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春神之戀 第83節
她看著蕩漾的泉水,陌生模糊的臉孔隱約能看到幾分熟悉的表情痕跡。 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泉水里扭曲的倒影也跟著扯嘴角。 真像做了一場毫無醒來希望的幻夢。 抬頭依舊看到安靜的哈迪斯在旁邊,如守護財寶的石門,不跟他說話就能體會他石化的風采。 門明明是禁錮,她卻再次清晰意識到自己心態上脆弱的依賴,她面對這個明媚生疏的世界的時候,第一眼的本能反應依舊是在尋找他位置。 泊瑟芬閉了下眼睛,再這樣下去,也許哪一天她真會心甘情愿待在冥府,成為依附在哈迪斯那份強迫而來的愛情上的掛件,所有生死存活都在賭哈迪斯的心情。 泊瑟芬輕輕呼吸了兩次,終于平息接近痙攣的情緒,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眼里的迷茫去了大半。 她恢復正常地抬頭對哈迪斯說:“我們是要來這里的市集換蔬果嗎?” 說完泊瑟芬拿起放在一邊的花籃,若無其事地說:“你看,還是空的?!?/br> 哈迪斯看了一眼她的籃子,最重要的麥種沉在葉下。他趕來阿提卡平原的這一路,已經將沿途所能看到的食用種子挖走。 無花果的種子躺在花朵中,蘋果與梨的種子挨著籃底,萵苣蘆筍安靜得毫不起眼。 而其余的豆類種子正隨著泊瑟芬的的動作而亂滾,有些滾到薄荷香菜中混著。 主食、水果、調味都已經挖出了大半。 因為都是種子,在小籃子里并不占重量跟地方,加上長得隨意又肥碩的花葉一遮,籃子里就不見什么東西。 哈迪斯看著一無所知的泊瑟芬,本想說部分實話,卻因為察覺到她心情轉換,而選擇波瀾不驚地回應:“我們去市集后就要回去,天也要黑了?!?/br> 泊瑟芬沒有遲疑地往前跑幾步,“那還等什么,我們走快點?!?/br>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哈迪斯站在泉水邊,彌漫的黑霧有一刻失控浸染了泉水,失它失去繼續存活下去的資格,成為一口枯洞。 他眼神有了然的睿智,又被立刻被兇殘的掠奪欲取代。 眼看泊瑟芬就要自己跑走,哈迪斯終于抬起腳步,如同她雙腳的鎖鏈那樣跟隨上去。 太落后了。 見慣了高樓大廈,各種便利工業設施的泊瑟芬看著破破爛爛的市集交換區,頭疼地看著來自港口的外邦人與城外的農民討價還價,豬跟狗在狂叫,麥子跟橄欖滾了一地。 各種雜物堆積著,人的膚色跟外貌都各有不同。 她身上已經沒有哈迪斯的黑霧,失去了隱身的效果。哈迪斯將她變為模樣普通的少女,而他也化為不起眼的本地人,帶著她穿梭在人群里。 泊瑟芬的小籃子里多了一些橄欖果跟葡萄干,是用她在冥府認字的閑暇時刻,認真捏的陶人跟杯子交換而來。 是的,她跟在烘泥板的線條人后學的。 它們捏泥板的手藝專業得跟機器一樣,她勉強學了點技術就能捏出個二次元手辦來。 這些陶泥制品都被她扔在手繩上的小布袋里。 除了這些東西,布袋里還有幾塊能當衣服的布料,能裝酒或者喝水的淺底碗,偷塞進去的面包跟葡萄酒等雜七雜八的玩意。 如果哈迪斯看到了,估計就能知道她蓄謀已久,想拔腿就跑心思。 泊瑟芬再次摸了摸黃金鳥,鎮定無比地對著哈迪斯問東問西,“你們是不是一個神管一個地方?” 哈迪斯也不動聲色牽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緊扣,如囚牢的鐵條。 “看神的神責,這里是雅典娜占據的地方,所有香火跟信仰的力量都歸于她所有?!?/br> 用的從她身上拿出來的橄欖本源種子,凝聚了所有阿提卡平原上的人類信仰,將喜愛戰爭的波塞冬趕回海里。 而波塞冬也惡毒地詛咒了這個地方,永遠都無法獲得足夠的水源。 神跟神的戰斗從來都是這么??直白,毫不掩飾,失敗的神自然沒有管理神責。 泊瑟芬不懂這里的彎彎繞繞,只想找個話題拖延回去的時間,“你除了管理冥府,在地上有自己掌管的地方嗎?” 哈迪斯看了一眼遠處高聳的女武神雕像,終于確定,橄欖種子藏在神像的頭顱里,被信仰里包裹著,難怪一時瞞住他的眼睛。 本來還想去拿葡萄的種子,現在也該回去了。 他說:“大地沒有我的位置,唯一信仰我的地方是贏了競技會那個人間國王的國土?!?/br> 泊瑟芬立刻拼命收刮那個陰森競技會的回憶,那個拍起馬屁砰砰響的國王,管理的是皮洛斯還是什么地方? 以后千萬繞道走。 想到那個國王,她嘴也忍不住甜起來,“沒事,你這么好以后會有更多的地方崇拜你的?!?/br> 哈迪斯對她的敷衍依舊顯得耐心十足,“大地非常排斥我,我們站立的地方是大地的軀干。如果有機會,翻滾的土地將會將我吞噬壓制在泥土里,碾碎我的身體與骨頭,讓我與石塊混在一起,不讓我回到冥府。所有崇拜我的地區都會失去大地的庇佑,而隨時有滅頂的災難?!?/br> 德墨忒爾的怨恨異常強大,能讓沉睡的蓋亞對他起了毀滅的殺意。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他這么招人恨,哈迪斯管理冥府前是大鬧天宮了嗎?人怕死不待見他就算,神又不死,為什么也這么恨他呢? 她都想替他鳴不平。 可惜當事人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反而泊瑟芬因為他的回答而煩躁得想跺腳。 她想到回憶里,那個曾經神采飛揚的哈迪斯,又看看現在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家寡人神,一口氣簡直憋得不上不下的。 “那你千萬別被發現,免得被壓死……”泊瑟芬說到一半,反應回來哈迪斯不會死。 如果被石頭砸爛了粘不起來,還要永生永世清醒地感受這一切痛苦,死亡才是救贖吧。 哈迪斯安靜凝視她一會,才確定她是真的為他擔心,禁錮的牽手動作也松懈開,擔心抓紅她的皮膚。 泊瑟芬看到有人在賣芝麻,想起三頭犬喜歡蜂蜜餅上的芝麻,剛要詢問能不能用好看的盤子換一捧,就看到她站立的地方開始出現裂縫。 裂縫一開始如蛛絲般細微,又驟然裂開擴大,腳下的實地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雖然她已經默認這個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 但是這不按牌理出牌的海洋,跟無理取鬧的大地,都讓她理智的神經性搖搖欲墜。 人群已經亂了,說著阿提卡方言的當地人跟來自半島上的阿卡迪亞人,都驚恐地扔下粗重的貨物,毫不猶豫往衛城的方向狂奔哭嚎而去。 泊瑟芬勉強在各種尖叫中辨認出其中一種聽得懂的語言,他們在大喊:“神發怒了,快去圣殿求庇佑?!?/br> 哈迪斯牽著她的手卻沒有動,他隨意看了一眼開始地震的地面,就看到了德墨忒爾的信仰之力。 都滿身詛咒,還能凝聚這么多的力量,看來這些年她確實得到了大量的信徒支持。 泊瑟芬完全站不穩,只能扒著哈迪斯有力的手臂,焦急說:“不會是你被發現了,大地真要壓死你吧?!?/br> 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剛說完自己多招神恨,就地震了。 哈迪斯:“別擔心……” 泊瑟芬剛要不擔心。 他說:“是被發現了?!?/br> 泊瑟芬一口氣猛提到喉嚨口,都沒來得及跟著別人一起逃跑,耳邊就傳來轟的一聲。 地面被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掀翻,無數的巨石從裂縫里迸射出來,朝著哈迪斯砸來。 大自然的威力再次讓泊瑟芬確定,這里的神真是好事不見干幾件,抽羊癲瘋倒是起勁,那些逃跑的人但凡有人錯個腳跌倒都得沒命。 哈迪斯伸手抱住泊瑟芬往后退開一步,所有的石頭都像是看不見他,往兩側滾去。 他們的外在偽裝因為黑霧重現而消失,滿頭鮮花的泊瑟芬沒事干地被哈迪斯重新提上馬車,她一臉淡定的滄桑,看來哈迪斯對付這場面很游刃有余。 難道是應付多了,才這么熟手嗎? 馬車離開地震的大地,哈迪斯直接往衛城上飛馳而去,黑霧里隱約看到一把長劍在形成,他打算直接砍下雅典娜的雕像頭顱,取出橄欖后沖入大地裂縫回冥府。 讓德墨忒爾單獨在大地上享受失去一切的癲狂懲罰吧。 哈迪斯手指深入黑霧里,對準神像的石頸,剛要落下劍尖,大理石神像臉上的眼眸轉動起來,僵直的石頭軀體如野獸蘇醒,手里的巨盾抬起,擋住了哈迪斯陰冷的攻擊。 哈迪斯松開泊瑟芬的手,對她說:“馬會護著你?!?/br> 說完,他如一彎弓利落地躍下馬車,只是一個背影,就能看到他動作中壓抑不住的瘋狂沖勁。 泊瑟芬站在馬車上,看到哈迪斯兇猛地挑釁神像的動作。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能清楚的體會到他發自內心的興奮。 她頓時反應回來,冥府太安靜了,連帶著哈迪斯也只能被迫安靜下去,久了大家都要忘記他曾經也是一個戰士。 劇烈翻涌的黑霧中,神像開始崩塌。 泊瑟芬已經看不清楚哈迪斯的身影,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手繩的黃金鳥,當看到那頂如船頭的石雕頭盔落地的時候,她驟然扯下黃金鳥,鳥兒的羽翅如同盛滿了自由而張開。 這一刻來臨的時候泊瑟芬以為自己會害怕。 但是當她扒住飛鳥的后背,逃離開哈迪斯的馬車時,心情竟然平靜得可怕。 像是自愿墜入高崖的雛鳥,前方再黑暗,這個世界再陌生她都要自己去承擔闖蕩。 哈迪斯對她太好了,好得像是一個繁花滿園的美夢,再不跑她就要被他的愛意溺死,遲早……會忘記回家。 而藏于云中的小愛神等到手酸眼困,他打了個哈欠就被貓頭鷹啄了幾下,“快,松開你的箭,射向她?!?/br> 厄洛斯迷糊地松開箭,冷酷的鉛箭落入大地,朝著那個逃離的身影疾馳而去。 而立于厄洛斯肩頭的貓頭鷹也虛弱地吐出一口淡金色的血,栽倒下去。 不敢被宙斯發現自己行動的雅典娜,神魂藏于神像里,剛被哈迪斯重創。 而厄洛斯才后知后覺地醒過來,他撓頭,“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說完他趴在云上,去尋找自己隨便射出去的鉛箭,就望入一雙暴戾到要撕碎他的眼睛里,那是哈迪斯的眼睛。 金色的大鳥上,陽光依舊茂盛得像是長了刺,熱意舔舐著皮膚。 泊瑟芬卻只感覺到冷,黑霧化為她懼怕的長蛇,死死糾纏著她打算逃跑的身體,站在金色鳥頭上的冥神,遮住陽光,陰影落到她身上。 “泊瑟芬……”哈迪斯沒有彎身,也沒有低頭,而是冷酷地看著她。 蛇代替他的手,抓住她的腳。 泊瑟芬只覺得皮膚上都是令她頭皮發麻的黏膩感,還有冷得讓她產生痛感的溫度,她不敢低頭就怕看到一堆蛇纏著她。 耳邊傳來哈迪斯輕聲的自語:“我已經抓住了你,又怎么會讓你逃離?!?/br> 上一次他心軟的松手,他墜入了冥府。這一次如果又讓她自由逃脫,那么他會墜入哪里? 塔爾塔羅斯? 哈迪斯感受到心里澎湃的愛意,自嘲地想,會墜入比塔爾塔羅斯更深的地方。 他手里抓著鉛箭,只差一點箭頭就要碰觸到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