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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他長兄(穿書) 第24節

    溫廷舜左手輕微摩挲著右拇指的關節處,長身雋立于溫廷安的近側,容色上幽隱深寂,并?不顯山露水,情緒莫測,僅用一雙邃深如潭的眸,眸仁烏沉,藏著霧蓄著云,靜然凝視他?,眸光里帶著幾分?涼薄審視,以及頗具重壓的探究。

    長貴吩咐墩子搬了一張長方紫木桌榻,置在了花廳的中央位置,桌榻前?放了一只青碧錦團紋的暖絨蒲團,榻案之上敷設有?湖筆一枝,宣紙三裁,烏石硯一樽,徽墨半碗,亟亟待君一揮而就。

    溫廷安并?不慌張,坦蕩磊落地?撩袍并?膝而坐,先是搦筆蘸墨,平鋪紙面,諦聽了一番律義的題面。

    溫老太爺出律義的題,主要圍繞懲惡門這?一方向,七道題,依序逐次是『yin祀』『誑惑』『販生?口』『霸渡』『妄訴』『誣賴』,此外有?一道律義,是新律律目之中的『偽詔』篇。

    這?些律義放在前?世?的話,溫廷安早已是承學過的了,用今人的眼光去看古代律法,不免有?些簡易,但大鄴的律法之義,其所對契的推鞫問案之法,又與歷史朝代有?些差異,好在這?幾日,她溫故知新,很快將《大鄴刑統》每一頁都翻遍了,現在這?些律義,對她而言毫無難度。不過,溫廷安仍舊不欲鋒芒畢露,要教溫老太爺看到自己的長進,但也不能去壓過孫輩的風頭,免得惹二叔三叔兀自生?疑。三日前?他?還是一位不學無術的紈绔少爺,眼下律義答得全然準確,斷然教人無法篤信。

    凡事還是要循序漸進些才好。她的真才實學,目前?只有?呂氏與溫善晉知曉。

    溫廷安瀏覽了一回律令律義部分?,心?中有?了數,循照原主平素寫?題的節奏,將七道律義與三道律令寫?完了。

    溫廷安寫?題時,溫廷涼溫廷猷一直在偷偷觀摩,俄頃,兩人臉上皆有?微妙的異色,平素看長兄溫和散淡,但他?寫?起題時,氣質全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較其儀姿,比尋常要愈發沉著雅煉,襯托出一種超逸溫篤的意蘊,教人為之正襟肅然。

    看到廢物長兄真能有?模有?樣?地?律義逐一寫?完,溫廷涼明顯變了臉色,心?中吃驚不少,粗略掠去一眼,墨紙之上的字跡,工整清秀,雖說溫廷涼不是學律學,但深覺溫廷安寫?題時,比疇昔的摸底都要胸有?成竹。

    但他?仍不相信溫廷安能在短瞬幾日里突飛猛進,溫老太爺考的律義,指不定都是溫廷安會的,所以溫廷安才寫?得如此順暢。

    吃驚的不止是溫廷涼一人,溫廷猷心?中亦是驚慟不已,長兄的字何時寫?得這?般好看了,并?且所答的律義,居然是一字不差寫?下了,雖不知準確與否,但光是能夠做到一空都未落下,已經夠讓人嘆為觀止了??磥?,這?幾日長兄下得硬功夫不少。

    二人又不約而同去觀察長輩們的反應,長輩們的思緒都藏得比較深,不喜形于色,心?中所思何事,并?非他?們能一眼看出來?的。

    溫廷安全神貫注地?寫?題,心?無旁騖,并?未覺察圍觀她的人是如何作想,她也不太關注這?些,寫?完了七道律義和三道律令,輪至律策部分?。

    溫廷安一看墨帖,悉身微微怔住,溫老太爺給?她出的律策,已然擬定好題目,命曰《律賞忠厚jian宦之論》,大意是目下黨錮之爭激烈,讓她針對朝中的忠厚之臣、宦豎之相進行陟罰臧否,如何用刑律去扶植一批賢臣班子,打壓那些在朝堂上為非作歹禍亂君心?之jian相。

    題眼是這?般寫?的:“古者賞不爵祿,律部不以刀鋸。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br>
    溫廷安心?下暗暗訝異,這?般論述與遣詞酌句,竟與她前?世?學過的一位文學大家的文章出奇相似,此一篇文章是那位文學大家高中狀元的文章,冠絕千古,她認真學讀過,也能全文背誦,受益匪淺。

    溫老太爺考她這?么一篇策論,用意已然昭然若揭,是在丈量她的思想覺悟有?多深。她身為溫家的嫡長孫,假令有?朝一日入仕為官,很有?可?能進入大理寺,屆時勢必向溫家聊表忠心?,如此,這?一篇《律賞忠厚jian宦之論》,便是考驗她對當?今風云突變的政局的淺見與看法,提出建議倒在其次,破題之法,是將溫家的核心?主張與當?今官家的新律結合起來?,統一論述。

    溫廷安前?世?在編制里,寫?過長達七年的公文材料,關乎策論的結構與套路,委實是深諳于心?,加之她修讀過不少與律學休戚相關的課程與史料,寫?出一篇有?鼻子有?眼的律策,并?非難事。

    其一,開?篇引經點題,引用官家在某一次早朝上說過的話,抬高官家的治世?地?位,覆上自己針對刑賞的觀點,一方面親賢臣遠小人,一方面要賢臣jian相的賞罰,要遵循『賞不可?過乎仁,罰不可?過乎義』之準繩。

    其二,文章的軀干部分?,以溫暾含蓄、深切肯綮的筆法,多寫?些溫家英明神武的功績,用溫家來?烘托jian邪之臣的卑瑣,這?一段結合刑賞與三法司、修纂律員一起寫?,要有?點出『罪疑惟輕,功疑為重』的刑賞之道,

    其三,最后?一段畫龍點睛,再度著重向帝王深表忠心?,并?與開?頭的立論相呼應,升華一己之觀點:『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因其褒貶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br>
    溫廷安寫?這?一篇律策時,比較謹敏慎微,不敢用太宏大與磅礴的筆法,引經據典時,也不敢超脫大鄴這?個朝代,原主到底只有?碧玉之年,論見識與閱歷,還是比較淺薄,講不出太高深曠遠的話,縱使要故作高深,估計也是會文縐縐地?套用古人之語,達不到闡幽抉微之境界。

    律論寫?畢,溫廷安伸手捻起宣紙兩端,朝未干的墨字之上輕輕吹了一口氣,待墨字干了后?,長貴上前?收走她的律策,移交給?了溫老太爺。

    本來?之后?還要斷三樁公案,方才算摸底畢,但溫老太爺捏緊了一篇律策,竟然是沒再命溫廷安寫?下去。

    溫青松細細端看著這?一篇律策,持久未言,二叔與三叔袖著手各候左右,心?中竊自揣度,不明白這?篇律論是寫?得太糟糕了,以至于令老太爺氣結,不知該如何評議,不論是寫?成個什么樣?子,都不至于教溫青松緘默這?般久。

    還是說……

    眾人思忖間,溫老太爺按捺住駭意,倏然說道:“呂博士在前?日課考后?,贊譽過你有?文曲之才氣,我一直私以為那是名不副實,但今日看到你做的文章,我殊覺呂博士的話講得頗為精當??!?/br>
    一語掀起千層風浪。

    溫善豫與溫善魯二人,俱是震駭地?凝向了溫青松,頗覺匪夷所思,老太爺平素治家極為嚴苛,甚少褒賞孫輩,唯有?天資穎悟的溫廷舜才能受此殊遇,怎的現在夸贊起了溫廷安來??

    這?個紈绔少爺的文章該是寫?得有?多好?

    溫善豫與溫善魯爭先恐后?接過那一份墨紙,將律策從頭到尾捧讀了一回,此一眼,果真是震懾不已,倒不是說這?是其所寫?的《律賞忠厚jian宦之論》,堪稱曠世?之作云錦天章,而是對比溫廷安疇昔寫?過的策論,這?一篇文章就顯得太有?長進了,文章用詞并?不佶屈聱牙,讀來?通俗易懂,文章的骨架與骨rou結合得淋漓盡致,率屬于品級較好的篇章,若是跟上舍生?比肩并?論,亦屬毫不遜色,甚至拿去春闈赴會試,也是夠格。

    一時之間,二叔與三叔看溫廷安的眼神隱微地?發生?了一些變化。

    溫廷涼發覺氣氛產生?異數,催生?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溫廷安到底寫?了什么,卻遭二叔一陣沉聲訓斥:“在此處虛頭巴腦愣著作甚?看看你長兄做得一手好文章,再看看你的文章,要骨架沒骨架,要敘言精辟卻不精辟,要言辭凝練不凝練,全然像個什么樣?子?”

    溫廷涼怔住,顯然未料知到父親竟會劈頭蓋臉訓責于他?,他?拿過了長兄的文章,速速掠過一眼,少時,僵滯了片刻,若非親眼所見,他?簡直不敢輕信此文出自長兄之手!

    若是讓他?來?寫?此題,斷無可?能寫?出長兄這?般水準。

    溫廷涼執著宣紙的手都在輕顫,溫廷猷亦是湊過來?看,凝心?看罷,心?底卻是由衷為長兄感到揄揚,原來?長兄的策論寫?得如此精彩。

    長貴將溫廷安寫?的律義與律令交上去,給?溫青松過目了一回,七條律義,僅有?兩道寫?得不算精當?,另外三條律令,悉數全對。

    溫廷安的真才實學,由此可?見一斑。

    溫青松捋了捋須,對這?般的結果既是感到意外,又是感到欣慰,先前?呂黿同他?說溫廷安的科考奪得頭籌,他?并?不以為然,但今次一回摸底,倒教人側目而視。

    不光是溫青松,花廳內許多人亦是對溫廷安投以注視。

    明明三日前?,還是去抱春樓尋歡的敗家紈绔,聚賭打馬被?族學遣退,所有?人都沒料想他?竟會要重返三舍苑念書,更沒想到竟然還能將落下整整一載的律學課業,快馬加鞭趕了上來?。

    茲事何其玄乎!

    按說溫廷安是畏懼溫老太爺的儀威的,每逢他?要抽考,他?多少會露怯拘束,可?今夜他?偏偏端容大方,行止泰然,恭謹之中帶著澹泊。

    眾人能覺察出,溫廷安不單是學識漲了,還有?儀姿、氣質、談吐,俱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跟憑空換了個人似的,但那一張臉還是那一張臉。

    眾人尚在疑竇間,卻聽溫老太爺吩咐長貴一聲:“去書房一趟,將那一塊漢玉麋墨和碑帖取來??!?/br>
    長貴“哎”了聲,折道去了西蓮塘那一廂的書房,俄而,便捧著一塊敷設著素帛的方盤入內,盤面上掩著一塊青紋薄綢布,綢布上裹藏著些碎散的雪汽,揭開?綢布,里頭墨寶的模樣?俱是一覽無余。

    孫輩們見著,俱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兒有?些發直,溫青松有?集物之雅好,書房里名貴珍稀之物繁多,拱手施贈給?孫輩倒也不算少,但這?一塊質地?極好的漢玉麋墨,比他?們平素用的桐煙墨更勝三分?。

    此墨是西戎小國進貢之物,制墨工序之中添了藥引,據聞添了檀香、冰片、金箔、決明子等草藥,與膠、油攪拌捶打十萬杵,成形至少需要半載,十分?罕見,一般只有?官居三品以上的紫袍緋袍大員,才得用此物,縱使是用,也很珍稀,他?們沒想到溫青松會將其饋贈予溫廷安。

    溫廷安接過長貴遞來?的漢玉麋墨,一時頗覺受寵若驚,不過是測個底子,老太爺居然贈此貴重大禮,委實出乎意料之外,她忙撩袍躬身言謝,卻聽溫青松道:“你雖律義、律策做得好,但瘦金體的火候仍是不夠,我這?兒有?些墨與碑帖,平時束之高閣,今兒不若給?你練練手?!?/br>
    說著,轉向溫廷舜:“舜哥兒,你今晚若是無事,便攜同去書屋一遭,給?你長兄指點一二,他?的字兒雖有?皮,卻無骨,形近神遠,缺了個人領進門,而你的瘦金體是摹得最好的,你們兄弟一場,合該風雨同舟,彼此幫扶才是?!?/br>
    老太爺子威嚴挺足,話甫一落,溫廷安容色一頓,下意識瞥向了溫廷舜。

    第33章

    溫廷舜是魁院之中的天之驕子, 其所作的?策論與文章,夫子博士視作上佳范文,常見諸戟門牌坊, 諸院生員爭相傳抄朗誦, 溫廷安每日途經戟門, 總能見著布貼其上的文章,先不論內容,光是那一手銅琶鐵板、楚楚謖謖的瘦金體,便讓引人折腰且敬羨不已。

    可這廂具體是個什么德行, 溫廷安是知曉得一清二楚的?,數日前溫老太爺便囑咐過,命他敦促她課業, 上一瞬這位恭謹應是, 下一瞬入了書屋,那一副神態變得毫無表情, 眉眼俱是冷肅寡淡,雖說一連三日, 兩人共處同一屋檐相安無事?,但私底下,溫廷安能切身覺知到?他的?不耐與疏冷,甚至是敵意與懨嫌, 他連掩飾的功夫都懶得做。

    溫廷安在前世練過五年的顏體和四年的?歐體, 她對?自己的?字還是有數的?,至少是中等偏上的?水準,若是去考升舍試, 一定不會因為字體問題而吃暗虧,故此, 溫廷安同意不同意教她練字,對?溫廷安而言并不重要。

    加之沈云升跟她說過聞氏身份有異之事?,這?讓她對?溫廷舜平白生出了些惕然,她本?就知曉這?位是反派,如今朝野內外亂象四升,可偏偏還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位劫馬車的?少年刺客,倘若是,打探她的?上峰的真實目的又是什么。在疑緒重重的?遭際之下,溫廷安眼下多留一個心眼總歸不是壞事?。

    溫廷舜的?神思如一只蚌,讓旁人難以撬開探賾,他一向淡靜如水,情緒從不外顯,是以溫青松話聲一落,他竟是對?溫青松行了一個長揖,道了一聲:“此屬晚輩應盡之責?!边@?便是應下了。

    偌大的?花廳里沉寂了一瞬,眾人各懷心思的?眼神,如草船借箭般疾射而來?,換若旁人,早已是如芒在背,但溫廷舜面容上毫無異色,儼然風停水靜。

    等閑是虛與委蛇之語,溫廷安涼薄地?扯了扯唇角,孰料,似是洞察到?她心中腹誹,少年揖禮畢,俄而,便側目淡淡凝了她一眼,烏沉冷淡的?瞳仁里,暗藏著不為人知的?風雨。

    溫廷安并?不察,款然掖住袖裾,懸腕拱手?,溫聲道:‘那這?幾日有勞幼弟了?!?/br>
    話音甫訖,溫青松蘊藉地?看著兩人一眼,又囑托孫輩務必業精于勤,篤學慎思,語重心長地?囑托完了,遂才吩咐溫善豫與溫善魯多加督促少爺們的?新律課業,私試之中,策論是最難寫的?,多寫多練多看,才能熟能生巧。

    經此一夜,溫善豫與溫善魯臉色皆有些變化?,看溫廷安的?眼神比平素少了一兩分淡蔑藐態,多了幾分若有所思。二房的?三少爺溫廷涼很畏懼溫善豫會打他,畢竟他爹是信奉棍棒之下出良才,今夜的?風頭都是長兄的?,尤其是策論文章,溫廷涼反倒成了襯托的?碧葉,溫善豫氣性高,一定是心里不大舒服的?,覺得溫廷涼可以遜色于溫廷舜,但怎能遜色于溫廷安呢?

    溫廷涼剛逃到?自家院子四蕞院時,便見溫善豫抄起了一根臂膊粗壯的?藤鞭,怒得抽了他一下,溫廷涼打一個趔趄,膝部一軟,出其不意地?跪在了雪地?里,溫善豫以藤鞭直指著他道:“你老太爺今兒把漢玉麋墨與碑帖贈給了你長兄,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溫廷涼挺著肩脊,咬牙道:“不過是一次摸底罷了,偏巧老太爺出的?題,長兄他都會,他能入得了老太爺的?青眼,全憑僥幸!”

    溫善豫低斥道:“僥幸?撇去律義律令不論,單論這?一篇《律賞忠厚jian邪之論》,我若命你下筆,你能寫出溫廷安這?等水準么?”

    溫廷涼陷入了一番躑躅,底氣虛然地?垂下眸,那洋洋灑灑千字論歷歷在目,遣詞酌句之精辟,引經據典之奧妙,讓人為之嘖嘖稱奇,他袖裾之下的?手?掌泛著一股子冷,指根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忍辱道:“兒才學淺拙,涉獵短淺,筆力?不逮,暫且是寫不出這?般水平,但憑長兄一個不學無術之徒,他只學了短短三日,便能一蹴而就,寫這?般云錦天章么?縱然是有文曲星之名的?廷舜兄,他學策論亦是學了個一年半載,焚稿繼晷,寫壞了二十來?枝湖筆,才練得一手?好文章?!?/br>
    溫廷涼不愿信溫廷安真能寫出好文章,一年前這?廂尚在族學聚賭打馬之時,溫廷涼看過他的?策論,是算學院的?夫子當做反面教材當眾念讀,詞無詮次,東拼西湊,簡直是一塌糊涂。

    溫廷涼不信溫廷安做的?妙手?文章,難道溫善豫便是信了?

    他亦是不信,但眼睜睜地?看著溫廷安一字一句將策論寫出,王冕并?未襄助造弊,這?令他不得不信溫廷安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律學造詣比他所料想得要?可怖,但為何以前毫無起色,眼下卻?能一鳴驚人?

    要?么是他通過其他隱秘的?手?段,得知溫老太爺今夜要?考這?篇策論,提前將文章背下,要?么就是,他一直行著扮豬吃老虎之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溫善豫希望是前者,但今夜他不動聲色觀察溫廷安的?種種,他發現溫廷安極可能是后者,按照這?般趨勢,他的?升舍試全無問題,甚至三個月后的?春闈,興許還能取個養眼的?名次。

    若溫廷安在崇國公府的?地?位上去了,意味著封官承爵的?大梁,又落回了長房那頭,那么,溫廷涼要?爭得侯位,那時難上加難。

    溫善豫眸底深陰,復重重鞭笞了溫廷涼一下,叱道:“他那一篇策論,你是看著他親自寫出來?的?罷,縱然疑竇居多,你不信也得信!為何他能寫的?這?般好,而你卻?不能?總歸你仍不夠努力?,現在給我起開,回屋將這?一篇策論全文抄誦,明早卯時我便來?choucha!”

    父親動了火氣,縱使疼愛溫廷涼的?母親與其他女眷,也不敢妄自出屋替他開解,畢竟事?關?二房的?門楣,還事?關?幾個嫡妹庶妹的?婚姻大事?,若是溫廷涼將來?高中二甲及第,那么她們就能有個好的?出路,她們都指盼著涼哥兒能出人頭地?。

    窺聽墻角時,她們知曉了溫廷安受老太爺漢玉麋墨與碑帖一事?,俱是大為愕怔。

    溫廷涼在大雪之中起身,膝骨與前裾被霰雪蘸濕了去,他的?拳緩緩地?攏緊了去,剛剛父親砸下的?那兩鞭有多狠,他對?溫廷安這?位長兄心中就有多惱恨。

    策論他要?好好抄誦,升舍試他要?好好考,他打心眼兒瞧不起這?個長兄,他萬萬不能遜色于他!

    長貴與墩子便捧著溫青松贈去的?墨寶,去了一趟長房濯繡院里的?書齋,還差人搬來?了暖閣里的?幾只織金紅泥爐,供奉在書齋的?八角之地?,外邊落雪重重,檐下的?菱角玲瓏長明燈簌簌蕩晃,這?般就襯得書齋里的?氛圍格外薰風和?暖。

    聽聞大少爺從溫老太爺那兒得了不少罕見的?珍稀墨寶,長房收到?了風聲,檀紅和?瓷青幸喜異常,忙快步尋呂氏道了喜,滿含悅色說:“大夫人,這?回大少爺可爭氣了,說老太爺考他律義律令與策論文章,大少爺從善如流,終于開始器重他,咱們長房揚眉吐氣了一回呢!”

    茲事?在呂氏的?預料之中,昨夜的?時候,溫廷安便給她過目過律策與律論,呂氏看了她的?卷子,便一直希望溫老太爺早些知曉,眼下心愿成真,心中欣慰不已,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一面吩咐堂廚去煲一盅紅參湯,給溫廷安補一補身子,一面又披衣起身,朝著院門外頻頻望去,卻?始終不見溫廷安歸來?的?身影,問:

    “從崇文院到?這?琢繡院,腳程也不遠,安兒怎的?還不回院?”

    檀紅“噯”了聲,因著興奮,一轉頭倒忘卻?了一樁事?體,忙尋大夫人釋惑道:“這?不,兩日便是升舍試,老太爺覺得大少爺的?字有待精進,特地?吩咐二少爺去書屋指點一二呢?!?/br>
    呂氏凝了凝眉心,舜哥兒的?書法是孫輩之中的?翹楚,這?事?毋庸置疑,但他的?脾性她是知曉的?,一身傲骨,對?溫廷安并?不待見,這?十幾年以來?,在溫青松膝下承學,來?琢繡院請安的?次數屈指可數,雖說平素打照面時,他該有的?禮數一定不會少,但能讓人覺知到?他恭謹之中的?疏離,這?個僅有舞象之齡的?少年,心中的?城府與逆鱗,卻?遠超同齡朋輩,教呂氏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到?底是那人的?孩子,與溫家的?子嗣本?就不是同根生,為何溫老太爺還要?將命他指導溫廷安的?書法?這?不是明擺著將她往火坑之中推?

    溫廷安幼年做過很多待他不好的?事?兒,他偏偏都錙銖必較般的?銘記于心,兄弟之間的?明爭暗斗,呂氏其實?都看在眼底,溫廷安有些小伶俐,但論權謀與心智,根本?不敵溫廷舜,若跟他處一塊兒斗智斗勇,怕是會落于下風。

    呂氏有些顧慮,欲要?起身,躬自去書齋那處看上一看,卻?見溫善晉滿身藥香披雪而至,他來?得正是時候,呂氏忙將自己的?憂思與他說了一通,溫善晉倒是搖了搖蒲葵扇,坐在金絲梨木圈椅上,朝丫鬟們使了個眼色,檀紅與瓷青互視一眼,俱是退了下去。

    待屋中剩下二人,溫善晉才淡笑一聲,扶住她的?肩膊,讓她與之偕坐,溫聲道:“兄弟倆有事?沒事?斗個法,不是很尋常么?舜哥兒性子太深靜了,一根弦繃得太緊,一個人常待在文景院子里,杜戶不出,這?般不好,需要?安兒鬧一鬧他?!?/br>
    呂氏卻?是覺得溫善晉在說風涼話,別開了他的?手?掌,正色道:“安兒是什么人,舜哥兒又是什么人,老爺你并?非不清楚。溫老太爺今次給安兒摸底,安兒策論寫得深入人心,他便命舜哥兒為她指導書法,這?叫什么事?兒,若是有心栽培,為何不延請一位侍讀學士授學左右?老太爺讓舜哥兒輔導安兒,怕是借著幌子盯梢?!?/br>
    溫善豫卻?是覺得呂氏委實?多慮了:“安兒韜光養晦,厚積薄發,你當高興才是,父親不僅有意栽培安兒,也有意讓長房和?睦,畢竟他們二人今后皆是要?挑大梁的?,讓舜哥兒教教安兒也屬常情,兄弟宜結不宜解。你難道沒覺察著,近些時日舜哥兒與安兒來?往,再未起爭端了么?”

    呂氏忖了一忖,發覺溫善晉說得不無道理,自打溫老太爺吩咐溫廷舜去敦促溫廷安的?課業,二人在書齋之中倒是未生什么隙故,甚至比往常還要?和?睦不少。

    難不成,真是她多慮了?

    可溫廷安終究倒是個女兒家,呂氏就怕她到?了溫廷舜那兒,會吃暗虧。

    此下,溫廷安趺坐于書榻之前,掌了燭火,慢條斯理地?研磨鋪紙,溫廷舜與她只有一席之隔,披著一席月白薄氅,取了一本?書在專注地?看,眸色平寂如窗扃之外的?長夜,縈繞著一團融不進揉不開的?霧色,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但眼神是專注的?,側顏輪廓線條凜冽且硬朗,如墨紙上一片綢墨。

    兩人隔著楚河漢界,誰也不曾越界,誰也不曾主動言語,氣氛闃寂得只余下研磨之簌簌聲。

    溫廷安其實?心下納罕,想不通這?人不愿指導自己書法,卻?要?應承下溫青松的?提議,與自己同居于一個屋檐下。雖是想不通,但她也沒往深處去想,研磨畢,她撩袖伸腕,沿著碑帖開始臨摹瘦金體。

    溫廷安臨摹之時,溫廷舜的?視線自書頁之中緩緩抬升,半掀起眼瞼看她。

    過去數日,他從未給長兄一個正眼,今次認真審視,不知為何,他的?呼吸隱微地?起了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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