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不厭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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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閉嘴!”秦瑨冷言一呵:“國有國法,我說了不算。穆刺史,這是在你的轄界上,你來說!” 穆庭之額角突突直跳,厲聲道:“貪贓枉法,欺君罔上!罪其當誅,以儆效尤!” “好——” 難民們一聽,皆大歡喜。 聽到上峰對自己的判決,陳涉如一具行尸走rou,跪著來到穆庭之身邊,拉著他的官袍哀聲求饒:“大人!卑職只是一時糊涂,要殺要剮您沖卑職一人來,請您饒過卑職的家人吧!” “貪污賑災銀,國法重典!你知法犯法,罪不可??!”穆庭之猛然抽出自己的衣角,后退幾步,吩咐道:“來人!將陳涉革職查辦,其余官府人員壓入大牢候審!” “是——” 上州過來的緝事很快將犯案之人控制,準備羈押進固縣大牢聽后發落。 陳涉等人被帶走后,難民們又齊刷刷跪下,高呼:“侯爺英明!刺史大人英明!” 穆庭之道:“你們且放心回去修養罷,本官會派人留駐固縣,保障你們的衣食,幫你們渡過難關?;仡^重建家園的時候,朝廷還會派人過來幫扶,大家盡管放心!” “多謝大人——” 眾人感激涕零,互相攙扶著回了賑災營。 唯有唐苓沒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秦瑨瞥到他,笑著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干的不錯,待會我會寫封舉薦信給你,你若真想去,就拿著信直接到隴右大營,到時候田裕會親自迎接你?!?/br> “多謝侯爺!” 唐苓正兒八經的行禮,終是年紀小,壓不住心里的情緒,回家找爹的時候一蹦一跳,像極了北面來的傻狍子。 姬瑤睨著唐苓的背影哧哧笑了笑,湊到秦瑨身邊,恍然道:“原來你找他送信呀?給的好處是讓他從軍?” 秦瑨點點頭,“沒辦法,人手不夠,只能先抓小孩用了?!?/br> “可不是嘛,你慣會欺負小孩?!奔К幪詺獾臎_他努努嘴巴,復又對著穆庭之頷首一笑。 穆庭之受寵若驚,低頭行了一禮,說道:“此地環境惡劣,不宜久留,二位先隨我趕回梁州,再行商議吧?!?/br> 秦瑨與姬瑤對視一眼,頷首道:“好?!?/br> *** 兩天后,黑綢馬車借著夜色從后門低調的駛進了刺史府。 秦瑨率先下車,隨后又把睡眼朦朧的姬瑤扛下來。 穆庭之引著他們行至后院一處雅致幽靜的小院,進了正堂,方才敢對姬瑤跪下。 “臣護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還請陛下恕罪!” “遲點不要緊,恰到好處就行?!奔К幟佳酆?,請穆庭之起身。 然而穆庭之還是牢牢跪在地上,慚愧道:“臣馭下不嚴,引出固縣那般混賬事,簡直丟了陛下的臉面。臣自請外放,還請陛下責罰!” “嗯?” 姬瑤一怔,斜眸看向秦瑨。 固縣貪污案若要追究起來,穆庭之的確難辭其咎,但這人是秦瑨一手提拔起來的,亦算是他的黨羽…… 姬瑤本以為秦瑨會替穆庭之求情,可他卻沒有表態,只是默默站著,臉上寡淡無波,看不出什么情緒。 室內極其安靜,屋正中擺著一尊落地香爐,里面升起裊裊香煙,味道讓人一時有些迷糊。 姬瑤已經許久沒聞到這種馨雅淺淡的香氣了,跟外面那些險惡格格不入,如同隔著一道天塹。 她捏捏手指,輕微的疼痛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回想著這幾個月的遭遇,她斟酌萬千,還是還了秦瑨一個人情。 “算了吧?!奔К幐┥韺⒛峦ブ銎饋?,緩聲道:“馭下再嚴也難免出紕漏,你護駕有功,功過相抵,固縣這邊及時善后吧?!?/br> 請罪的時候,穆庭之一顆心七上八下,著實沒底。 滿朝文武皆知,陛下對寒門官員極其苛刻,若是在朝中落下把柄,能翻身的,堪堪是少數。 而今陛下如此寬宥,委實令穆庭之驚訝,心頭不免掠過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是!”穆庭之感激不盡:“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 秦瑨意味深長地看了姬瑤一眼,負手而立道:“穆刺史,你先說說,朝中局勢如何了?” 穆庭之頷首,徐徐道出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臣之前去長安述職,卻沒能見到天顏。臣私下向在朝的同僚詢問過此事,自打陛下南巡后,沒多久太傅就對外宣稱龍體抱恙,需要養病。而寧王恰在此時回朝,以沈國公為首的官員便推舉他暫時代替陛下理政。起初百官強烈反對,呼吁陛下回朝,然而陛下卻一直不露面。久而久之,一些官員為了自保,立場開始模棱兩可,誰都不想得罪。太傅漸漸無力抗衡,亦或是有什么別的考慮,就這樣默認了寧王理事……” 他話音落地,隨之而來的是漫長難捱的沉默。 姬瑤低著頭,雙手緊緊捏住裙襴,方才的那點竊喜瞬間就被沖淡了。 雖說找到了救兵,總算不用在外面吃苦了,可等著她的還有更棘手的事,一關更比一關難…… 秦瑨立在一旁,看出姬瑤的懊喪,清咳兩聲,云淡風清道:“既然始作俑者露頭了,那敵在明,我在暗,事情倒是好辦了。穆刺史,固縣貪污案暫緩對朝廷上報,免得打草驚蛇,我們得先到隴右去。事關江山社稷,不容任何馬虎?!?/br> 穆庭之自是心知肚明。 隴右軍是盛朝手里的王牌,若寧王真的涉嫌謀反,陛下必祭出龍虎之師前去鎮壓…… 穆庭之正色道:“陛下,侯爺,您二位盡管放心,下官已派人前往隴右,讓田將軍率人在隴右邊界接應?!?/br> 秦瑨對穆庭之拱手:“多謝?!?/br> “侯爺客氣,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蹦峦ブ笄械溃骸俺家褱蕚浜昧艘律篮蜔釡?,待會有府中下人過來,引陛下和侯爺先去沐浴更衣?!?/br> 在賑災營待了這么多天,姬瑤這輩子都沒如此邋遢過,只覺全身上下都臭了。 府中婢女很快引她來到浴房,替她褪去衣衫,悉心伺候著她沐浴。 熱湯在婢子的撥動下變得水波粼粼,姬瑤出神的盯著上面漂浮的花瓣,不知不覺又想到了穆庭之的回稟,一字一句斟酌起來。 太傅在朝,完全可以替她把控朝政。如今卻是寧王理政,想來是朝中中立之人頗多,太傅難以號召。 也不知這些為求自保的官員里有多少世家,又有多少寒門…… 想到這,姬瑤將婢子們支出去,閉上眼,整個沒入水中。 咕嚕嚕的水堵住耳朵,姬瑤混亂的心方才安定下來,腦海中阿耶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瑤瑤,你要時刻謹記,朝中唯能信任太傅和宣平侯,有事好言商量,他們會幫你穩住朝廷?!?/br> 那時姬瑤似懂非懂,不明白為何要帶上宣平侯,后來在皇位上坐了兩年,漸漸明白了阿耶的用意。對于高位者來說,終極的權術便是制衡,而她似乎不太精通這點,總是會在朝堂之上倒向熟悉的世家。 她覺得世家根深葉茂,可以成為庇蔭她的勢力,更瞧不上尖酸刻薄的寒門,他們完全不像世家那般會討好她。 眼下她真的迷茫了,這次的逃亡給她帶來的沖擊巨大,甚至動搖了她自小的認知。 盤根錯節的世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還有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仿佛都快變成了隱藏在華服之下的虱子…… 不知不覺,姬瑤已憋到極限,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臉,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室內燭光亮如白晝,她緊皺眉心,濕漉漉的面龐顯出少見的肅正之色。 等回到長安,她必須得做點什么。 她雖不是當皇帝的料子,但姬氏的江山不能毀在她手里。 可究竟該怎么做呢…… 姬瑤心下惘然,背貼著浴桶,仰頭凝著木梁上的雕花失神。 恍惚間。秦瑨的身影漸漸浮現在她心頭。 她眨眨眼,不知自己能不能信任他。 這一路走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秦瑨的能力。不管外界是何模樣,他總能運籌帷幄,帶她走出一切困境。 這次,只要他能順利把她送回長安,幫她解決掉朝中亂象,那他就是值得信任的吧…… 這一晚,姬瑤被心事壓的極其疲憊,然而卻沒有幾分睡意。 因著夜宿臣子家,秦瑨顧及綱常,無法跟她繼續住在一個屋舍。 無奈之下,兩人只能分開居住。 姬瑤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熟悉的孤獨感再次淹沒了她。 自打阿耶和阿兄離開后,她就特別厭煩這種感覺,宛如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如此一來,她愈發睡不著,心頭焦躁,對秦瑨的忿恨也愈發大起來…… 翌日,刺史府的婢子伺候姬瑤盥洗更衣,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快活日子。 剛出小院,姬瑤便和秦瑨打了個照面。 天光云影之下,秦瑨烏發整齊上束,穿著利落的箭袖騎服,通身皂色,繡有盈盈暗紋,整個人干凈耀目,較之以往更為俊逸。 姬瑤則滿頭鬢花,身穿朱紅大袖衫,內罩曳地長裙,面施粉脂,柔嫵可人。 兩人對視的瞬間,秦瑨眼波微動,那個大明宮的嬌嬌女又回來了…… 慶幸的同時,他忽感悵然。 這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讓他胸臆憋悶。 兩人比肩而行,朝用膳的廳房走去。 秦瑨微微低眸,端詳著姬瑤那張不太歡愉的小臉,不禁問道:“怎么,昨晚沒睡好嗎?” “你這是明知故問?!奔К幠恳暻胺?,嗓音混著幾分惱意:“我說了不想自己睡,你還不陪我,我能睡好嗎?” 她話音落地,惹得秦瑨臉色一沉。 他警覺的看了看四周,抬手抵唇,做了個“噓”的姿勢。 姬瑤冷冷一哂,陰陽怪氣道:“秦侯比劃的對,絕對不能亂說話,誰叫咱們做的都是偷雞摸狗的事呢?” 眼瞧她情緒不對,秦瑨立時止住腳步,拉住她的衣袖,肅正道:“瑤瑤,這是在臣子家,不是在外面的時候,你我需要避嫌,待會見了穆庭之千萬不要胡言亂語?!?/br> 避嫌。 他們的確需要避嫌。 可姬瑤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心生煩悶。 “哼,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