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法華經
翌日清晨,車隊照常出發,排成一列的駱駝隊,行走在沙丘上。 視野前方,仿佛是無窮無盡的沙海,風吹起金色的沙浪,寂靜的天地間只有駝鈴聲在悠悠的響起。 陽光炙熱,古道漫漫,黃沙飛舞。 花千遇騎在駝峰中間,她臉上圍著布巾遮擋迎面吹來的風沙,左手撐著一柄黑傘,柔軟的發絲被風吹的飛舞,輕飄飄的搖曳在空中。 大漠中她的紅色羅裙,是縹緲的,便像是一朵盛開在沙海中的彼岸花,妖嬈又浸透著蝕骨的艷麗。 引得商隊里許多人的注視。 中午吃飯時,商隊的人下了駱駝,吃著rou干和馕餅,再喝上幾口清水。 花千遇從駱駝上下來,她活動著酸軟的身體。 天氣太熱,她沒有胃口吃飯,她只吃了幾塊rou干和曬干的果脯就不吃了。 吃完之后,又繼續上路遠行。 待晚上停下休息,她用了晚飯,就去找法顯了。 “法師,今天看的是何經書?” 花千遇自覺的往旁邊一坐,儼然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法顯放下經書,作出解答:“《法華經》,此經文亦是佛法里不可多得的經典?!?/br> 他看過來,那雙烏黑的眸子,像是月下的一泓清泉,明凈清澈,他溫聲說:“此經文里有譬喻、故事的行文,散文,和詩偈,想必施主會感興趣的?!?/br> 花千遇被勾起了興趣,她說:“是嗎,說來聽聽?!?/br> 她沒要求從哪一品開始講起,法顯便從頭開始,他念道:“佛在王舍城靈鷲山,「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復有學無學二千人,摩訶波阇波提比丘尼,與眷屬六千人俱……菩薩摩訶薩八萬人,」尚有「釋提桓因,與其眷屬二萬天子俱……自在天子,大自在天子,與其眷屬叁萬天子俱,」尚有梵天王及八部神王各與若干百千眷屬?!?/br> 還沒開始聽幾句,花千遇就感覺腦仁突突的疼,她被這一長串繁冗拗口的佛名弄懵了,什么都沒有記住,腦子就只什么羅漢,什么菩薩。 花千遇又聽了幾句,開始昏昏欲睡,并且哈切連天,差點當場睡過去。 她揉了一下臉,提起精神,又期待的說:“不是說有散文和詩偈嗎?說點好聽的唄?!?/br> 好聽的? 法顯頓了幾息,才想明白她是想聽言辭優美的偈頌。 他稍作沉吟,便道:“文殊師利,導師何故?眉間白毫,大光普照。雨曼陀羅,曼殊沙華。栴檀香風,悅可眾心。以是因緣,地皆嚴凈。而此世界,六種震動……” 花千遇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她實在沒有聽出來哪里好聽了,只感覺越來越困乏。 她猛地一拍膝蓋,突然一驚一乍的說:“我明白了!” 法顯微的一怔,被人打斷他也不惱,只是去看她如何說。 花千遇板著臉,煞有其事的總結道:“是不是越高深的佛法,就越是讓人犯困,今天的法華經比昨天的金剛經還好睡?!?/br> 法顯的心性寬容,是常人無法比擬的,即使聽到了這般無知的言辭,也不露半分鄙夷輕視。 相反,他很欣賞花千遇的坦誠,人天性不同,所思所想也都不同,有人覺佛法為精髓,有人視之為糟粕,這是勉強不得的。 不喜不懂并不是錯,若是不知其中意就言明,總也比不懂裝懂要好。 不過,對于佛經好睡這一說詞,他倒是從未聽人如此談過,不免覺得有幾分新奇。 法顯失笑搖頭的說:“施主未接觸過佛法,感覺此經內容晦澀難懂,也是人之常情?!?/br> 花千遇倒也坦誠,她直接點頭承認道:“我確實一竅不通?!?/br> 她盯著法顯,又好奇的說:“方才我看法師講經文的時候,并沒有看經書,想也是這本經文法師已經會背誦了?!?/br> “我很好奇法師,你熟讀了多少本經書?” 法顯微頓了一下,他含笑解釋道:“佛經不已本計算,是由叁藏(經、律、論)十二部組成的?!?/br> 法顯又在為她科普關于佛經的知識,她頭疼的說:“那也總得有個大約得數???” 轉而,她目光灼灼的看過來,希望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來滿足她的好奇。 “不多?!狈@淡淡的說道:“不過千余部罷了?!?/br> 花千遇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微妙,她用一種無法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法顯。 嘖嘖,這和尚裝的一手好逼。 見得她目光中的深意,法顯便知道花千遇誤會他的意思了,他并非刻意賣弄,卻是真的看過這么多經文,不過佛門經文浩瀚如煙海,他之所見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并且也尚未完全參透,佛經之中的精妙,需要不停地細致的探究,理解參悟。 看她已經如此確定的神色,便是解釋了,她也不聽,以防平白惹她厭煩,他也不多做解釋,讓她心生不快。 花千遇收斂神色,皮笑rou不笑的恭維道:“法師果然佛法高深,定然是久負盛名的得道高僧,小女子佩服至極?!?/br> 聽她別有用心的言辭,法顯看她一眼,他謙遜的說道:“貧僧不過只是蕓蕓眾生中一個普通的僧人,當不上高僧二字?!?/br> 花千遇意味不明的笑了兩聲。 她又道:“不知法師是出自哪個佛寺?” “涼州,天臺寺?!?/br> 花千遇很肯定的道:“一定很出名吧!” “不過是些虛名而已,不足掛齒?!?/br> 他不說,花千遇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來,她不依不饒的說:“法師,簡單的描述一下唄?” 法顯撥動扣在手上的念珠,心里想著如何去怎么簡單的描述,她想要知道的名氣。 他定了幾息,開口說道:“漢帝曾來我佛寺門祭拜過?!?/br> 花千遇眼睛放光,她夸張的贊嘆道:“哇,這么厲害?!?/br> “皇帝都去過你們寺廟祭拜過,那你們寺廟里的菩薩,一定很靈?!?/br> 她笑容滿面,興致勃勃的說:“有機會,我定也要去祈福禱告,好讓菩薩保佑我早日達成心愿?!?/br> 然后,她聽到法顯非常神棍的說了一句:“心誠則靈?!?/br> 頓時,花千遇就笑出了聲。 她好笑的望著法顯,說:“我想要做世界首富的心比金子都真,為何還是不靈呢!” 法顯一時無言,心誠和妄想是不相同的。 等花千遇笑夠了,法顯道:“敢問施主的心愿是?” 花千遇不假思索的說:“回家??!” 法顯抬目,他的視線略過花千遇的臉。 她的容貌不全是純粹的漢人相貌,像是于異域混血,既有中原的清麗又有西域風情的艷惑。 法顯目露沉思,他猜測的說道:“回中原?” 花千遇含糊的應了一聲:“唔……算是吧?!?/br> 她有意要錯開這個話題,便問:“法師你的畢生心愿又是什么?” 法顯輕斂眉目,法相莊嚴,語氣認真道:“普度眾生,渡世間一切苦厄?!?/br> 聽過之后,花千遇毫不客氣哈哈大笑,她笑的花枝亂顫,差點笑岔氣。 好不易停了笑聲,話中含笑說:“這個心愿就和希望世界和平一樣不靠譜?!?/br> 她長呼一口氣,散去心頭笑意,又道:“只要有人存在,就會有無數的斗爭,世界永遠不會和平,你也渡不盡天下人?!?/br> 花千遇的目光看向法顯,看他作何反應。 他望向遠處,眼神是那種凡塵俗世所沒有的淡然,低沉的聲音道:“正是如此,貧僧才要眾善奉行,去渡人世苦厄?!?/br> “你……”自不量力。 最后的話,花千遇沒有說出來,但是她略帶嘲諷的眼神,卻是溢于言表。 法顯只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了垂眼皮,目光平淡無波。 他人的嘲諷,輕視他不會在意,他只做自己的想法,一切皆都唯心而已。 初心不改,蓮心不動。 花千遇瞥他一眼,他低垂著眉目,靜默的身影,仿佛快要坐化一樣。 她方才的舉止確實很失禮,而她本來也就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也不準備道歉。 嘲笑了和尚一番,她心情尚好,也就見好就收,隨即,站起身說:“我困了,明天再來聽法師講經?!?/br> 明天再來逗和尚玩,這可是無聊的旅途中唯一的樂趣。 法顯抬頭,嘴唇邊掛著幾分笑意,道:“施主慢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