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自由(完)
報紙上說,罪首溫徇連夜跑了。 自從朱掣回來后,餐館樓上又活絡了起來,朱承賀還在對著報導暴躁嚷嚷這溫徇果然不是個好東西,小瓜幫襯著罵,而秦建宇一早就跟在旁邊默默不語,低頭翻弄朱承賀大衣后腰扣子邊思忖著甚么。 有人說他被屬下開車接走,甚至有人說他身受七槍要害死定了、跑也沒用。 但朱掣不管。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不信,他已經從林映煋口中得知事情走向了,在最后選擇生的溫徇,他不信他會這么容易死掉。 朱掣別開一室鬧騰,轉身出門。 大樓內,林映煋已經回公司重啟被擱置的業務,同時還要兼顧選舉的政務。 朱掣來時,可憐的勞碌命還頂著黑眼圈在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 朱掣站在桌前,胳膊還綁著繃帶,臉色鬱鬱:「他去哪了?」 林映煋從紙叢中抬頭、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電話里說過了,我也不知道?!?/br> 「已經三天了,你就沒收到任何消息?」 「你在資訊方面應該比我強吧?連你都沒有他的消息,我會有?」 朱掣抿了抿乾澀的唇:「他逃了,但是他沒要我的幫忙……」說著,扶著傷處的手緊了緊。 他沒有說,怕他不是不能聯絡自己,而是不想聯絡自己。 林映煋默了片刻,低頭繼續處理公務:「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找,我有訊息會再傳給你?!?/br> 「可他會去哪……」 「南方?!?/br> 朱掣一愣,目光里透著希冀。 林映煋見他眼巴巴看著自己,無奈道:「他父母上戰場前在生日宴上跟他說過,回來就要帶他去南方海邊玩。你不是他男朋友嗎?怎么連這都猜不到?」 朱掣目光隨竄升的怒火燒了起來,不過看上去終于有些氣色,咬牙切齒道:「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讓他把所有事包含小時候包哪牌尿布都給我講十遍!」 林映煋目送離開,微微一笑。 時光綿長又如何,曇花一現又如何,世間感情又不見得都是久隨知味,只要那個人和那顆心是對的就足夠了。 新秘書敲門進來,之前很多勢利眼和林映和的狗腿子都被他藉由這次浩劫換掉了,他走到林映煋面前,沉著道:「林總,您母親的預產期在下個月,她差我來問您,想給弟弟取甚么名字?!?/br> 林映煋一頓,眼底是說不清的苦澀。 「名字啊……畢竟是新一代,就不從映字,叫晴風吧?!?/br> 就像五年感情轟轟烈烈,有多少交了性命的真情,結果還是敵不過利益和世俗,只留下再見時的激情還有當年愛過的馀韻。 秘書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應聲退下:「明白?!?/br> 溫徇,你真該慶幸,在短暫又爛進骨子里的生命中,還能遇到藏著滿腔赤血的小傻子。 好好珍惜吧,讓我看看你能完成甚么樣的奇蹟。 朱掣一回餐館就直奔朱姨房間,可想到這會可能還在休息,又回到樓下坐好,默默給自己泡杯檸檬水。 朱姨午睡完下樓,就見朱掣摀著杯坐在餐桌前。 朱掣回頭一笑:「姨?!?/br> 這些天朱掣總是懨懨的,今天終于有了氣色,朱姨忍不住上前揉揉他的發頂問道:「心情好點了?」 「您看得出來???」 「廢話,你是我從小看大的,前幾天我都擔心你一下想不開怎么了,給我嚇得呦……」朱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朱掣鼻尖不禁一酸,放下水杯緊緊摟住朱姨朝溫暖的懷里拱了拱:「對不起?!?/br> 朱姨笑著彈了下他的額頭:「要就向自己對不起,可不是跟我?!?/br> 朱掣一頓,抿了抿唇:「姨,我跟你說個事?!?/br> 「甚么事這么彆扭?」 「我想去一個地方,只是那里……有點遠,可能很難再回來了?!?/br> 「能說去哪嗎?」 朱掣遙頭,卻毅然道:「但我會給你傳訊息,你想我時我也會飛奔回來看你?!?/br> 朱姨笑嘆一聲,粗糙的掌心撫上他臉頰:「嗯,自己注意安全,這里還有小瓜跟大瓜照顧我,別太擔心?!?/br> 「……姨,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就這么不捨得我?」 「我捨得你有用嗎?你們這幫孩子,長大就覺得自己狂了,哪一次做事是我拉得住的?」朱姨見朱掣委屈得像極聳拉下耳朵的小奶犬,不禁失笑又按著他頭揉了一把:「只是既然要走,有些話姨就跟你說明白──我知道你跟大瓜鬧掰后面又碰到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有段時間門也不大愛出了,看你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里對著螢幕說話,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自己給自己憋出病來?,F在你說要出去走走,我怎么不高興?姨知道,外面世界很大,無論是為了甚么人甚么事,想闖一闖都是自然的,只要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論你要做甚么,姨都支持?!?/br> 朱掣眼眶一熱:「嗯,好?!?/br> 「哭甚么?傻孩子,又不是再也不見了?!怪煲叹玖讼滤亩洌骸赣浀糜锌沾螂娫捇貋戆?,別趁我掃把抽不到你就當沒我這個姨了!」 「不敢不敢,姨永遠是我最最親愛的姨?!怪斐感ξ厝鰦傻溃骸钢皇悄莻€……幫我跟其他人……」 朱姨一拍胸脯:「明白!姨不說!不讓那些臭小子找你麻煩!」 朱掣輕笑,將懷里這個形同親母的女人又抱緊了些。 謝謝您,這十幾年來,麻煩您了。 * 三個月后,南方城郊,沿岸莊園。 藍白色海洋風矮籬笆圈起一塊小小的花房,玻璃窗格外掛著open的牌子,青年單邊支著根銀色腋杖,一手拿著黃色太陽花水壺澆著盆里的紅薔薇,另一支腋杖躺在儲水桶旁,畫面透出一種格外的愜意。 他的右腿從膝蓋便沒了,褲管布料扎實地打了個結綁住漏風的褲管。 門口,一個臉上貼ok蹦的小伙子兇猛地飆著黑色噴漆小綿羊經過,突然甩尾在花籃前停下、咧起嘴開朗地朝他揮了揮手。 「徇爺!今天有新鮮的薔薇??!要不要幫您喊姑娘摘一支?」 青年抬頭,隔著金絲眼鏡不以為然地挑了下眉。 眼前這是當地小霸王頭頭,專門路見不平坑人錢財,他剛搬過來時這群人大概是覺得一個瘸子好欺負,就直接在他買菜回家途中攔人勒索。 只是沒想到青年一杖一個小朋友橫掃全場,小霸王們不死心,第二回再來就先搶了他的腋杖,結果沒想到這人居然直接把小霸王們當杖一敲一個小朋友再度橫掃全場,用血淋淋地教訓證明就算瘸了條腿照樣吊打這幫還沒成熟的蘿卜頭們十條街。 自那以后,這街區的小霸王們見到他都會恭敬地吼一聲徇爺,隔幾十米遠依舊聽得出中氣十足,用這種方式來表示對于新大哥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鑒。 而也就因為收服街霸這事,老里長特別邀他過去喝酒感恩戴德一番,從此青年莫名在當地有了點話語權,連本來不怎么樣的園藝生意也好了不少。 青年屬實沒料到這結果,不想自己一來又成為重點人物了。 「不用?!骨嗄甑瓫]再理他。 「不是啊徇爺!我們海鎮的妹很帶勁的!各個健康活潑小麥膚色,一個比一個麻辣燙!你要不就試試拐個回家做老婆吧?」 青年實在沒法理解「麻辣燙」是甚么形容,加上他沒那意思,就隨口說了句:「我已經有人了?!?/br> 小霸王瞪大雙眼:「甚么!我們有嫂子了!在哪里?!」 「在我家鄉?!?/br> 「那他為甚么沒過來?」 「他有他要做的事?!?/br> 「!」不想小霸王聞言一抖,摀著嘴悲憤欲絕道:「徇爺,是不是你被人始亂終棄了?」 「……」青年放下水壺,彎腰挑起杖微笑道:「你小子戲很多???」 小霸王見他用抄傢伙的姿勢抓著拐杖,終于想起被支配的恐懼,麻溜地滾了。 花房又清靜了下來,青年放下拐杖重新提起水壺,繼續往下一盆澆過去。 他來之后托人匯的存款不多不少,就夠一棟透天還有估計兩年的伙食費。 由于青年瘸腿的關係,很多純苦工不方便做,好在他有些背景,還能在當地市鎮警隊研發改裝槍械和相關配備當個顧問,又在家樓下開了間花房,沒事還能做做園藝當副業來維持生計。 海風喧囂,吹起帶著咸味的空氣。 時不時有車路過,有時停在街邊,有時停下沙灘,這里雖然偏僻了點,開車來回兩周跑不掉,但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清靜圣地。 又一輛異常sao氣的大紅車停到對街,青年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瞥見車后綁著的衝浪板,心想應該又是哪個心血來潮的游客,便低頭顧回自己的花園。 鄰居大媽出門時又見到賞心悅目的美男澆花圖,拎著菜籃忍不住朝青年和譪地笑了起來:「朱先生,今天甚么花???」 青年笑著放下水壺,遞出一支道:「紅薔薇,您送一支給叔叔吧?!?/br> 「這……」 「沒關係,就是我一點心意?!?/br> 鄰居大媽謝過,高高興興捧著那枝花又返回家里了。 海風很舒服,清晨陽光也不算烈,照著小小的窗臺,滋取著剛剛好的日色。 一滴晶瑩水珠從鮮嫩的花梗上滑落,沒入土壤。 兜前圍裙浸了點水漬,修長指節在紅磚色的花盆邊緣刮了一下,蹭掉滴出的濕潤,然后又繼續澆灌下一叢生命。 世界清凈,又美好。 耳邊響起叮噹樂聲,花店門是開著的,不過門邊的風鈴被來人特意撩了一下。 青年在這住了三個月,一般熟人都會先喊他,直覺來人就是普通游客。 然而等他抬眼,卻怔住了。 「朱先生,今天的紅薔薇盛開正艷啊?!鼓侨藛问终绿栄坨R,倚著門道:「我很喜歡,也想買來送男朋友一隻,你幫我包起來吧?」 他稜角處帶著鬍渣,周身細沙細草展示了一路上的風塵僕僕,卻依舊掩蓋不了笑容中的恣意欣喜,也許是被這些天日頭熱的,肌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全身就一件運動吊嘎花襯衫和牛仔短褲,渾身帶著小霸王口中所謂的海鎮專屬「麻辣燙」風采。 他朝青年一笑,飛揚的唇線在青年心尖繞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悸動。 「阿掣?!?/br> 「是啊,是我?!怪斐腹首骺鄲绹@了口氣:「我可是賣掉全身家當才好不容易追過來的,連人帶老公本都栽在你手上了,你這回要是再把我丟包,就真不夠男人了?!?/br> 可青年只是一瞬不瞬望著他。 他也說不清自己當時為甚么推開朱掣,卻又在最后丟了那枚硬幣。 也許推開時想的是別牽扯到他,又也許丟出那枚硬幣,是想像現在這樣,站在這里,期待著某人會來。 然后他就真的來了。 就像一個奇蹟。 「阿掣……」青年低喃,將這么名字在唇齒間反覆尋味,嘴角慢慢牽起一抹笑意,珍而重之,像是承諾著甚么,再度啟口:「阿掣?!?/br> 他的名字沉甸甸的在唇間環繞。 一度繾綣,一度淪陷。 一度安泰平安,一度歲月靜好。 「嗯,是我?!怪斐秆劢欠浩饻I光,抬手搓了搓鼻子,一不小心便紅了眼眶:「我終于找到你了?!?/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