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祟 第106節
岑尹低頭看電子腕表,探路小隊的生命體征全部歸零。 “等等……你們看!”有人指著棺材驚呼。 只見棺材里,四個猴臉化的小隊成員臉色寸寸變黑,如灰燼一般剝落,露出下方斑斕的尸皮。很難去形容這種顏色,明明是深沉的漆黑,卻又看起來那么詭異斑斕,仿佛蝴蝶的翅子。尸體痙攣地顫抖,醫生嚇得退后,躲進人群,姜也也不動聲色地后退,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現在他有些明白為什么猴臉巫尸害怕猴臉皮影了。這些尸體之間應該存在等級,這些斑斕的猴臉尸一看就比普通的猴臉尸更難搞,僅憑一張皮都能震懾普通的猴臉尸。 “隨時準備跑?!苯驳吐暤?。 “得嘞?!被舭喊褬屔咸?。 神夢率先開槍,密密麻麻的子彈打在棺材里爬出來的猴臉尸上。姜也五人向著地宮深邃的黑暗緩慢退后,五具猴臉尸速度奇快,轉瞬咬死了兩個雇傭兵,把神夢搞得人仰馬翻,沒有人注意到姜也這邊已經準備開溜了。 姜也退到黑暗邊緣,電筒打進地宮深處,遠處依然是森森的棺木,更遠處是漆黑一片,看不分明。他又回頭看神夢那邊,槍火交織,有個猴臉尸被打碎了頭。 “——姜也?!苯菨傻暮魡竞鋈豁懫鹪谏砗?,似有若無,無比空靈。 他猛地扭頭,看向靳非澤的方向。那家伙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黑暗猶如濃郁的墨水,吞沒了他半邊身子。他一身白色的沖鋒衣,在手電筒光下還微微反光,很是顯眼。 “靳非澤,”姜也低聲問,“你剛剛叫我?” “靳非澤”轉過臉來,露出崎嶇斑斕的黑色猴臉。手電筒照在它的怪臉上,它尖嘶了一聲,一下子撲將過來。一旁的霍昂迅速抬槍,子彈越過姜也耳邊,打在猴臉尸的臉上。 這是探路小隊第五個人!他也穿著白色沖鋒衣,黑暗里視野受限,又戴著夜視儀,一時沒看清楚。 猴臉尸崩了右半邊臉,還鍥而不舍地沖向姜也。姜也抽出瘋狗突擊刀,一個旋身劈在猴臉尸的臉上。他的劈砍干凈利落,刀風凜冽恍若帶著冷霜,猴臉的左半邊立時被他切了下來。猴尸失去了兩只眼睛,暈頭轉向,姜也一腳把它踹出去老遠。環顧四周,沒有看到靳非澤。姜也摘下夜視儀,仍是沒找到靳非澤。 姜也厲聲問:“靳非澤呢?” “不知道,”張嶷道,“阿澤不見了!” 靳非澤一定有事瞞他。姜也咬著牙想。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廟子村底下的古墓里,靳非澤摘下了泥塑白衣人的面具。那之后,靳非澤就有點兒不對勁了。靳非澤一定看見了什么。他到底看見了什么? 第121章 致命錯誤 那猴臉尸從地上翻起來,身體上的皮膚皸裂,玻璃片似的碎開,露出底下斑斕的彩色紋路?;舭赫俅蛞粯?,忽聽神夢那邊的猴臉尸發出尖嘶,他們這邊的猴臉尸也猛地張大嘴,發出尖叫。尖利的喊聲利刃一般刺破空氣,似嬰兒哭嚎,聽得人頭皮發麻,心煩意亂。猴臉尸的叫聲越來越高,彼此呼應。 叫聲讓姜也腦門子突突發疼,好似一個小錘子篤篤錘著他的額角。耳膜也劇痛無比,有溫熱的液體流出耳道,他抬手一摸,竟然是血。 不能繼續聽了! 霍昂開了一槍,子彈正中猴臉尸的腦門,它的嘴仍然大張著,叫聲不斷。不少棺材有了動靜,里面的東西似乎被喚醒了。一個猴臉尸怪叫就夠喝一壺了,要是這地宮里的猴臉尸全部出來,豈不要命?姜也強忍著耳里的劇痛,端起狙擊槍,瞄準面前那猴臉尸的大嘴。 槍口火光乍現,子彈撲入黑暗,呼嘯著撕裂空氣,沒入猴臉尸的尖嘴。 猴臉尸的聲音戛然而止,而遠處神夢那邊的那幾具還在嘶嚎,但隔了一段距離,對姜也這邊的影響小了不少。十米外幾副棺材怦然巨響,枯槁的手臂從里面伸出,上面覆蓋著可怖的黑色斑斕彩紋。張嶷頭皮一麻,張口說了什么。 霍昂問:“你怎么光張嘴不說話?” 張嶷問:“你說什么???” 姜也看他倆張著嘴,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心中驀然一沉。他摸了摸耳朵,壞了,聽不見聲音了。他拽住兩人,飛快地打手語:“撤!” 張嶷也反應過來自己聽不見了,開始打手語,“阿澤怎么辦?” 那家伙一定在泥塑白衣人那兒看到了什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既然自己離開,就說明他對這個地宮的了解很可能比他們多。 可惡,到這種時候了,他為什么又一次擅自行動? 除非……姜也想起沈鐸的話,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家伙不會知道自己能替代姜也,所以選擇先行一步吧?不對,他怎么可能會知道? 每次姜也只要猜到什么不好的事,這事情就一定會發生,姜也不敢再想了,只能先想辦法找到靳非澤再說。 姜也對著霍昂和張嶷打手勢:“他比我們安全?!?/br> 姜也拉起李妙妙,迅速朝地宮深處跑。四周不斷有棺材發出砰砰巨響,可怖的黑色猴臉尸從里面爬出來。姜也重新戴上夜視儀,關了手電,四人盡量保持安靜地快速行進。猴臉尸基本全部朝著發出聲音的神夢那邊去了,姜也這邊得以逃出生天。幾人爬上神道,直到跑不動了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神道很長,石磚鋪地,周圍繪滿鮮艷的壁畫。左右兩邊的壁畫講的都是祭拜神明,無數人匍匐在地上,向遠方的神明祈愿。 霍昂怕壁畫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用全景拍攝把壁畫全部拍了下來。 張嶷打手語問:“同樣一件事,為什么要畫兩幅畫?” 姜也仔細查看壁畫上的內容,發現左邊墻上的壁畫天上掛的是太陽,右邊則為月亮。這意思應該是,左邊的是白天,右邊的是夜晚。神也有區別,左邊的穿白衣,戴面具,站在高塔里,和之前看到的泥塑白衣人一樣,應該是黨項羌族信仰的白霄君??捎疫叡诋嬂?,神明變成了黑色的,一團模糊,甚至看不出人形,而且不在高塔,在山體的深處,壁畫用寫意的透視方法畫出了神的大致模樣。 而且在右邊的壁畫里,信徒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緊張,甚至稱得上恐懼。里面有一幫體型胖碩的人,十分顯眼。信徒正往這些人的嘴里傾倒黑色的蟲子,那蟲子看起來很像螾??磥磉@些人就是信徒獻給神的貢品,他們的體型和靳非灝非常相似。 而在左邊,信徒歡呼雀躍,架起丹爐,好像在煉丹。 姜也用手語道:“你們看,壁畫里出現了兩個神?!?/br> 張嶷也看懂了,“兩個神差別好像很大。白神賜給信徒丹藥,這些信徒吃了丹藥以后受人崇拜,而且繪畫方式和普通人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潦草的筆墨,變成了細筆勾勒。這或許代表,在信徒的眼中,他們也變成仙人了?!?/br> 他繼續分析,“而右邊的神明看起來恐怖暴虐,感覺和我們之前遇到的太歲、大黑天很像。這兩個神,難道是祂的不同神格?” 姜也站在最后一幅壁畫面前,畫里塔中的白色神明向塔下的凡人降下一張卷軸,凡人們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接受。這副壁畫旁邊還有一行西夏文小字,姜也把這行字和壁畫一起拍了下來。 霍昂把壁畫拍完,看他倆還在那兒聊,急得飛快打手勢,“地宮過來就一條路,一會兒肯定有人帶著猴臉尸往這兒跑。還不趕緊撤,順便想想我們這耳朵咋辦?!?/br> 幾人繼續往前趕,神道是筆直的一條,可半路上石壁上多了個洞。姜也看了看里頭,這地洞挖了不久,不知道通往哪里。地洞很可能是mama挖的,她挖地洞的原因也很好猜,姜也估計神道盡頭肯定又有猴臉尸。猴臉尸的作用應該就是守衛黑山城,如果他是建造黑山城的人,必然會在地宮出口再放一波猴臉尸,把第一波戰斗里幸存的人殺死。 現在的問題是,靳非澤走了哪條路。 姜也取出靳非澤用過的手帕,李妙妙看不懂手語,姜也做了個嗅的動作。李妙妙懂了,翕動鼻子嗅了嗅帕子,又嗅了嗅地面和壁畫,指了指地洞,意思是嫂子往那兒去了。 “走?!苯驳?。 四人爬進地洞,洞里明顯做過加固,在金瞳的視野下,還隱約看得到鬼魂走過的那種特有的亮晶晶粘液般的痕跡。這說明,這是姜若初和她的戰友走過的地方。地洞呈現出一個向下的坡度,幾人加快速度爬了五分鐘,看見前方有隱隱的亮光。姜也一心追上靳非澤,速度很快,率先出了地洞,眼前豁然開朗。 他正站在懸崖邊,頭頂是天裂般的一線天,眼前是高可摩天的黑色山脈。這黑山有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峭壁上有許多凸出的石臺和依崖而建的殘破樓閣,上面端坐著衣衫襤褸的白色尸煞,個個垂著腦袋,一副悟道靜思的模樣。難以想象,這些尸煞在這種地方端坐了多少年,難不成真的有幾百上千年嗎? 抬頭看,天空無比的詭異,似有洶涌的波濤。仿佛天上不是天,而是一片海。懸崖上搭了根繩索,直通對面山崖,顯然也是姜若初留下的路。姜也驀然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飛梟一般滑過繩索,登上了對面的山崖。一開始還以為是尸煞,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靳非澤那個家伙。那家伙把石臺上的尸煞踹了下去,在地上撿起了一個黑色背包。那背包很眼熟,好像是姜若初的。 “靳非澤!”姜也大聲喊,“你去哪兒?” 靳非澤轉過頭來,看見了姜也,眉眼彎彎地笑了笑。他指著姜也,嘴巴張合,說了些什么。 “你說什么?我聽不見?!苯驳?。 靳非澤精致的眉心皺起,忽然舉起了突擊槍,瞄準姜也。姜也意識到什么,背后寒毛直豎,一道勁風拂過耳邊,姜也身子一側,險險躲過頭頂上跳下來的黑色猴臉尸。靳非澤的子彈正中猴臉尸的喉嚨,卻沒有把它打廢,它猛地一撲,把姜也撲向了懸崖邊。姜也同它一起滾落崖下,剛剛從地洞口出來的霍昂只來得及抓住姜也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猴臉尸抱著姜也掉了下去。 烈風撲面,猴臉尸張著血盆大口試圖咬他,姜也一手抵住它的下巴,一手掰住它的臉,用力一扭,猴臉尸的脖子被他拗斷了。丟開猴臉尸,他自己也在空中失去平衡,自由落體仰面向下而去。這樣掉下去,一定會摔成rou餅。姜也強行保持冷靜,集中注意力看四周有沒有可以抓的東西。余光瞥見上方山崖,靳非澤穿上了滑翔衣,也跳下來了。這個白癡,姜也很想揍他,重力加速度不知道么?他永遠也追不上他。 下墜途中碰到好幾根懸在空中的鎖鏈,姜也試圖抓住鎖鏈,但都失敗了。身體被撞得生疼,肯定好幾處都起了淤青,肋骨或許斷了。他破布麻袋似的下墜,風咻咻從耳邊過。正當姜也以為自己會摔成rou餅的時候,他的身子忽然停止了下墜。他仰起頭,對上一張長著白毛的尸煞臉。是木頭樓臺上坐著的尸煞,他經過一個尸煞的時候,這東西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 他和尸煞對視,尸煞渾濁的眼直勾勾盯著他看。 這下不知道是掉下去好還是爬上去好。 姜也從腰后掏出瘋狗突擊刀,直接插入尸煞凸出的大嘴,它啊啊亂叫,張著嘴咬不下去,姜也拽著它毛茸茸的手臂爬上了依崖而建的樓臺。樓臺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作響,還挺結實。這尸煞的戰斗力不如猴臉尸,依照先前的經驗,黑山戈壁附近的尸體不知為何,或許是受到了祂的污染,又或許是別的原因,總而言之,它們會先變成白色的尸煞,然后變成猴頭尸,爾后又會變成那些黑色的斑斕猴臉尸。趁尸煞還沒變,姜也拔出突擊刀,斬了它的頭,一腳把它給踹了下去。 他剛收回刀,靳非澤就落在了樓臺上。姜也轉身,悶不吭聲地盯著他。 “生氣了么?”靳非澤笑瞇瞇地問。 耳朵恢復了一些,似乎能聽見一些聲音了,可是姜也還是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靳非澤注意到他耳朵的異狀,打手語道:“嚇到了么?” “你看到了什么?”姜也一字一句問。 “什么?”靳非澤裝傻。 姜也一言不發,目光帶著冷意。 靳非澤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不是說了么,一張丑陋的臉而已?!?/br> 姜也眼底薄怒如火,“靳非澤,你什么時候才能聽我的話?” “聽你的話,”靳非澤不咸不淡地笑了聲,“你就會死?!?/br> 姜也沉默了。 “你總是生我氣,”靳非澤打手語,“可是怎么辦呢,你總是會原諒我?!?/br> 姜也攥緊拳,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靳非澤這個混蛋,恃寵而驕,他就不該對他太好。 “好吧,我告訴你我看見了什么?!苯菨尚Φ迷桨l開心,“你過來,這是這個世界最深的秘密,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br> 姜也皺了皺眉,朝靳非澤走了幾步。 靳非澤一把把他拉進懷里,嘴唇附上他的耳畔,似乎要說話。姜也用力去聽,可什么也聽不見,只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他好像根本什么也沒說,只是在曖昧地吹氣。 姜也立刻意識到自己又被騙了,正要推他,后頸忽然傳來劇痛。靳非澤彈了下他頸后的一個xue位,他頓時全身發麻,不由自主地卸了力。大意了,姜也這才想起來,靳非澤練過太極,當初進太歲村前就著過他的道,被他用這招按在床上,那種東西塞進了屁股。時間太久遠,姜也早已喪失了警惕心。 困意襲遍全身,意識開始鳴金收兵,節節敗退。心中無比憤怒,可又無可奈何。靳非澤把他放下,讓他靠著墻壁坐著。 “你到底……看見了什么……”姜也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詢問。 靳非澤摸了摸他的發頂,輕輕吻他的額頭。姜也竭力勾住他的發梢,靳非澤低眉淺笑,剪下一段烏黑的發,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手指上。迷蒙之間,姜也似乎聽到遠方傳來嘈雜的人聲。 靳非澤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看,說:“我要走了。小也,要每時每刻想著我哦?!?/br> 去哪兒……他到底要去哪兒……姜也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等姜也醒來,天已經黑了,身上裹著睡袋,指上依然纏著靳非澤的發。姜也把他的頭發綁在手腕上,從睡袋里出來,四下伸手不見五指,自己還待著白天那個樓臺上?;舭号手咎菖郎蟻?,小聲說:“醒啦?” 姜也摸了摸耳朵,耳朵已經恢復了,能聽見聲音了。 “靳非澤呢?”他問。 “走了?!被舭赫f,“小點聲,這附近好多尸煞?!?/br> 姜也壓低聲音,“張嶷和妙妙呢?” 霍昂朝下方努了努嘴,“這木樓子太小了,估計建的時候就只考慮坐一個悟道的尸煞,待不了我們這么多人。他倆在下面那個木臺子上歇著,”他從包里拿出個照相機,“小靳給你留了話,說讓你不要繼續往前走了。如果你還打算往前走,就看看這個照相機?!?/br> 姜也皺眉接過攝像機。 “里面的東西我們看過了,說實話有點詭異,你做好心理準備?!被舭赫f。 姜也打開照相機,發現這里面錄的全是他小時候的照片。姜也明白了,這是靳非澤從他媽包里拿到的東西??墒墙舫鮼磉@里,為什么要帶他小時候的錄像呢?姜也并不認為他媽會緬懷他的童年時光。照相機里存著他從小到大的相片,最早的一張是他半歲,正在公園里學習走路。還有他第一次在海里游泳的、幼兒園游樂場郊游的、一年級登臺演講的…… 慢慢的,他發現不對勁了。 霍昂嘖嘖驚嘆道:“你注意到了嗎?從你半歲到十歲,每張照片里,但凡有別人入鏡的,都有同一個人?!?/br> 沒錯,姜也眸子幾乎縮成了一根針,重新從第一張開始看起。 他半歲在公園里學走路,后方的長椅上坐了個模糊的白衣人。他第一次去海邊游泳,不遠處沙灘上的人群里,有一個模糊的白衣人。他去游樂場郊游,全班同學和老師一起合影,在畫面的最邊緣,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白衣人。一年級登臺演講,評委席上,坐著一個不存在的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