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離朝著靈源揮出鏟子的那一瞬間，它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機，忽然彌漫在整片天地間。

    即便是昔日整個小世界都被神族人掠奪凈資源，又被深淵的魔獸和迷霧侵占撕碎，它也不曾體會到如此凜冽而不遮掩的死亡威脅。

    因為——

    “這根本不是什么半神！”

    蘑菇怪物的聲音開始扭曲，逐漸尖利。

    “這是神級??！她是真正的神！”

    “卑鄙可恥的長尾族人，你欺騙了我們！你找到了新的依附者！你竟然把這樣可怕的怪物引到了我們的世界中！你這個騙子！”

    “你真該死！”

    伴隨著這個蘑菇怪物的怒吼聲，那些構建出他身體的孢子粉末也揮散而出。

    幾點發著光的蘑菇孢子粉像是嗅到了殘存的生命氣息，快速附著到了靈源的身上。

    靈源的嘴里也長出一顆鮮紅的蘑菇，將他所有的求救都堵死其中，

    在那些瘋長的蘑菇縫隙之中，他的眼睛中的光逐漸熄滅，

    最后他的身體，也徹底被那堆色澤絢麗的新生蘑菇淹沒。

    這樣的畫面他見過很多次，靈源也曾在無數次的掙扎和畏懼中幻想過這樣的場景，但若要說起體驗，那倒真的是頭一次。

    它們的新生，代價是他化作一灘爛泥。

    “我們跟你可不是同族！骯臟的養料！”

    “好了，騙子已經解決了?！?/br>
    那個蘑菇怪物萬般警惕的面對著黎離，周圍的那些蘑菇似乎也感應到了它的戒備，蘑菇的傘柄緩緩張，合著無數粒蘑菇孢子等待著飛出。

    黎離還保持著握鏟子的姿勢。

    她只是掃了一眼那仿若墳堆的鮮艷蘑菇群，然后就看向了那個同樣散發著神奇力量的虛幻蘑菇怪物。

    她能夠看出來這個小世界的這些蘑菇們非常奇特，它們似乎群居而生，又能凝聚成同一股強大的力量。

    如果這里的所有蘑菇們都匯聚在一起，力量應該也有神級。

    難怪它們一直自稱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不過這個蘑菇怪物似乎沒有要對黎離動手的意思，甚至算得上是友好開口。

    “我們認為這只是一個誤會，現在誤會解除了，你可以從這里離開了?！?/br>
    然而黎離卻并沒有馬上扭頭就走，而是細細的打量著這些如星光般閃爍著的蘑菇孢子。

    看了靈源方才的下場后，黎離知道，這些可愛而浪漫的小東西一旦落到人的身上，很可能就會釀成一場死劫。

    她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如果我不是神級的話，今天應該就走不掉了吧？”

    這話問的古怪，讓蘑菇怪物有些猝不及防。

    它身邊那些閃爍的光點都停止了一下，像是在用共用大腦思索起黎離這話語中的含義。

    過了會兒，蘑菇怪物似乎終于達成了一致意見。

    “你難道是想要報復我嗎？”

    蘑菇怪物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些許凝重，它在深淵之中的生存之道就是絕對不觸碰那些實力不明的人。

    尤其是強大，且不知究竟有多強大的存在，比如眼前這個人。

    “同為神級，我相信你跟我一樣清楚，想要修行到我們這個層次是多困難的事情。而且我們這樣的存在，在深淵之中就是禁忌，最好不要互相爭斗?！?/br>
    黎離眸色一動，卻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微微揚了揚眉。

    她心念一轉，已然學會了遙遠的魔法世界中，某位驕傲的獅鷲騎士長的口吻——

    “只要我足夠強大，即便是深淵，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

    蘑菇怪物似乎也被黎離這句弄得沉默了一下。

    “你讓我覺得很奇怪，明明你的行事作風都非常符合深淵之中的生存法則，一看就是在深淵混跡了上百年的老手，但是你這句話卻真是天真的可笑?！?/br>
    “深淵之中，資源匱乏到了極致，即便是強大如我，都只能蜷縮在自己最熟悉的這個小世界之中，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外面會不會出現從其他世界殺出來的強者為了你身上的力量，把你當成獵物殺了。

    這些強者之中，甚至有人身懷法則之力——你看起來很年輕也很無知，知道什么是法則之力嗎？”

    黎離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連說話都會結巴的老實劍修了，在一群頂級演員之間看了這么多場表演，且經過了藥檀的特訓，現在的她胡說八道起來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不知道?！崩桦x搖頭。

    “不知道也沒關系，那不是我們能夠觸碰到的東西。因為往往在法則之力誕生之時，神族人就已經盯上了它們，并將它早早標記，等到合適的機會，祂們就會將法則之力掠奪走?！?/br>
    說到這里，蘑菇怪物的聲音戛然而止，它似乎回想起什么，蘑菇孢子粉的光芒都變得黯淡了一些。

    “原來如此?！崩桦x點頭。

    “而我們這些已經到了神級的人，雖然在深淵之中也算得上是強者，但是卻只能躲藏在那些已經被神國視作沒有價值，同時也是資源被掠奪一空的小世界之中?！?/br>
    “深圳隨著神國搜尋職員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們躲藏的地點也必須越來越偏僻，現在只能躲在這樣已經和深淵沒有差別的小世界之中了?！?/br>
    “因為像我們這樣的存在，雖然沒有法則之力，但是或許也會被神國人帶走，改造成為神仆?！?/br>
    黎離微微一怔，不由在心中暗自思忖起神仆又是什么存在。

    是那些降臨在魔法世界的神使嗎？

    不，那些神使自稱的并不是仆，祂們似乎就是神族人本身。

    而蘑菇怪物也沒有察覺到黎離的異常，繼續勸誘著她。

    “在深淵世界之中，神級強者和神級強者之間，可是極少會碰到一起的?！?/br>
    “不如我們一起合作，沒有人，也沒有魔獸，會是我們的對手，即便是有神族人降臨，我們兩個攜手說不定也能夠逃跑。我們知道這附近還有許多個尚未被深淵完全侵染的破碎小世界，我們想辦法一起將那些世界吞沒，一定能獲取更強的生機。到時候深淵再也無法將我們吞沒，我們可以一直友好而和平的生存在一起……”

    蘑菇怪物的話是如此的動人，而且言之有理。

    就連黎離聽了，也若有所思的微微點著頭。

    然而下一刻，一點熒熒火星，卻燃在了枯榮劍的頂端。

    在黑暗之中，白身少女同那道龐大的虛影相對而立。

    在她的身周，那原本微茫的火光越燃越盛，帶著無法逆轉的殺戮法則，將那些蘑菇和蘑菇孢子盡數焚燒。

    在漫天的火光之中，黎離揮劍斬下，一劍又一劍。

    蘑菇怪物從震驚再到怒吼再到哀求，然而她的目光卻始終堅定，沒有半分動搖。

    直到這整個蘑菇小世界，都變成了一片彌漫不散的火海。

    枯榮劍入鞘，火光也隨之熄滅。

    一層焦黑的浮灰鋪在那層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養料”之上。

    黎離注視著那些落在浮灰上面的微光，她知道，那是殘存的蘑菇孢子。

    只不過它們沒有了養料，無法快速生長，自然也無法凝聚出能夠與人溝通的虛影了。

    她沒有把最后這些蘑菇孢子也毀滅一空。

    黎離搖搖頭，低聲喃喃。

    “如果我不是神級的話，今天應該就走不掉了吧？”

    當時黎離問這句話時，并不是心存怨恨想要報復。

    亦不是突然興起，想要為這整個小世界的這些化作爛泥的生命，為這些淪為養料的存在復仇。

    她是替大師兄還有無雙軍團的那些人問的。

    畢竟大師兄他們還在深淵世界中，也可能會在某日來到這里。

    如果大師兄和無雙軍團的人不慎踏入此地，等待他們的，會是和自己一樣的安然離開嗎？

    不會。

    所以黎離要毀滅它。

    她的善惡觀，向來如此簡單粗暴，且護短。

    黎離轉身，朝著裂縫之外的深淵世界走去。

    只不過這一次，她再也不是漫無目的了。

    因為在那個蘑菇怪物徹底被殺戮法則毀滅之前，黎離強勢的從對方的記憶之中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靈源在先前果真見到過大師兄，甚至還跟蹤過大師兄他們一段時日，想要將大師兄他們拐賣到這個蘑菇世界之中來。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跟蹤的過程之中，一只神級魔獸似乎也盯上了這群誘人的獵物。

    靈源因此丟失了跟蹤的目標。

    而大師兄他們在被魔獸追趕的過程中也突然失去了蹤跡，一行人竟像是徹底消失在了深淵世界中！

    靈源和蘑菇怪物都推測，這些人是被那只神級魔獸給吃掉了。

    然而黎離卻并不這樣認為。

    大師兄是天劍宗最靠譜的人，沒有之一。

    其實黎離常常在想，科林斯那小子總是嚷嚷著把自己稱呼為保護神，說只要在她身后，一定能保住小命。

    其實不然。

    真正的保護神，是司空燼。

    在高處站得越久的人，扛著欲塌的天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