!?/br> 若凈喜道:“真嘞?” 花千遇忍不住又笑了一聲,接話道:“真的,小師父是南山禪院的僧人?” 這附近也沒見其他廟宇,若凈很大可能是出自南山禪院了。 “沒錯,小僧下山給一位李施主送藥去了?!?/br> 考慮到她可能會問原因,便簡單的解釋了幾句:“禪院內設有藥堂,平時會給一些傷患染疾的百姓治病?!?/br> 若凈看向幾人,目光落在法顯身上問道:“這位師兄是帶兩位施主去禪院的?” 法顯微點頭,稽首道:“貧僧此行是來會見一位朋友,訶羅竭法師不日前應該已前往南山禪院了?!?/br> 若凈轉著眼瞳回憶幾息,恍然道:“幾日前禪院里確實來了一位名叫訶羅竭法師,原來是師兄的故友?!?/br> 他又提出邀請:“既然師兄要來禪院不如一同返回吧?!?/br> 幾人正有此意,遂欣然點頭。 若凈將幾人領到溪流邊,水面清透見底,隱隱的湖綠色,泛著日光的波紋。 對著疑惑的幾人,若凈笑道:“這是一條近路?!?/br> 法顯首先反應過來:“走水路?!?/br> “正是?!?/br> 姜寧左顧右盼:“有船嗎?” 若凈道:“無需用船?!?/br> 溪流兩岸綠竹猗猗,一碧連天。 若凈走到竹林前,青竹繁森,節節筆直,粗如碗口。 叁人不明他作何,只在旁側看著。 若凈的目光巡視在竹間,仔細的挑選幾根結實的竹子,以手作刃,青竹應聲而倒,如法炮制砍掉八根竹子。 手法干凈利落的把竹子上參差錯落的葉子都摘掉。 他指著地上堆放的青竹叮囑道:“每人拿兩根竹子要一粗一細,再隨小僧來?!?/br> 法顯已然明了他要作何,花千遇和姜寧還一臉疑云的抱著竹子。 若凈將一根粗竹子扔到溪流里,手里拿著一根細竹,鞋尖一點整個人騰飛到空中,猶如鴻毛般慢悠悠的落在竹子上,穩穩當當的站在水面上。 他手持竹竿,輕輕一撥動水流,人就滑到了水中間。 水流潺潺竹子在水波中晃動的厲害,但是若凈的身形,穩立如松,無有半分搖晃。 天青水碧,清風吹拂。 一人,一竹,立在湖心。 這一幕畫面多少有幾分意境悠然的禪意。 花千遇抱著竹子人都看傻了。 真的,她覺得她現在就像個呆頭熊貓。 這一手竹上漂,沒幾年功夫還真做不到,水流本就飄蕩不定,即便是身有輕功,站在不到巴掌大的竹子上也難維持穩定性。 莫名間她想到達摩的一葦渡江,傳說達摩渡過長江時,無船可乘,便在江岸折了一根蘆葦,立在葦上過江。 傳言多少有些夸大其詞,真實如何誰都不可知,不過這竹上漂倒是有點意思,于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她暗自感嘆之際,法顯已將竹子扔到水里,輕身一躍,飄飄然的立在竹子上。 姜寧眼睛直放光,驚喜的說道:“好像很好玩,我也要試一下?!?/br> 竹子往水里一扔,跳了上去,腳剛踩上去身影就驚險的搖晃了一下,險些掉入水里,很快她又穩定住身形。 又搖晃幾次好像找到了竅門,手持著竹竿慢悠悠的劃水,那模樣玩的還挺開心。 叁人都看向還站在岸邊的花千遇。 花千遇:“……” 她此前從未試過此法,也不知是否可成,但愿不會掉水里丟人。 當她落在漂浮的青竹上時,明顯感覺竹子往下沉了一些,水漫上鞋子。 只覺腳下無有實感,虛浮空蕩。 身體開始重心不穩,前傾后仰,若不是仰仗輕身功法,早已掉入水中。 她每晃一下,法顯眼里就多緊張一分。 若凈見她站立艱難,臉上綻開一個干凈明朗的笑容:“施主莫怕,人隨水動,力隨心走,不要去抗拒水流,要融和順應它?!?/br> 花千遇按照他所說的,盡力去順應腳下的水流,果然身體搖晃的幅度慢慢減小,人也越來越穩。 直到,她仿佛就化身為這一根青竹,隨波流動,飄搖恣意。 這一瞬間的感覺美妙極了。 心好似游蕩在浩渺的天地間,眼界異常的開闊曠達,心底的愁緒也在隨風遠去。 突然間想起一句詩,不覺念了出來:“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br> 若凈眼睛一亮,稱贊道:“好詩??!” 花千遇尷尬的笑了笑,李白作的詩能不好嗎? 四人都站上竹子漂浮在水面,也不便再多耽擱時間 對于法顯的身手若凈信的過,直接略過他看向花千遇和姜寧,問道:“兩位施主還站的穩嗎?” 兩人點頭。 “如此,咱們便走吧?!?/br> 幾人踩著青竹在水面上劃行,前方是碧綠沉沉的河水,兩岸巖壁陡峭,重巖迭嶂。 約一刻鐘她們就順著水流渡過起云山,來到少越山前。 少越山嶙峋險峻,比起云山多了幾分雄厲渾厚感,卻又少了悠然見南山的意味。 這一路上若凈本著來者是客的想法,熱情的為他們介紹了不少岳山出名的美景。 隨后,指著半山腰上流淌下來的一個水澗,說:“這里是圣僧池?!?/br> 姜寧嘴快道:“圣僧池是什么,難不成有圣僧在里面洗澡?” 花千遇臉色一黑,為她的胡言亂語感到羞恥,更讓她所不恥的是,她第一反應也是這么想的。 不愧是她親女兒,把她想說不敢說的都說出來了。 若凈闊達的笑了兩聲,也沒覺得被冒犯到。 “此處叫圣僧池,是因為不遠處便是達摩洞?!?/br> 順著水流往下,果然在崖壁上看見一個的山洞,洞口不高約一丈,寬半丈,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分明。 幾人皆望向洞口。 若凈道:“這就是達摩洞了,達摩祖師在洞內閉關九年,時日長久影透入石,那面石壁因為印有其影,也被禪院的僧人稱作影石,現已被搬到禪院的達摩院內?!?/br> 花千遇和姜寧對視一眼,對他口中的達摩院生起興趣來。 劃著水靠近若凈,花千遇含笑搭話道:“早已耳聞南山禪院的達摩院,集天下武功之最,想必所習的功法也是極厲害的吧?” 語氣里是掩蓋不住的仰慕之意。 若凈笑了笑,說了一句頗具有禪意的話:“施主謬贊了,身法不如心法,心法才是萬法之本?!?/br> 花千遇稍怔,隨即明白過來。 這和尚在說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