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祟 第17節
“你是說,那些外地人來找吉吉瓦爾?” 那人點頭。 姜也再次確認,“吉吉瓦爾是你們這兒最老的老獵人?” 那人又點了下頭,從他手里的煙盒抽走了兩根煙,扛起自己的鋤頭離開了。 姜也背著包往山坡上去,走了十分鐘,到達陰郁的吊腳樓前。屋子是古樸的竹子結構,最底下養了兩頭黑漆漆的豬,滿身污垢,臭氣熏天。吊腳樓的側面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若不是水井邊上放了幾個锃亮的鐵盆,還有三副油膩膩的碗筷,姜也幾乎認為這屋子早已被人遺棄。 他走到正門,望見火塘邊上坐了三個登山客打扮的人。原來在他之前,已有人先到了這里。姜也站在門口,同他們面面相覷??块T口的那個最是顯眼,高鼻深目,眼眸是琥珀一般的淺棕色。姜也莫名覺得他眼熟,好像長得很像某個男明星。 他沖姜也點頭打招呼,“吉吉瓦爾不在家,出去接人了?!?/br> “你是……”其中一個人舉起油燈,靠近看姜也面容,“小也?” 眼前人四十來歲的模樣,戴著黑框眼鏡,眉眼間有斯文的書卷氣。姜也愣了一瞬,認出了眼前人,“白叔叔?!?/br> 他是姜若初以前在華南大學的同事,歷史研究所的白念慈教授。 “小也,你怎么在這兒?”白念慈問。 “我……”若說出實情,恐怕他也不會相信,況且那些東西也不好對外人說。姜也頓了頓,道:“我媽從前來過這里,她失蹤了,我想著來她來過的地方,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br> 白念慈嘆息道:“你呀你,一個人跑這么大老遠,叫人多擔心。家里人知道嗎?” 姜也面不改色地撒謊,“知道?!?/br> 白念慈向姜也介紹其他兩個人,“這兩位是滇西地質研究所的教授,這是霍昂老師,這是依拉勒老師。他們是進山做地質調查,我最近休假,聽說他們要來這里,就跟來看看?!彼隽朔鲅坨R,“你mama給我看過她的論文和考察記錄,她最后來的地方就是這附近的太歲村。她最近幾年一直在研究滇西,我的方向雖然不涉及這個領域,但我一直很好奇,她這么執著,到底是為什么?!?/br> 姜也神色一凜,“你看過我mama的論文?” 白念慈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你mama提到了滇西的一個神秘信仰,并且堅信這個信仰的實際誕生時間遠早于其他地方的文明,只不過在數千年的演化中和地域的主流文明融合滲透,改頭換面。小也,你應該知道你mama被學校解聘了吧?不要責怪學校,你mama論述的東西根本無法想象,學界批判她情有可原。但我必須來親眼看一看,我和你mama相識多年,她學風嚴謹,為人正直,絕不是信口雌黃的騙子?!?/br> 姜也沉默了一瞬,道:“謝謝您?!?/br> 白念慈可以算作他mama的備胎,幾十年如一日陪在他mama身邊。他媽工作上有什么不順心,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就把他當垃圾桶,拉著他在家喝酒到深夜,說不定還在姜也熟睡的時候滾過床單。小時候,姜也一度以為白念慈會成為他的繼父,白念慈或許也這么認為。 沒想到李亦安從天而降,抱得美人歸。從那以后,白念慈就不怎么出現在姜也眼前了。算起來,他們都好幾年沒見過面了。沒想到,白念慈依舊關注著他mama的動向。 他是個好人,姜也不希望他像沈鐸一樣出事。 姜也鄭重地說道:“白叔叔,您還是別想著我mama了,回去吧?!?/br> 白念慈一下子變得很尷尬,白臉通紅,雙手都局促起來,“你這孩子,說什么呢?” 在邊上抽煙的霍昂哈哈笑,“你還小,你不懂,隨他去吧。倒是你,細奴山和別的景區可不一樣,這里沒開發過,你一個人來這兒,膽子太大了,不用上課嗎?” “我高考完了?!苯驳?。 “小朋友,我勸你還是回家吧,這里不是游樂場?!币慌缘囊览照f。 姜也搖頭,“抱歉,我必須進山?!?/br> 白念慈沖霍昂說:“我們帶上他一塊兒吧,他一個人我怕出事?!?/br> 姜也很猶豫,連沈鐸都折在里面,這些人能應付么?他或許應該警告他們。 霍昂比他更猶豫,“帶個孩子多麻煩,又不是郊游……” 依拉勒神情嚴肅,“白老師,如果你之前告訴我們的情況屬實,確實不宜帶這孩子進山?!?/br> 白念慈沖他們做了個手勢,姜也沒看清楚是什么意思,但霍昂的態度一下就變了。 霍昂走過來朝姜也伸出手,“小朋友,我和依拉勒老師不是第一次進大山,只不過這次要去的地方情況非常復雜。先跟你說好,里面不是好玩兒的,你如果要跟我們進去,必須要聽我們的話?!?/br> 他握了握姜也的手,虎口和食指左右兩側皮膚粗糙,刮著姜也手上的rou。 是繭子,而且是長期拿槍才會形成的繭子。 姜也不動神色,目光飄向依拉勒和霍昂后方,他們的背包比姜也的還大,不知道裝了什么。這兩個人身材肌rou勻稱,富有力量感。叫依拉勒的這個一臉少數民族的相貌,叫霍昂的那個身高起碼有190cm,剃個寸頭,輪廓如刀削一般,像只叢林里的野豹,眼角眉梢自帶攝人的兇煞味道。 說他們是健身教練姜也會信,說他們是地質學學者,姜也實在是無法相信。白念慈看過mama的論文,很可能知道一些太歲村的秘密,應該是雇來了兩個雇傭兵保護他進山。剛剛白念慈那個手勢,意思大概是“加錢”。如果是這樣的話,跟著他們行動的確比單打獨斗更安全。 姜也點頭,“好?!?/br> 霍昂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到門邊去抽煙。姜也在火塘邊上落座烤火,靜靜等吉吉瓦爾回來?;舭撼榱说谌鶡熈?,望著夜色抱怨道:“那個老頭子怎么還不回來?付給他這么多錢,連夜宵都沒有?!?/br> 依拉勒安撫他,“算了算了,忍忍吧,早點睡覺?!?/br> 話音剛落,吊腳樓外傳來腳步聲。姜也站在窗邊往外看,林間出現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高的那個身材頎長,輪廓無比眼熟。就在這時,姜也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他接起電話,對面傳來清淺的呼吸聲。 漆黑的夜色中,那高挑的人影越走越近,吊腳樓的燈籠照亮他俊美的臉龐。 姜也仿佛看見了魔鬼,幾乎窒息。 “這小伙子長得真俊?!被舭焊袊@,“吃什么玩意兒長大的?” 靳非澤停在燈籠下,仰起頭同吊腳樓里的姜也對視,手機舉在耳邊。 他笑容溫煦,道:“小也,你又失約,這一次我該怎么懲罰你呢?” 第20章 一個親戚 “你怎么會來這里?”姜也眉心緊蹙。 “因為你來了這里?!苯菨尚χf,“你忘了么?我們是情侶,情侶應該形影不離?!?/br> “我是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姜也不動聲色地摸自己的口袋和衣領,看有沒有這家伙放的定位追蹤器。 “這很難猜么?沈鐸失蹤了,公安局封存了你母親的檔案,沒有人能幫你找mama,你只能自己上陣??蓱z的小蝌蚪,你找到你mama了嗎?” “你怎么會聯系上吉吉瓦爾?” 靳非澤眨眨眼,笑道:“墨江村的老獵人只吉吉瓦爾最有名,不難打聽。小也,如果你早告訴我你要去太歲村,何必一個人到處打聽這么麻煩?為了躲我,居然還換了電話卡。有什么用呢?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br> 白念慈走過來,好奇地問:“你們認識?” 靳非澤進了吊腳樓,微笑著跟他打招呼,“我們是情……” 姜也反應迅速,在他胡說八道之前捂住他的嘴,鎮定地說道:“同學,我們是同學?!?/br> “你們該休息了?!崩汐C人走進屋子,坐在火塘邊燃起了一桿老煙槍,“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進山,要走一整個白天,今晚好好睡,明早太陽一升我就出發,過時不候?!彼麥啙岫难弁蚪?,“那個小子,你也是要去太歲村的?” 姜也點頭,“麻煩您了?!?/br> 他隔著黯黃的燈光端詳姜也的面容,清俊的眉眼黑白分明,有一種疏冷淡漠的氣質。這男孩兒的輪廓勾起了他回憶的絲縷,有些沉寂已久的東西在他腦海中被徐徐喚起。 看了好一會兒,他道:“我怎么好像在哪見過你?” “見過他?”白念慈道,“老人家,他第一次來這里?你什么時候見過他?” 吉吉瓦爾沉吟半晌,問姜也:“你是不是有親戚去過太歲村?我好像見過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br> “是的?!苯驳?,“難道也是您做的向導?” “是我,”老獵人露出回憶的神色,“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既然你有親戚去過,你應該知道太歲村是個什么地方。十多年前還有人住在那兒,你親戚去過以后,那里的人就死絕了。往后再去的人,我從來沒見過出來的?!?/br> “您知道她在里面遇見什么事兒了嗎?” “我怎么會知道?我從來沒有在太歲村過過夜。我只會把人送到距離太歲村兩百米的地方,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崩汐C人道,“從小我父親就教育我那是個有邪氣的地方,小時候我跟著父親去太歲村送貨,住在那里的人個個奇奇怪怪,天天拜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我父親說,在那里一旦度過第一個夜晚,往后就再也出不來了。至少我從來沒見過太歲村的人離開過太歲村,你親戚是不是沒回來?” 姜也意識到,他mama可能是這數十年來頭一個從太歲村走出來的人。盡管現在她又回去了,而且從此沒了音訊。 老獵人叭叭抽了口煙,下了個殘酷的論斷:“你們要是去,誰也逃不了?!?/br> 他這話兒一出,霍昂和依拉勒對視了一眼。白念慈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靳非澤站在廊外逗籠子里的雀兒,好像根本沒聽里面的人談話。姜也低頭,不自覺地摩挲指節。一般人聽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要么恐懼,要么懷疑,然而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這樣的反應。果然,白念慈和那兩個雇傭兵都對太歲村的怪異有所了解。他不禁好奇,他mama到底在論文中談到了什么,導致這篇文章被官方封殺。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只有學院那些人才知道。 “那原先住在那兒的居民呢?”霍昂插嘴,“您剛剛不是說,那兒之前有人住嗎?” “死絕了,村子早荒了?!崩汐C人吐出煙圈。 依拉勒還想問什么,老獵人卻說要睡了。他在三樓給大家安排了房間,一間房賣七百塊錢,姜也進去一看,房間又破又小,床單上還有霉點子。統共只有兩間空房,還不隔音??v然知道這老獵人宰人,大家也不得不將就。 姜也想和白念慈住一間,白念慈把眼鏡取下來擦了擦,笑道:“哎呀,小也,你看看你同學,人家明顯想和你睡一間?!?/br> 姜也扭頭,對上了靳非澤幽怨的眼神。 姜也:“……”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都是同學,要好好相處。不管之前有多大矛盾,你看人家不是大老遠過來找你了嗎?”白念慈拍拍他肩膀,“我和你霍叔叔依拉勒叔叔擠一擠,正好我們要商量明天的安排,你們小孩兒快去睡?!?/br> 姜也抿著唇看了看靳非澤,縱然萬般不情愿,也只能和他一間房。 老獵人朝他們伸出手,“先收錢,再住宿。咱們有緣分,算你便宜一點,六百五十。老人家不會用支付寶,給我現金?!?/br> 靳非澤說:“我來付?!?/br> 他把錢給掏了,老獵人食指沾口水點錢,數目齊整,一分不少,態度登時好了不少。姜也默不作聲地登陸支付寶,把錢轉給靳非澤。他才不要住靳非澤開的房。 “好心勸你們,不要去冒險?!崩汐C人苦口婆心,“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刺激,哪里危險去哪里。你們倆這個年紀,要好好讀書?!?/br> 姜也問:“老爺爺,我mama上個月又來了這里,你們應該見過面了吧?她有沒有跟您說什么?” “你mama?” “就是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親戚,她其實不是我親戚,是我mama?!?/br> “不對不對,”老獵人忙搖頭,“你搞錯了,我說的人是個男的?!?/br> “男的?”姜也蹙了眉,“叫什么名字?” “叫……”老獵人蒙住了,“哎呀,時間太久了,記不起來了?!?/br> “江燃?”靳非澤忽然說。 老獵人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我本來都已經忘了這人,看見這個小子才突然想起來?!?/br> 姜也握緊拳頭,心緒如潮水般起起伏伏。那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人,會是江燃么? 如果吉吉瓦爾見過“江燃”,這說明“江燃”確有其人,并非他mama因為焦慮癥而產生的幻覺。首都大學查不到“江燃”的名字,或許因為這個人告訴他mama的身份是偽造的。姜也仔細推想,得出了一個假設?;蛟S有一批人以江燃為首,冒充軍隊和首都大學特殊生物研究學院的老師,欺騙了他的mama,帶她走進了叢林的深處。他mama當時是學界有名的后起之秀,他們很有可能是想借助他mama的學識完成什么任務?;蛟S太歲村里有什么謎團,必須依靠他mama才能夠解開。 可是為什么這個人會和他長得像呢?姜也心里升起一個極為離譜的猜測,難道江燃是他的生父? “有照片嗎?”姜也又問。 老獵人說沒有。 姜也又追問了幾個問題,老獵人俱是搖頭以對。畢竟年紀大了,許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江燃是和很多人一起來的。這也證實了姜也的猜測,這支隊伍假冒軍隊,進入太歲村。當然,也有另一個方向的猜測,就是他們的的確確是608軍隊的某個排,卻被組織刪除了姓名和編號,從此在檔案里消失。江燃失去了他的合法身份,變成了一個游離在外的鬼魂。 老獵人走了,姜也剛進門,就被靳非澤按在了木板墻壁上。 姜也就知道他要發瘋,早有準備,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地攤上淘來的折刀,冷冰冰道:“你最好別發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