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隨意無畏才是真正的狠。

    至少比他更狠上千百倍。

    他第一次殺人，就是為了莫蒼生，那時候他的是迷惘的，不停地在思索為什么在他心中殺人和殺物（諸如怨魂毒物和沒有靈智的獸類）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他的道心并沒有因此而動搖，如果不是莫蒼生體制夠特殊，他來得也夠及時，莫蒼生說不定就會死。

    那些人都是該殺、該死之人。

    但此刻，他卻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哥哥，你在說什么？”莫蒼生瘦削的臉上只有一片茫然，明眸之中只有無辜和委屈。

    “災禍之氣，納虛戒?！鄙螋嵊裢鲁鰞蓚€詞。

    他目光淡淡，眸中的碧色似是被冰封冷凍一般，雪色清清，卻似有崩塌之意。莫蒼生不過一瞬回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百密終有一疏。

    他當時就覺得很奇怪，一個人做一件事，總是會有目的性的。

    他之前就沒有想清楚，那個一直藏在幕后的人，為什么要公開用幻幕珠放映他殺寧心遠的景象。

    畢竟他沒有露臉，而且沒有人會想到他可以神魂和軀體分離。

    這件事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此刻，他終于明白了。

    那個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厲害。

    那個人到底在圖謀著什么？

    不過莫蒼生也瞬間懂了，昨晚沈翎玉不反抗，是因為覺得昨晚的那個人就是他，他到底該不該現在就承認呢？

    沈翎玉以為是他，所以不反抗，任他為所欲為……那么……這說明什么？

    心里千回百轉，莫蒼生說不出話，滿臉倉惶，只是緊緊捏著沈翎玉的衣角。

    頃刻，才哆哆嗦嗦道：“師父父，你到底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他覺得這個稱號比師尊更親密。

    魔修的劣根性似乎是根植于他的體內，無論證據如何充分，只要還有狡辯的余地，他就絕對不會認。

    他認了，那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沈翎玉他就是在裝嗎？沈翎玉會不會因此厭棄他，甚至是再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憐惜他了。

    昨晚莫蒼生強迫沈翎玉，毫無疑問，他是愉悅的，可是他也清楚，那樣的手段很下作，他現在承認了，沈翎玉之后懂了俗塵人事，恨他怎么辦？

    說不定，現在不認，他還有機會絕地反擊呢？

    他腦海中不斷想著說辭，想著該怎么制造偽證。

    沈翎玉突兀地笑了。

    這是一種看透一切、絕情殘忍且不受騙的笑容。

    好似要與莫蒼生有個了斷一般。

    莫蒼生慌了。

    他的軀體正值青春，少年血熱，極度的驚慌之下，反而有某種難言的感覺。更不用說在不久前，他還和沈翎玉有了非常親密的接觸。

    他為了遮掩反應，倏地跪下身，抱住沈翎玉的雙腿，埋著臉，嗚咽著不說話，可憐極了。

    “你知道我就吃你這一套對不對，之前在那處荒野院落，你明明可以自己動手殺人，可以規避危險，卻仍然被人打成那樣，然后墜崖，求救于我，你是什么目的？”

    想要也讓我手染鮮血，拉我一起共沉淪嗎？

    如你所愿。

    后面幾句話，沈翎玉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莫蒼生百口莫辯，他當時神魂被封魔陣影響，真的孱弱無比。

    而且他真的沒有想到沈翎玉會愿意為了他殺人。

    他以為沈翎玉會將那些人交給宗門處置。

    他無措。

    他…心虛。

    因為沈翎玉為了他殺人，他是覺得快意且刺激的。

    “不是……不是的?！?/br>
    莫蒼生矢口否認。

    可是他心知肚明，如果有機會，在沈翎玉永遠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

    “對不起，我錯了，哥哥……不，師尊不要討厭我?！?/br>
    他換了一個更為有力度的稱呼，他哭得全身顫抖，這種哀慟之哭是完全沒辦法控制的，是真情實感。

    “師尊，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欺瞞你的，都是那個人脅迫我，而且當初我在天祈王朝之所以沒有死，都是因為那個人幫我清除了臉上災禍之氣，不管怎么說，他也是我半個救命恩人，他還很有可能是以前天祈王朝的皇族，是我的先祖。

    我還以為他是好人，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手段那么殘忍的殺人，我也很害怕。他知道你送了那枚納虛戒給我，就要搶，后來還是我和他說如果他不還給我，我就和他魚死網破，他才重新還給我的。我也不”

    他一邊哭一邊說，他哭得面無人色，聲音含糊不清，瘦削單薄的肩膀也在不停顫抖著?？雌饋沓蓱z，柔軟不堪。

    莫蒼生隱藏在暗處的眼睛似是被水沁過的血玉。除了驚慌害怕以外，他心中還有著很多疑問和殺意。

    到底是誰，知道他的動向，知道沈翎玉對他的重要性，同時還要讓沈翎玉知道他的這些所作所為，是要沈翎玉和他反目成仇嗎？

    這個人到底是為了什么？

    莫蒼生和沈翎玉就是兩種看起來截然相反的人，即便莫蒼生壓下了心中的戾氣，表現的單純無害，卻也還是和沈翎玉格格不入。

    “我錯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蹦n生抬頭的瞬間，整個表情都變了，看向沈翎玉的眼睛帶著哀戚和驚慌，眼眶微紅，淚水順著他蒼白如雪帶著疤痕的臉頰滑下，不是那種歇斯底里的，而是帶著隱忍的，讓人為之心軟。

    第65章 、心機 ...

    莫蒼生想出的詭辯說法, 竟然和之前沈翎玉瞎猜時想到的一模一樣。有時候不得不說，這兩人真是莫名地心有靈犀, 在某些事情上超乎意料的默契和合拍。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不再似之前那般裝出來的奶糯稚氣，更多的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柔軟，此刻帶著哭腔，更顯幾分真情實感，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沈翎玉聞言, 表情一滯，他靜靜地看著莫蒼生，這雙被水洗過的眼睛是如此的純真無垢，他記得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年輕男人看向他的眼神是帶著暴戾和欲念的。

    之前明明已經堅定的想法, 現在好像是又動搖了。

    莫蒼生忽然苦笑了起來, 笑中還帶著淡淡的哭腔：“我之前確實是因為害怕, 才隱瞞了師尊關于這個人的事，但是我沒有想到師尊你居然會如此懷疑我,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辯解, 畢竟師尊你這么厲害, 不像我現在都還是個筑基期……”

    如果說他以前哭起來給人的感覺是小孩子特有的那種可憐兮兮, 那么現在哭起來是真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了。

    “別哭了?！?/br>
    沈翎玉伸手拍了拍莫蒼生還在顫抖的肩膀, 順手摸了摸他如墨的黑發，然后手指向下, 單手捏著他的下巴，手下的觸感是軟弱的，有種脆弱感，好似他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一般。

    莫蒼生抿著嘴，眼淚困在眼眶里打轉。

    然后他的感覺到冰涼的指尖拂過他的臉頰, 動作近乎溫柔地擦去了他的眼淚，指腹順著他的下頜線慢慢磨蹭滑落。

    這雙手白皙如雪如玉。

    莫蒼生只覺得口干舌燥，有著奇異難言的感覺，他似乎聞到了雪的味道，果然，有了負距離接觸后，正常的觸碰都變得曖昧異常了。

    “我們進屋再說吧?！鄙螋嵊竦?。

    雖然此處偏僻，夜色濃重，還有繁茂的枝葉作為遮擋，并且他也豎立了一層靈力屏障，但有些事情終究還是在室內解決比較好。

    他剛剛趁機探查了莫蒼生的修為，居然真的只有筑基期。

    沈翎玉神情淡漠，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莫蒼生也沒辦法從沈翎玉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也不知道沈翎玉到底相沒相信他這套說辭。

    他自認為臨場發揮不錯，甚至還給自己的神魂按了一個人設身份，聽起來還是很真實的。

    破舊小木屋里，還是和九年前差不多，莫蒼生并沒有在其中添置一些家具和配飾，簡潔到沒有絲毫人氣，清冷無塵。

    窗外月華傾落，寂靜無聲，連蟲鳴之聲都無。

    莫蒼生和沈翎玉在屋內相對而坐。

    “他傷害過你嗎？”沈翎玉突然問道。

    “什么傷害？如果是打我的話，那倒沒有，他其實還救了我。我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樓禹城將無辜的女修者當爐鼎圈養起來，他都沒有殺那些女修者，還救了她們，他可能是去救人的。至于寧心遠，我很討厭寧心遠，我覺得可能寧心遠也做了什么傷害那人的事了，他才會殺了他……”莫蒼生這段話說得又軟又無辜，還很有煽動性，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神魂，先夸了再說。

    “是嗎？”沈翎玉語氣不冷不熱。

    莫蒼生面上毫不心虛，“他有時候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我相信他不是壞人?！?/br>
    “你和他還挺熟？”沈翎玉突然問道。

    “我一個人住在這破舊小木屋里，他有時候會來看看我……所以我才懷疑他是不是我的先祖?！?/br>
    莫蒼生：不就是我自己認自己做祖宗嗎？我沒吃虧！

    沈翎玉繼續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要收你為徒了，那我正好說一下我們師門的祖訓，之后你修煉有成，一定要和為師一起殺了這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年輕男人，我們和他不死不休?！?/br>
    師門祖訓？！“為什么？”莫蒼生滿眼的懵懂，他當然知道為什么沈翎玉想要殺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年輕男人，畢竟這本來就是他的神魂，他干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但莫蒼生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只能裝傻。

    “怎么？不愿意嗎？”沈翎玉似笑非笑，帶著某種無形的壓迫感，比之前冷著臉，還更讓人感到心慌。

    “那個人可能是我的親人……而且在凡人界還救過我……我……”

    “那我和他，你選一個吧?！鄙螋嵊衩黠@沒有被莫蒼生說動。

    莫蒼生沉默屏息，他的思緒紛亂異常。

    “他也沒干什么天理難容的壞事啊，師尊你為什么要這么針對他，讓我做這樣的選擇?！蹦n生滿臉不解無辜做作難受痛心疾首，“而且如果我不是這么弱的話，我也想要殺樓禹城和寧心遠，難不成師尊你也要因此殺了我嗎？”

    他沒有想到沈翎玉居然會恨到這個程度，回想起沈翎玉昨晚順從的態度，他想如果他直接承認了，沈翎玉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會生氣，他和他，說不定是兩情相悅的。

    但是他現在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而且沈翎玉是一個極其有原則的人，昨晚的順從可能只是知道無力反抗，才不做過多無用功，只等之后變強了再報復回來。

    還有就算是再沉迷修煉不通曉人事，肯定也能感受到昨晚那事的非同尋常，去諸天藏經閣查一查可能也就懂了。

    昨晚的順從，可能是不懂，今天可能是去查閱了，懂了，所以來興師問罪了。

    看看沈翎玉這要不死不休的架勢……莫蒼生覺得果然還是不要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