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描春 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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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寧和的厚重感漂浮在鼻尖,浮躁的心瞬間有了歸屬。 “來,隨便坐吧,你們遠道而來,我也沒什么能招待的,桌子邊上沏了茶,在這呢,就當做在家一樣,不用這么拘謹?!?/br> 老人樂呵呵的,絲毫沒有外界流傳的國畫大師那般穩重。 倒也不失為一種態度。 “爺爺好,我叫白郁聲,這個,這個是我送您的禮物,望您笑納?!?/br> 白郁聲雙手將自己的畫作呈遞過去,她畢竟也只是一個大三的學生,尚未步入社會,也并不知道怎么樣說話算好聽,只能自己想到什么說什么,絞盡了腦汁,從自己過去在上學期間學的禮貌用語中摳摳撿撿,搭成一段還算湊合卻略顯生澀的場面話。 沈林生并沒有什么架子,他也這把歲數了,客套話該聽的也都聽過,對這些并不怎么在意。 “我知道你,好孩子,有心了,我都沒給你準備禮物呢?!?/br> 白郁聲著急忙慌地招了招手,余光下意識轉向沈知言尋求幫助,“哪有您給我準備禮物的道理……” “行了老爺子,您別逗她了,里面是她畫的山水,您看著給指點指點?!?/br> 沈知言已經在大廳中坐下,捏著自己身邊茶幾上的青瓷杯盞小口啜著。 “幾年不見,你倒是謙虛了很多,你自己的姑娘,你不給看嗎?” “這不是我給指導了后才送到您面前的嗎,看看吧?!?/br> 兩個人一來一回,明明都是臨夏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卻在凜冽的北城用著北方腔調拌嘴。 白郁聲站在邊上像個縮著脖子的弱小鵪鶉。 自己這張畫被國畫圈內兩尊大神輪流接過手,這得供起來吧…… 沈林生盯著沈知言看了好一會兒,他離開自己出國的那段時間也不過是高三剛畢業十八九歲的青澀少年,他一路成長過來的路途并不一帆風順,雖然這會兒看上去云淡風輕,但是并不意味著能夠將他過去二十多年所承受的與所付出的代價一筆勾銷。 沈林生對于自己這個孫兒兼徒兒基本是沒有什么地方可去挑剔苛求的。 畢竟比他那個混賬父親好了不知道幾百倍。 沈林生抽出木盒里的卷軸,這幅圖是白郁聲花了心思去構思的,為了更好展現細節,她特地選用了七尺宣紙,沈老爺子沒辦法一手將它完全展開,他抱著畫踱步到屋子另一側的書桌邊上,將山水圖平鋪其上。 其實這幅畫在來北城之前就已經被沈知言從里到外剖析了一遍,不足和優點他解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雖然這段時間白郁聲都跟在沈知言身邊學畫,但要在短時間之內就把他二十六年積攢起來的經驗完全給消化了還是不大可能,筆法與用墨的熟練程度更是不能夠相提并論。 沈知言平時看上去吊兒郎當,但實際上在國畫方面絲毫不馬虎,就算對方是白郁聲也不好使,反而比對待別人更加嚴格。 但好在白郁聲也并不是什么嬌氣的性格,平日里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驕矜一會兒,但畢竟這會兒她面對的是自己的學業,驕矜沒有用,挨罵了該改的還是得認真改。 “嗯……乍一眼看上去不錯,氣勢恢宏大氣,只是小姑娘膽量還不足啊,不敢放開了手腳去用墨,有些地方,比如這一塊的松林,還有這個枯石,下筆猶豫不決,墨塊粘連,枯石該有的堅硬質感就被削弱了,松林由遠及近的視覺效果,被云霧遮擋之后的朦朧感不足……” 白郁聲站在邊上,一旦心思投入到學習當中去,剛才的緊張與尷尬勁一哄而散。 沈知言依舊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捏著喝干凈的青瓷茶盞把玩,視線卻跟在書桌邊上的兩個人身上。 “爺爺您收著點,我家姑娘聽不得重話,別把她教訓哭了?!?/br> “廢話真多,敢情剛剛叫我看畫的人不是你嗎?”沈林生沒好氣地嗆了回去,“再說了,我瞧這閨女乖巧得很,愿意聽我這老頭給的建議,哪像你當年啊,我說幾句就不愛聽了……” 看上去沈知言與沈林生也沒有傳聞中那樣生疏,甚至比一般的爺孫關系還要更親密一些。 白郁聲對眼前這位老人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幾分,沈知言從小一個人長大,沒有人交他怎么處理親情關系,但就算是這樣的孩子,也能在爺爺面前敞開心扉,甚至卸下一切防備調侃上兩句。 挺新奇的。 “不過呢……”沈林生話鋒一轉,好像確實是將沈知言的話聽進去了,沒必要對一個小姑娘那么苛刻,“不過這幅畫對于你這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來說已經很不錯了?!?/br> 好像是給剛剛自己過于嚴苛的評價找補了一句。 “可是爺爺,沈知言在我這么大的時候已經能夠獨立創作出《松山煙云圖》了,我這幅畫還是他一點一點給我摳出來的……” 白郁聲捏著自己的手指,“所以其實我還是有很多需要揣摩去進步的?!?/br> “喲呵?!鄙蛄稚哿宿圩约夯ò椎暮?,笑得一雙眼睛都瞇了起來,他轉過腦袋,朝著沈知言抬了抬下巴。 “這姑娘比你通透多了,也比你想的要堅強,就你瞎擔心?!?/br> —— 北方的四合院并不想南方那樣通透,從外面看好像蠻大一個院子,在里面不過走幾步路就到了頭,前幾年沈林生一個人住著樂得自在,這幾年身子骨不行,又聘請了專門的調理員,住在院子的西邊。 北城的大雪撲簌簌地落了半日,襯得這間小院子寂靜且安寧。 沈林生也許是看不下沈知言那副無所事事的樣子,隨便扯了個借口讓他去廚房打下手。 沈知言臨出門之前還不忘退回來最后叮囑了一聲:“您可別趁我不在和我姑娘扯些有的沒的??!” 白郁聲癟了癟嘴,有些想笑。 “……” 沈林生繞過木桌,在自己的書桌下抽出一張宣紙,桌上剛研的墨汁還沒有完全干涸,他執筆,毛尖輕舔硯臺,黑色的墨汁順著毫毛蜿蜒而上,純白的羊毫筆沾了黑。 “要畫出枯筆的質感,得先在紙上把墨給吸得差不多了,不要畏手畏腳害怕吸太多,硯臺上有的是墨……” 老先生一邊講解著,一邊在旁邊的廢紙堆里搗鼓,等到他覺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提筆,在新展開的宣紙上勾勒了兩筆。 每一筆都落到了白郁聲從來沒有意料到的地方,等到沈林生停了筆,她這才看出來老爺子是在教她畫好石頭。 羊毫筆在洗筆缸里攪拌了兩下,深色的墨汁在清水中擴散蔓延,內壁白凈的洗筆缸盛了一汪被稀釋后的墨色。 “閨女啊,爺爺之前認識你?!?/br> 白郁聲還在品宣紙上靈動卻枯勁的蒼石,乍一聽見沈林生的聲音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您說什么?” 沈林生講手上的羊毫筆洗干凈,重新掛到了筆架上,羊毛尖尖上還淌著水珠,原木筆桿在空中蕩了一會兒,回歸平靜。 “之前我去臨夏帶沈知言這孩子來北城的時候啊,我見過你,那時候你也就……” 沈林生大概比了下自己的腰,“也就這么高,被你父親抱在懷里,整個人就像一團糯米丸子似的?!?/br> 白郁聲突然想起了之前她結束開題答辯之后她與沈知言互相坦誠剖白的那番話。 她有些沉默。 沈林生也并不在意女孩對他說的話有沒有反應,自顧自說了下去。 “其實這幾年我也在考慮當年所做的決策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我也是土生土長的臨夏人,因為工作原因搬遷到北城定居,但你也看到了,沈知言他奶奶走得早,院子里就我一個人?!?/br> “北城寒風蕭瑟啊,我在這樣的寒風中停駐了好多年,閨女,你說我當時選擇的不是將沈知言這孩子帶來這里,而是我回到臨夏,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嗎…… 白郁聲垂著眼瞼,纖長的睫毛微微翕動。 “不知道呢爺爺,也許當時的我真的擁有了這束花,執念可能不足以化為愛意吧……” “我總覺得,人生在世的每一步路,都是必然,但重要的是,錯過的向日葵,在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收到了?!?/br> 作者有話說: 春天要來啦,進入收尾環節! 第71章 嘗嘗煙癮 白郁聲從客廳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沈知言躲在四合院西邊的廚房后抽煙。 其實認識沈知言那么久以來,在白郁聲面前抽煙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她第一天搬進梧桐苑的時候見他抽過,后面倒是沒什么印象了。 故而白郁聲并不知道讓沈知言抽煙的契機到底是什么。 她以為沈知言只是偶爾過個癮,但這會兒突然意識到,有可能他也只是在遷就自己,畢竟煙味確實聞著不太舒服。 不知道在她沒有看到的角落里,他燃盡了幾支煙。 白郁聲小跑兩步,也鉆到了廚房后面。 沈知言指尖的煙還沒有熄滅,煙草燃燒的味道在空中稀釋散開,對于白郁聲來說依舊有些刺鼻。 注意到小姑娘跟著自己進來了,沈知言這才有些回過神來,廚房后面雜草叢生,沒有滅煙的器皿,他只好將煙頭調轉了個方向,單手背在身后,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揮了兩下,試圖讓煙味濃度消散一些。 “外面冷,你怎么跑出來了?” “爺爺說他餓了,什么時候能吃飯?” 沈知言朝著廚房的后窗揚了揚下巴,“還在準備呢,估計還有個十幾分鐘,你們先休息一下?!?/br> 白郁聲沉吟了一會兒,指了指他的身后,“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 空氣中的煙味還沒有完全消散,淡淡一層漂浮在空中,聞著比剛剛舒服多了。 “在佛羅倫薩那會兒吧,跟著出國鍍金的少爺們沒少抽,時間太久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早就忘了?!?/br> “噗嗤,什么叫出國鍍金的少爺,那你呢?” “我嗎?” 煙尾逐漸逼近沈知言的指縫,他不小心被燙了一下,食指抽離,用他自己的大拇指給煙調了個方位。 “我出國渡劫,和他們還是有些不太一樣,不說這個,爺爺和你說什么了?” 女孩腳尖在地上輕輕碾了兩下,枯葉發出窸窸窣窣碎裂的輕響。 “沒說什么,就是指點了一下我的畫作,順便給我演示了一下?!?/br> “有收獲嗎?” “有一點吧,爺爺講的挺通透,一眼就把問題所在給看出來了,和你當初說的差不多,但是比你還細致一點,不得不說啊,時光與歲月打磨出來的東西確實是我暫時完全無法企及的,爺爺寥寥幾筆就將一塊石頭給勾勒出來了,我就不行,要學的東西還是有很多……” 沈知言一邊捏著煙頭,一邊聽白郁聲絮絮叨叨說著話,小姑娘好像確實是十分興奮,扯著一塊石頭都能說少好一會兒。 他聽著聽著,眼底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柔和的笑意。 “看上去還不錯,但是呢,現在這里空氣不好,別站著聞煙味了,出去吧,你要是不想回客廳,可以去廚房看看最后一道菜好了沒,我散會兒味馬上過來?!?/br> 白郁聲往后退了一步,轉身要離開之前,突然又折返了回來。 “話說……” 沈知言原本從身后掏出來的手又馬上塞了回去,一縷淡淡的細煙自他的身邊飄散。 “嗯?” “沒什么,就是有點好奇,煙是什么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