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風旛不動
花千遇成功把法顯繞暈了,她也機智的轉移了話題,她都懶得編謊話騙他,不過法顯這么精明,騙他也會被識破還不如不說。 每次談及她的過往,她總是避而不談,看來她不止是余毒國的圣女那么簡單。 花千遇的容貌和氣質又不是尋常人家所有,她的故土若真在中原,她是否還有其他身份,回到中原打聽一下便知。 心中做了決定,法顯也就不再問了。 檀香燃盡,他從蒲團上起身。 花千遇見法顯站起身,便問:“你不發呆了?” 法顯看向她說:“已近時,該安寢了?!?/br> 花千遇笑著說道:“你作息還挺規律的?!?/br> 說起睡覺,花千遇想到屋內只有一張床,她回到內室心安理得的占據了法顯的床,后者沒有任何異議的默許了她的舉動。 夜漸深,困意襲來,花千遇躺到床榻上,不過多久便睡著了。 法顯在外室打了一個地鋪。 一夜無夢,接近寅時,他清醒了過來,緩緩睜開眼睛,起身尋到燈盞,點燃了油燈,火苗簇的亮起,昏黃的暖色在屋內蔓延。 他洗漱過后,正準備要去大殿上早課,忽的想起要給?;勰玫慕洉鴽]有帶,便又回身到屋內。 經書在內室,若是進去恐會打擾她休息,猶豫半響,法顯還是端著燈盞,走進內室,他動作輕緩不發出聲響。 火光映亮了半間屋子,床上安睡的人,側臉上氤氳了一層光暈,瞧著格外恬淡清艷。 她也就睡著的時候才會安靜一些。 法顯收回目光,走到旁側去翻找書架上的經書。 光亮晃在眼睛上,濃睫輕顫,花千遇掀起眼皮,半睜半闔著,朦朧的視野里是法顯清素的身影,他正在拿書架上的經書,她含糊的聲音嚶嚀的問:“幾點了?” 法顯回頭看她,她墨發散亂,面頰微暈,眼神迷蒙,人還未清醒。 他輕聲說:“剛過卯時?!?/br> 花千遇在心里換算了一下時間,現在才五點,天還黑著呢,起那么早做什么。 她又闔上眼,沉沉的睡去。 法顯拿了佛經,放輕了腳步,退了出去。 太陽高掛,屋內沐浴著陽光的溫暖,花千遇才緩緩睜開眼,她下了床榻去窗邊看一眼太陽的方位,判斷現在應該是九點左右。 她閑著無事,便開始梳理她的計劃。 這一路上連續不斷的追捕,讓她明白只要拓拔都凌不死,她永遠不會自由,他若是坐上了余毒國的王位,哪怕是她逃到中原,也逃不開追捕。 她可不想一直都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若是拓拔都凌真的出了意外,現在可是殺他的大好時機。 花千遇經過一番權衡利弊,最終決定先回一趟余毒國,去和余毒王聯盟,鏟除紅蓮教。 余毒王早就視紅蓮教如眼中釘,他一定很樂意和她合作,拓拔都凌死了之后,就沒有人會威脅到他的王位了。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他們已經同居五天了,這段時間也沒有發生什么摩擦,因為法顯除了給她送飯和回來休息,都不在禪房里。 和法顯同住的這幾天,她也摸清了他的作息,真的自律到令人發指。 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洗漱過后去大殿,五到六點做早課,七點吃飯,七點半到十一半點到金光塔內抄錄佛經。 中午十二點吃飯,下午一點到四點繼續抄錄佛經或看經書,四點到五點自由活動,傍晚五點到六點做晚課,七點到九點練功,九點到十一點起香坐禪,然后就可以睡覺了。 別的不提,就說每天四點半起床,這一點她都佩服的五體投地,她哪怕再輪回幾世都做不到這個點起床。 這幾天中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就是,明天她的內力就恢復了,也能離開王新寺了。 天色昏暗,時至亥時,法顯回來后就在外室起一爐香,開始禪定。 他剛入定,就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花千遇拿著佛經,開口問:“我看這本經書上寫的有中乘,佛教不是分大小乘嗎?怎么還有中乘?!?/br> 白天她就一直很疑惑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人解答。 根據這幾日的相處,法顯深知若是不回答她的問題,她一定沒完沒了,他只得睜開眼睛,為她解說:“《壇經》有言,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br> 花千遇疑惑的看向他等著他解答。 法顯又道:“修行之人,最應該做的就是觀照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執著于外在的法相。佛法之所以有“叁乘”之說,只是因為各人的根性不同,而有此“叁乘“之說?!?/br> “言傳口述還不能完全理解佛經意思的就稱為小乘,能夠開悟并理解佛法含義的是中乘,理解并且時時刻刻奉行佛法的就是大乘?!?/br> 他抬眼望過來,清亮的眸子像一泓潭水:“佛理佛法本身沒有大乘小乘之分別,法無高下,未悟便是小,已悟即是大?!?/br> 花千遇看著他,并沒有疑問得到解答的恍然大悟,反而語氣驚奇的說道:“我就問了一個問題,你還長篇大論的說上癮了?!?/br> 法顯:“……” 他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 顯然他是個講解透徹的好老師,而花千遇不是個好學生。 花千遇望著他沉靜的側臉,越發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她故意問道:“誒,你怎么不說話了?!?/br> 法顯沉默半響,才道:“施主不是嫌貧僧話多?” 這話多少有點小情緒的意味在里面。 花千遇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 聽著回蕩在室內的笑聲,法顯心中明了,她根本就不是來問問題的,是存心來找樂子的。 很快她又沒話找話的說:“院子里的沙棗結果實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成熟?!?/br> 見他不回答,花千遇提醒的喊道:“喂?!?/br> “約在十月份?!?/br> 她算了一下時間,嘆氣道:“那還早??!” 她把佛經放回書架上,又重新來到外室,氣氛沉靜,寂而無聲。 花千遇望向他靜坐不動的身影,隨即想起他說禪定時要排除一切雜念,便好奇的問:“你坐禪不會睡著嗎?” 法顯閉著眼回答:“不會?!?/br> 花千遇瞥了一下嘴,目露無趣。 她又問:“你取完經是不是還要回到龜茲國?” “正是?!?/br> “那就好?!?/br> 坐禪的這段時間內,花千遇問話不斷,法顯不得片刻清靜,到了晚上就寢的時間,她才終于安靜下來。 翌日,法顯用過早飯就出去了一趟,去王城買花千遇吃的小食,她早上起床晚,不想吃王寺內的齋飯,每次都嚷著要他出去買。 法顯拿著買來的食物進屋,屋內卻空無一人,僅余一縷淡香在縈繞。 無聲的寂靜在蔓延,法顯怔了片刻。 他將食物放到一旁,見案面上放置著一本經書,壓著一張紙,能隱約看到上面有幾行字跡。 法顯抽出紙張,上面只有一句話。 “我還有事先行離開,幫我保管好浮屠經,等事情辦妥,我自會回來取?!?/br> 法顯微垂的眸光,有一絲顫動。 這就是她為何問他是否要回到龜茲國的原因,她早定下主意要離開了。 可以想到若不是為了浮屠經,她恐怕連一個字都不會留下。 法顯將紙張和經書收好,他又來到金光塔內,和?;鬯麄円粔K抄錄佛經,晚上照常去練武,沐浴過之后回到禪房。 他點燃一爐檀香,香爐里升起裊裊青煙,淡淡的檀香味飄散而出,氣味寧靜內斂。 室內寂寥,只有一人淺淺的呼吸聲。 他從來沒有覺得室內能這么安靜,落針可聞,花千遇在的時候總是吵鬧,她閑不住,會提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打擾他清修。 意識到心中產生的雜念,法顯心神微震,眼底閃過一道晦暗難明的光。 他抿了一下嘴唇,開始撥動手上的念珠,富有韻律的清音在耳畔回響。 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法顯盤腿而坐,緩緩閉目,氣息綿長,室內檀香繚繞,靜無聲息。 心不動,人不動。 風旛不動。 一爐香燃盡,青煙消散,他的心也重新靜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