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930節
你還記得手里玩的那個九連環嗎? 爹原本是買給娘打發時間用的,娘搗鼓了半個月,都沒搗鼓出來,氣得就把那九連環扔給了我。 我哪玩得了這個,隨手又給了你。 你一個人坐在竹椅上,先是歪著腦袋看了一會,然后三下兩下,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把那九連環給解開了。 解完,你問:爹,還有更復雜一點的九連環嗎? 爹愣愣地看了你半晌,由衷地感嘆了一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只這一句話,娘整整半個月沒有理爹。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娘為什么生這么大的氣,如今才明白,“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一句話,娘以為爹在看輕她,看輕她們趙家。 淮右,你那時候才多大? 四歲? 還是五歲? 你的這些碾壓似的聰明,對爹來說是感嘆,對我來說是望塵莫及,但對娘來說,就變成了嫉妒。 當年娘為什么能入爹的眼,就是因為她比一般的姑娘聰明,有才氣。 但那點聰明、才氣和淮右你比起來,根本不夠看。 這就好比什么? 就好比娘會幾招花拳繡腿,而你小小年紀,便露出了絕世高手的苗頭。 娘甘心嗎? 她所有在爹面前的美好光環,都被你一一破壞,她當然不甘心。 她嫉妒嗎? 原本爹對她的感嘆贊美,注視的目光,如今都落在了你的頭上,她嫉妒的要死! 尤其有我這么一個蠢笨的哥哥在邊上,和你一對比,娘就更嫉妒了。 為了保護你的身份,祖父和爹不允許娘再生養,所以我這個做兒子的,成了娘下半輩子唯一的指望。 娘多么希望我能出人頭地,能替她爭口氣啊。 可現實是什么? 現實是我一看到書就頭疼,一寫字就手酸,更別說那些文章啊,詩啊賦的。 人比人,氣死; 貨比貨,要扔。 娘每天看到爹夸你這兒好,那兒好,罵我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她后半輩子的指望,也被你輕輕松松就比下去,一日一日,一月一月,那點嫉妒慢慢發酵,終于一點一點發酵成了恨。 恨老天把你生得這樣聰明; 恨你把她兒子襯得那樣愚笨。 恨她自己事事處處都強不過你?!?/br> 往事如風,拂面而過,八年的點點滴滴再度拼湊起來,謝知非只想到了一句話: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都是有跡可尋的! 第922章 灰線 “永和初年,娘生下一雙兒女?!?/br> 謝知非:“在我的記憶里,從前的娘是好看的,整個人像一朵盛開的白玉蘭花,明艷至極。 這世間用花比作女子,除了花有千種美,女有萬種姿這個原因以外,還有一個原因—— 春殘花漸落,容顏老死時。 到了永和八年,我們快八歲的時候,娘的眼角長出了好些皺紋。 一個人的衰老是無法抗拒的,娘的花期綻放過了,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在慢慢老去。 但這世間,沒有幾個女子能坦然接受自己變老,恰恰這個時候,你慢慢長大了。 身量一點一點抽長,臉一點一點長開,有一天我看著熟睡中的你,突然發現,天哪,我家淮右長得真好看啊?!?/br> 這時謝知非低垂的臉上,帶出一點發自內心的歡喜。 這歡喜落在小裴爺幾個人的眼里,真真心酸的可以。 大概,這世上也只有那個人,那張臉,才能消弭他心里的那些痛,那些傷了。 “那年春天,繡娘給你和娘一人做了一套紅色的新衣,娘的那套穿在身上,不知為何,襯得她的皮膚又暗又黃。 而你那套穿在身上,整個堂屋都被照亮了。 娘的臉,又沉下來。 這一沉,整整半個月。 你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娘看你沒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只有一個慢慢老去的女人,對一個正在慢慢長大的小女孩的嫉妒?!?/br> 謝知非伸手揉揉少女的發頂,依舊像小時候那樣毛茸茸的手感。 “除了這張臉外,淮右,你身上散發著的氣度,也是娘的噩夢。 爹說得沒有錯,龍生龍,鳳生鳳,你爹是太子,儒雅高貴,你娘世家醫女出生,所以你的身上……” 話,戛然而止。 謝知非沉默了好一會。 “淮右,我們一家四口吃飯,爹吃得穩重,娘吃得秀氣,我從來都不知道細嚼慢咽是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吃飯嗎? 你吃得不緊不慢,每一口都細細咀嚼,哪怕吃的是口青菜,你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覺,有氣勢極了,也優雅極了。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這種貴氣,我后來只在懷仁的身上見到過,明亭和我無論怎么模仿,都永遠只是東施效顰?!?/br> 謝知非停了下,輕輕地說: “淮右,你和娘非親非故,身為女人,聰明、容顏,氣度都差你十萬八千里,她該不該嫉妒,該不該恨?” “她不該!” “她不該!” 兩道聲音突兀的橫出來,這一回,除了李不言以外,還有小裴爺。 謝知非依舊沒有看他們。 他看著棺材里少女的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悄無聲息的推門走進他的房間。 夜是那樣的靜,她是那樣的孤單可憐,問出一句:“哥,娘為什么不喜歡我?” 那時候,他哪里知道為什么,只能敷衍的回答她一句:淮右,你想多了。 現在。 他能理直氣壯的,能斬釘截鐵的回答她—— 這不是你的錯,淮右,這是娘的錯,是大人們的錯。 謝知非虛晃著的目光,慢慢聚攏起來,用最輕的,也最堅定的口吻,對著閉目似沉睡的少女,一字一句說道: “淮右,她不該!” 淚再度滑落下來的同時,謝知非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子不嫌母丑——這是為人的孝道。 但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大不孝,大不敬。 “水月庵有個習俗,誰開庵門看到了被遺棄的女嬰,誰就收養這個女嬰。 我不說靜塵,靜塵那樣的人,趙氏連她的邊都摸不上,我只說庵主慧如師太。 慧如是普通人,也是俗人。 她命苦不苦? 比黃連還要苦。 可即使那樣一個苦命的人,待蘭川都是極好的,哪怕她再舍不得蘭川,為了孩子的前程,也含淚把她送到別院來。 為什么? 因為出家人,慈悲為懷。 趙氏身為母親,身上缺的便是慈悲二字。 慈悲是什么? 是慈愛,是憐憫。 菩薩有慈悲之心,趙氏不是菩薩,你不能苛求她,但你可以苛求她有一點點容人之心。 容你在海棠院平平安安的長大,哪怕不喜歡你,也不要明里苛責,暗中傷害。 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用她那張陰沉的臉,推開你;用冷漠的眼,無視你;用她冰冷的言語,傷害你。 每年生辰前,爹會問你最想要什么,你開口之前,都要先看一眼趙氏的神情,生怕自己要得多了,她的臉又沉下來。 淮右啊,我們的娘趙氏雖然讀過書,會吟詩作對,雖然趙家的家教門風都不錯,但書和家教都沒有教會她做一個善良的人。 善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