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長兄(穿書) 第14節
書迷正在閱讀:重生道祖的偏執日常、被迫尚公主后、我男朋友是神級哨兵?、朱門寵妾、職業讀者,追文爆紅、穿書前他已在大潤發殺了十三年的魚[快穿]、海棠壓枝、萬人嫌死后他們都后悔了、炮灰真少爺修仙回來了、娘娘開場就滿級
溫廷舜左指慢慢摩挲著右手拇指,沉寂地看著她:“倘若你真因鐘瑾羞辱而感到憤懣,依照你的性子,在監舍尋刑部尚書鐘伯清對峙時,你便應當大張旗鼓地將律論一事,告知予他,讓鐘瑾完全下不來臺,顏面盡失。但你沒這么做,反而選擇緘默,意味著你另有籌謀——”語未竟,他話鋒一轉,“讓我猜猜你的目的,你可是為了保住楊淳,才這般做?” 溫廷舜比溫善晉更為不好糊弄,那一雙點漆般的邃眸總能洞若觀火,任何計較和謀劃,在這一雙眼眸的注視與鑒照之下,總能無處遁行。 溫廷安被這番話一堵,片晌后,才將與呂黿對賭之事告知予他,一抹哂色出現在溫廷舜的面容上,“你還真敢賭,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同齋學子,陪葬自己的仕途,不知當說你魯莽,還是當說你蒙昧?!?/br> 真正在三舍苑受重視的,只有上舍生。至于外舍生,還是個寒門子弟,誰會費盡周折,真正在意這些人的死活。 溫廷安朝著他膝行了幾步,“可是,你不覺得茲事很古怪嗎?在衙房時,學胥沒有審問鐘瑾欺侮楊淳的緣由,還一口將禍患栽贓在我身上,最后呂黿為息事寧人,意欲將楊淳驅逐出舍,這一切的行止,根本不符常理,學胥本該守正公允,卻沒有搜集人證物證,呂黿身為律學博士,卻選擇包庇內舍,楊淳在這次尋釁案里毫無發聲的機會,無人在意他為何受到欺辱?!?/br> 溫廷舜冷淡地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起了微瀾,指尖微頓,他慢慢踱至了溫廷安近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長兄,四日后私試,三個月春闈會試,你在長房之中什么境遇,眼下要做什么事,當是分個輕重緩急。溫老爺子命我敦促你的課業,我自是有令在身,會督查你的一言一行,若你有任何逾矩,我會上報給崇文院?!?/br> 夜里,溫廷安輾轉難安,望著紙窗外的絳青長夜發呆,她想查清楚尋釁案背后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貓膩,溫善晉愿意給她一架梯子,為她牽線搭橋,但溫廷舜是溫青松陣營里的人,只求仕進,她若是做了與念書無涉的事,溫廷舜便會狀告她,這廂還真是鐵石心腸,一絲兄弟情誼都不顧。 溫廷安有些氣結,以為他會幫襯著她一點,但他竟然過河拆橋,真是陰戾險峻。日后,她多提防著他一點才是。 天未明,夜色還暗著,還沒到寅正牌分,溫廷安就爬了起來,洗漱罷,吩咐王冕,她今兒獨自坐馬車赴學,王冕奉著暖爐困頓著,聽了這話,陡然一個激靈:“大少爺怎的起這樣早,不與二少爺一塊走啦?” 溫廷安淡淡道:“他腿疾恢復得差不多了,加之我們相看兩厭,多看一眼折壽十年,與其相互折磨,不如就此放過,道不同不相為謀?!?/br> 王冕覺得大少爺說得在理,他身為仆役,過去兩日跟二少爺同坐一馬車,也是怪不自在的,當下去堂廚跑了一趟,為她準備了幾塊熱乎乎的裹蒸燒餅裝著。 溫廷安給爹娘請過安,俄而披著厚茸茸的狐白毛氅出了府,在路上啃完了一塊燒餅,到了族學,趨步至東學舍的男宿,此處是全舍寒門學子的棲所,同值夜的學官打聽了一番,學官眼睛烏青,搓著手哈了一口氣,半耷著眼瞼道:“今兒輪到這小子去太常寺外邊撒鹽掃雪,半個時辰前就出去了?!?/br> 寒門生員雖享有學廩與伙食費,但要包攬諸多既臟且累的苦差事,并且太常寺這個地方溫廷安認識,之前沈云升同她說過,就在震敲木鐸的高臺附近,眼下五更不到,還差一個時辰木鐸才響,她提燈去了太常寺外邊。 朱梁白柱之下,寥寥立著數道淺青的少年袍影,今日的雪落得很厚,約達小半尺,冰層又滑,溫廷安深一腳前一腳地慢慢走上前去,很快認出了楊淳的身影,他正一掌抱著宋刑統校注,無聲默誦,另一掌抱著木質的鹽盆,雪霾撲面,雪漬蘸濕了他的青衣袖袍,但他渾然不覺。溫廷安拿出了一柄油紙傘,為他撐上,暫且蔽住了飄零霰雨。 楊淳身影一頓,看來人是她,拘謹且剴切地道了句:“謝謝廷安弟?!?/br> 寒暄一陣后,溫廷安才知道,楊淳家世隸耕,出身寒微,兩歲失怙,生母改嫁至淄州長山縣的楊家作填房,楊淳也隨生母從蘇州吳縣遷至長山,從楊姓,名淳。長山楊家算是殷實之家,但楊淳和楊母過的卻是寄人籬下的清苦日子,后來楊母病歿,楊家人冷情,僅遣草席一張,草草將楊母安葬至亂墳崗,為了不再看楊家人眼色,為了改變命途,楊淳決意入仕,只遺憾,他以舉子的身份入了三舍苑,卻在過去兩載之內,兩番落榜,這讓楊淳意志時而會黯然頹落不已。 紙傘之下,溫廷安看了楊淳一眼,“你若想要升入內舍,我可以替你想轍?!?/br> 楊淳有些觸目驚心地凝視她,以為對方是在說笑,他正色道:“想什么轍子?若是觸犯了舍規那定是不可的,君子貧賤不移,我是想要升舍,但也必定不會去做蠅營狗茍之事?!?/br> “我自當是讓你憑你自己的努力,通過私試。若助你造弊,從長遠來看,那定是作繭自縛的短視之策,我不可能會害楊兄?!?/br> 楊淳面露躑躅之色,思前想后一陣,想著溫廷安是昨日課試的頭籌,話辭有很重的份量,當是不會造假的,但他又有一絲后怕,遂沒接話,上下打量了溫廷安一眼,又聽她淺淡地笑道:“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機會,若不放手一搏,那今后就難再有翻身之機了,一生只能屈就求人,莫非你想讓長山的楊家,壓在你脊梁骨上一輩子嗎?” 這成功激將到了楊淳,楊淳合攏了書冊,趨近數步,凝聲道:“廷安弟助我升舍,我感激不盡,不過,你打算如何幫我?” “我會先給你摸底,探清你這兩年以來所學的虛實,再為你裨補缺漏,當然,這只是計策之中的一小部分,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部分,要待你告訴我一些實情之后,才能曉得?!?/br> 楊淳疑道:“你想從我這里知道什么?” 溫廷安這才將話頭引至了昨日的長巷尋釁案子上,就道:“昨日同門的鐘瑾鐘師兄,為何會在巷口尋你麻煩?你要老實答我?!?/br> 楊淳愣了一愣,眸底晃過了一份掙扎之色,天色將近黎明,他看著寂夜之下的少年,溫廷安煢煢孑立,容色被曙色瞄了一層金線,因此顯得溫篤且沉定,讓人天生有信服的力量,楊淳雙掌揉搓在衣裾前,應道:“鐘瑾他們之所以打我,是因為我無意間聽到了他們說話?!?/br> 溫廷安挑了挑眉心:“他們說了什么?” 楊淳仔細回溯了一下,昨日適值晌午牌分,剛下了學,他問溫廷安借了那一份律論墨帖,打算趁著午休,拿回學舍去謄抄,結果在去文庫不遠的竹廊巷道里,撞到了鐘瑾一行人,鐘瑾神思委頓,容色慌惶,正與同舍的生員爭執著什么事。 “我聽他們說,好像是去文庫借一本前朝名儒的書判集,好像內舍考題就從書判集里出,但書判集是孤本,委實名貴,并非憑內舍生的身份就能借著,他們仍是去借了,接著,就聽到他們說,有一位同行的梁姓生員,私自去了三樓的禁地尋書,結果,那人就失蹤了……” “失蹤?”溫廷安眉心淺鎖,凝聲道,“沒準這人是從另外一個出口離開了文庫呢?” 楊淳道:“文庫八方入口皆有學諭監守,眼線眾多,守備極嚴,及至一樓二樓均有沈師兄值守,一個人若想下樓,一定會通過沈師兄這一關。但鐘師兄他們說,他們在文庫外邊候了半個時辰,都沒等到梁姓生員?!?/br> 溫廷安心頭微動,試探道:“你口中的這位沈師兄,莫不是沈云升?” 楊淳納罕地問道:“廷安弟認識沈師兄?” 溫廷安莞爾一笑,點頭稱是,她倏然想起了一件事,前日沈云升給了她一樓二樓的鑰匙,跟她語重心長地交代過,每日酉時去文庫值守二刻,且外,三樓乃是禁地,切忌外人擅闖。他還特地囑告她,絕不能上去,也什么都不要問。 那時,她渾然沒當回事,但眼下,聽著有生員在文庫三樓下落不明,不知為何,竟覺些微悚然。 “這位梁姓生員,具體是怎么從文庫里消失的?”溫廷安頗覺可疑,“沈師兄看到他上樓了嗎?如果他親自值守,這人怎么可能會輕而易舉的去了禁地?” 楊淳頗為為難地搖了搖頭,抱緊了鹽盆:“這我就不太大清楚了,反正我只聽了個大概,只說是那個人失蹤了,情勢很焦灼,爾后,鐘瑾他們就發現了我,怕我告密,就將我收拾了一頓,然后廷安弟你們就來救我了……” 溫廷安仔細回溯了一下昨日的場景,原來,鐘瑾折辱楊淳是因為他偷聽了不該聽的的東西,而之所以拿著律論羞辱她,全然也是障人耳目,讓她以為鐘瑾與楊淳起了爭執,只不過是因為尋常的尋釁滋事。 而所謂的平息內舍外舍的恩怨,驅逐楊淳,怕也是一個掛羊頭賣狗rou的幌子。 學胥與呂黿發現鐘瑾等人闖了禍,為了將此事鎮壓下下來,只能將一切禍端推至楊淳身上,但溫廷安在昨午的衙房里攪了局,與呂黿打賭,只消楊淳能順利升舍,便不用卷鋪蓋走人。 所以說,人是真的是文庫三樓禁地失蹤的么? 金烏出乎東山之上,灼灼丹色覆照檐院,天地間,儼似一盤被掀翻了的胭脂盤,時下雪勢漸薄弱,人煙漸稠密,督工的學諭收了各人的鹽盆,催人趕課,溫廷安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熱好的裹蒸燒餅遞給楊淳,楊淳受寵若驚,欲要推拒,但見她態度堅執,只好收下了。 楊淳言謝,且道:“廷安弟,這件事非同小可,又亦真亦假,我只跟你一個人說,你莫要跟旁人說,也不要去管,省得我牽累了你,這事應當會有舍院衙房那邊的人管,咱們都只是求學的生員,人微言輕,管不得那么龐雜的,循著本分做學問就行了?!?/br> 溫廷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膊,回了句:“放心,我不過是好奇心重了些,隨口問問。今日午正牌分來文庫一樓尋我,我給你摸底?!?/br> 楊淳言別后離去了,待身影消弭在了遠處,溫廷安笑意漸收,容色寂寂然,若想確認楊淳所述之事的真偽,她需要先確證一樁事體。 返身回雍院,她拂掉了身上的雪碎,攏了攏袖裾行至學齋前,碰巧撞見呂祖遷正守在門檻前點人頭,她扯著唇畔,喊了聲齋長,呂祖遷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顯然對昨日把他牽涉入尋釁案一事,始終耿耿于懷,昨夜他被呂黿罰跪了一整夜的祠堂,現在膝部仍是酸脹無比,致使他現在看溫廷安,就跟看瘟神別無二致。 “齋長,可還記得,你欠我一件事沒做?”溫廷安笑意盈盈地負手雋立,眸似瑜玉,剔透玉潤,“咱們昨日的賭約,作數否? 呂祖遷深吸一氣,一副壯士斷腕的神態,視死如歸地道:“說罷!”君子一言九鼎,讓他著女兒衣在三舍苑周遭溜一圈,他也認了,他可不能慫! 溫廷安行至跟前,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胳膊,曼聲道:“今日午膳你便替我承包了罷,我獨衷于抱春樓的醉魚澄雞,若能將請幾位美婢侍我,那當是更好不過了,” 呂祖遷震悚,整個人沒反應過來,溫廷安便掠開他悠哉地走了,呂黿偏生帶著學官出現在了二人近前,呂黿低聲斥他一句:“昨日沒胡鬧夠么?人齊了未?還不進去上課!” 呂祖遷忙點頭應是,目送父親的背影入了學齋,這才慢慢自袖囊里摸出了紙團。 是方才溫廷安用折扇拍他之時,竊自塞入他的掌心里的,想來是不愿讓呂黿覺察到二人之間的隱秘對談。 呂祖遷趁著四下無人,忙攤展開來一看,僅一眼,堪堪怔住。 溫廷安讓他去查,雍院內舍生今日的缺勤名冊。 查這個作甚? 第19章 呂祖遷對溫廷安所提出的這一要求,頗為匪夷所思,照這紈绔少爺的性子,倒不至于如此閑聊才是。待下了學,趁呂黿與數位學官離卻,他眉心仍是緊緊深鎖著的,竊自攔著溫廷安低聲問:“你為何要讓我查內舍生的缺勤名冊?是出了什么事?” 楊淳仍在文庫等候著溫廷安摸底,時間委實緊湊,溫廷安不便向呂祖遷解釋這般細致,她遙遙指著長巷的位置:“昨午鐘瑾欺人,我早上收到了風聲,鐘瑾可能為了幫一個梁姓的同窗掩蓋罪咎,才拿楊淳出去頂罪,茲事體大,與楊淳的仕途休戚相關,你身為一齋之長,理應肩負起關切同窗的義務,故此,讓你去內舍查一查這個姓梁的人,今日是否來了族學?!?/br> 這一席話信息量過大,呂祖遷聽得愣頭愣腦的,好不容易才理順了其中計較,自摸胸脯,疑惑道:“可是,這風聲你打哪兒聽來的,為何你知而我不知,為何你又讓我去查勘名冊?若是這事兒是真的,也可大可小,為何不讓衙房去查?咱們瞎折騰個什么勁兒?” 溫廷安直接略過了前半截話,看定他,眸色微抬,凝聲道:“你是齋長,每日午正牌分,會將學齋人員詳定名冊送至校學閣,閣長認得你的臉,加之你是呂博士之子,對你照拂有加,你若要作甚么事,亦是定當對你松懈戒備,由你去查看內舍名冊,再是合適不過?!?/br> 她頓了頓,繼續道:“再者,昨午衙房的態度你也看見了,他們為內舍撇清瓜葛,禍水東引,通篇審訊皆在和稀泥,欲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后定是不會再管此樁案牘,這是丟了外舍的面子,易言之,是丟了你的面子,難道你甘愿這般忍辱負重?” 言訖,事關個人聲名之事,呂祖遷果真正色起來,依舊納悶不已:“按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查這個姓梁的師兄,查查他今日有沒有來上課?但我捋不明白了,這人出勤與否,又與楊淳遭打有何牽涉?” 正說間,隔壁數齋齋長來催呂祖遷前去校學閣,溫廷安遂是拍了拍呂祖遷的肩膊:“待你先查,查畢來文庫一樓尋我,我會告知你實情?!?/br> 呂祖遷滿腹疑竇,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片晌才回了句:“那行罷,半個時辰后等我消息?!?/br> 一片木鐸聲間,溫廷安拾掇了一番書篋,在外靜候已久的王冕前來為她撐起雪傘,她袖中兜藏著暖手爐,一路朝著外頭走去,雪道之上皆是前往膳堂的生員,唯她逆行而上,空氣浮起了薄薄的雪靄,朔風襲面,端的是透骨凄寒的時節,約莫半個刻鐘,她好不容易才徒步至文庫。楊淳抱著書篋搓著手掌靜候在烏檐一角,見著她了,眼底亮了一瞬,忙上前道:“廷安弟,你終于來了,”說著,便又為難起來,“可咱們身份不夠,這值守文庫的學諭并不讓咱們進去啊?!?/br> 溫廷安淺淺地勾唇而笑:“莫急莫慌?!?/br> 她行至學諭跟前,行了一個揖禮,亮出了名牌與庫匙,且報出了沈云升的名頭,那學諭聽之,原本態度有些輕慢的,一下子變得客氣與恭謹起來,哈著腰,說原來是沈生員的友朋,實在失敬,語罷,延引二人去了一樓,替他們覓了個暖和又舒愜的蔭蔽座處,上了兩盞姜絲熱茶,且說道,文庫環境幽隱靜謐,是個背書誦習的好去處。 溫廷安便問:“沈兄此番去了何處?怎的沒見著他?” 學諭恭聲解釋道:“今日雪落得大了,五大學齋里一些老先生途經高臺石階時,皆是不慎跌著了,他們腿腳本就不方便,這天時又是落霜又是落雪的,不光鬧風濕,還庶幾下不了地,太常寺獲悉此聞,差了上舍好幾些人去診療了,沈生員自然也在其中。怎么,溫生是要急于謁見,要么我去傳個信?” 溫廷安擺擺手說不必了,客套地說了句:“沈兄診治要緊,晤面倒在其次。不過,沈兄今日并不在文庫值守,那值守的人是哪院的師兄?” 學諭忙道有禮,殷切地道:“是書院內舍生的溫廷舜溫生員,據聞他是溫生您的幼弟呢?!?/br> “……”溫廷安一聽此話,庶幾栽倒了下去,還是楊淳攙扶穩了他,溫廷安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是,溫廷舜這廂絕對是故意為之,滿腹心計要堵住她的路。 兩人昨夜鬧出分歧,不歡而散,今晨溫廷安便是未與他同乘一輛馬車,這廂莫不是睚眥必報,一門心思來伺機尋仇來呢? 可是,縱使他料到她會來文庫查案,會來尋沈云升打探案情,但怎的就這般湊巧,她一剛來,沈云升就外出出診,而替他值守之人便是溫廷舜? 除非,溫廷舜早與沈云升疏通關節,暗中有來往,只不過沒告知她罷了。溫廷安倏然想起,昨夜溫廷舜有意無意地提過一嘴,沈云升尋過他,為他勘察過腿疾,但至于兩人具體磋談了甚么,溫廷舜并未向溫廷安告知,那夜她腦海里事情多,也有所疏忽,忘記打探兩人之間的交談內容。 原書之中,沈云升于溫廷舜有再造與知命之恩,在沈云升應考科舉與朝堂為官兩截主線里,溫廷舜前期是一位對男主忠心不二、對敵黨狠戾手辣的角兒,但他的忠心不二,是建立在沈云升救他一命的情狀之下,但在現實的情勢里,不光是沈云升救他,溫廷安也對他出手相救。溫廷安做出了改變,但這唯一的改變,只不過是溫廷舜沒那么早弒害她,她沒能改變的是,溫廷舜與沈云升之間的君子之交。 易言之,她在沈云升此處挹取文庫鑰匙,溫廷舜很可能早就知曉,但秘而不宣罷了。 溫廷安按捺住心悸,先帶著楊淳于座處落座,她淺啜了一口熱茶,摒除雜念,先為楊淳摸底與裨補缺漏。 律學的升舍考試,由吏部主持,科目實屬繁多,主要分經義與治事兩大學目,先論經義,便是囊括刑統疏議、九經五史、明經諸科,分三場考試來考,一場一日。 再論治事,有關此一科目的科考,亦名曰銓試,較其難度,要更甚于經義,攏共科考六日,前三日是試法官,后三日是試法吏,主審官是刑部與大理寺,問律義百道,斷案五十道,案例來自大理寺檔案,案情程度分有繁、重、輕、難四個等次,考法是,隱藏案牘原本的判狀,令生員自行訣獄驗案,若生員撰寫出的刑名、援引法例,以及對案牘的剖析,皆與原判相一致,那么即為通審,算是成功升舍,成為內舍生。 具體的通審規則是這般,經義與治事均是擷取打分之制,生員個人的成績分為『通』『上粗』『中粗』『下粗』四個等次,以十分為率,八分以上為通,遜于八分則會被貶謫回外舍,一言以蔽之,便是以治事定去留,以經義為高下。 這長達九日的考試,論其題型之難易,規模之大小,相當于前世的公務員考試與司法考試,題目深奧嚴苛,題量龐雜博大,并且,主審官囊括吏部、刑部與大理寺,可見大鄴對族學升舍試之器重。 光是外舍升內舍的規模就如此隆重,那么內舍升上舍的規模,盛況可想而知,主審官除開三法司,還當有參知政事、禮部與資政殿學士。 至于三個月后的會試,會由太子東宮、太傅與樞密院太尉親自主審。 至于殿試,則是親自面圣,躬自奏請圣裁了。 先回至外舍升內舍的私試里,升舍試的器重程度,是與淘汰人數一脈相承,五十人里僅擇取一人,每一座學齋里只有一人,才能順遂升舍。 在溫廷安所在的學齋里,最是被看好的人,當屬呂祖遷,授課的一群老儒生基本只向著他,以及第一排的生員,第一排以外的生員基本不會去管。 今日上課溫廷安便是坐在第一排,與呂祖遷同榻而坐,幾乎所有授課的老學究,皆對她側目而視,起初以為她坐錯了位置,但看了她的昨日科考成績之后,確證過她沒有造弊,他們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授課之時,點她的名,命她回答問題的次數,也逐漸頻繁了起來。 課試成績,與個人在學齋里的地位休戚相關,今兒溫廷安切身的覺知到了這一點。 針對于私試的考題,她在前世身經百戰,可謂是對其得心應手,升舍對她而言構不成太艱澀的難度。 但對于楊淳而言,可就有一些吃力與費勁。 給他摸底的過程之中,溫廷安發覺他記憶力算是不錯的,經義部分的考題,考驗記憶力與抄誦能力,他均能完美作答,但治事部分的案樁,要援引法例條文、要寫判狀的部分,他斷得一塌糊涂,他不能將自身背誦的律法,與真實案樁之中的罪狀聯合起來,他精諳律法,但不懂如何去判,去用,去審。 看了楊淳過去兩載的答卷,基本都是在治事部分的考題失分最多,在這一部分,溫廷安頗費心思與口舌,同他講解,也讓他援疑質理,她逐一答疑解惑。 耗了近半個時辰,楊淳仍在同一樁案子里摸爬滾打,整個人頗為愧怍地道:“廷安弟,我連個最簡單的盜耕官田案都無法訣斷出來,是不是資質尤為愚鈍……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升舍,還耗費了你的時間,你本該,將這些時間用在你自己身上的……” 溫廷安淺啜了一口姜絲茗茶,展眉寬撫道:“在我看來,這并非資質的問題,是方法論的問題,就像是庖丁解牛,最好的刀在你手上,你不過是不懂如何運刀載物罷了,及至精諳了用刀之法,你便能如虎添翼,判案訣獄便是如此,我眼下正教你判案的門道,你常學常用,相信很快便能得心襯手?!?/br> “再者,距離私試尚有三日,還沒到最后一刻,你還能竭盡全力地搏一搏,惘惑之時,不妨去問你自己的本心,敦促你走至這一刻的到底是什么?!?/br> 楊淳看著溫廷安,雪光斜照入桌案,將這位白衣少年的眸色照徹得繁星點點,楊淳慢慢握緊了拳心,想起了長山楊家倨傲的嘴臉,想起了奴顏婢膝的生母,又想起了敗劣冷情的繼父,是楊家人活活害死了他的生母,他去縣衙報官,可那掌事的胥吏,橫眉冷對,愣是連個仵作都吝于給予,楊家人落井下石,將他趕了出來,他走投無路,只剩下科舉應考這一條路了,他決定學律學,他要祓除長山縣的貪官污吏,要為生母覓求世間公道。 只遺憾,楊淳屢試不第,恨極自己的窩囊,想著,今歲是最后一次機會,若是仍舊落榜,他萬念俱灰之下,很可能提刀返至長山,直截了當地取了楊父的項上人頭,也算是替生母一雪舊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