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謝道之一身舊衫，背手站在馬車旁。

    步六壓住周身的殺氣，翻身上馬，沖三爺抱了抱拳后，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三爺，大爺大奶奶在別院等你半天，你遲遲不回來，回了老爺，老爺不放心三爺的身子，就和老奴一起等在這里?！?/br>
    謝小花見三爺站著不動，上前輕輕推一把，壓低聲：

    “老爺身上也不利索，燒剛剛退，還不趕緊過去，愣著做什么？”

    謝知非一動不動。

    嘿！

    謝小花急得嘴直抽抽。

    小崽子得的是心悸，心悸不影響腦子啊，怎么人都木了呢？

    “老三?！?/br>
    謝道之走上前，目光慈祥，“陪爹爹走走如何？”

    謝知非靜靜看他片刻，把韁繩扔給了謝小花。

    這世上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親人之間無話可說的沉默，父子二人雖并肩而行，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這場景實在叫謝小花難過。

    往日里三爺左一句，右一句，誰都沒他熱鬧；

    老爺嘴上呵斥，但臉上半分怒意也沒有，一雙眼睛都在三爺身上，寵著呢。

    今兒這對父子是怎么了？

    “老三?！?/br>
    謝道之溫和地起了個話頭：“身子骨可好些了？”

    “無礙?！?/br>
    “藥苦不苦？”

    “還行?！?/br>
    謝道之嘆了口氣：“天大的事，都沒有身子重要?！?/br>
    謝知非表情空空蕩蕩，不接話。

    是無話可接。

    他的身子因為誰犯了病，身后跟著的謝小花不知道，這人應該心知肚明。

    這會來說身子重要，早干什么去了？

    “爹小時候，父親死得早，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我就特別羨慕別人家的孩子?！?/br>
    謝道之看了謝知非一眼，笑了笑。

    “后來自己當了爹，想著自己遭過的罪，別讓孩子們再嘗一遍，就拼了命的想往上爬。

    我們家的孩子，年紀都不小，就你大哥成了親。

    你大哥是長子長孫，將來得撐起謝家的家業，所以我沒寵著他，該打打，該罵罵，余下你們幾個……”

    謝道之閉了閉眼睛。

    “我連你大姐都沒舍得讓她嫁人，不是嫁不出去，是嫁了人，就不是我謝道之的女兒了，再心疼她，她受了欺負，我最多也只能在邊上敲打幾句?！?/br>
    謝知非臉色很差，口氣更差。

    “說這些做什么呢？”

    “爹就想和你說，爹對得起你們?！?/br>
    “可你對不起他們！”謝知非壓著聲，壓著怒。

    “孩子?！?/br>
    謝道之扭頭看著他。

    “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一些違心的事，說一些違心的話，你還小，等再過幾年就明白了?！?/br>
    謝知非停步，轉身，一字一句：

    “我就想問一句謝大人，午夜夢回，你想到那些人，那些事，良心安嗎？睡得著覺嗎？”

    “我不會去想的，我只會想太子順利登了基；太孫入主端木宮，成了太子；我只會想從前廢太子的悲劇，沒有再重現?！?/br>
    謝道之直視著他的眼睛，“想著這些，我睡得比誰都香?！?/br>
    “你……”

    謝知非咬牙切齒：“在謝大人看來，不擇手段，罔顧人命還是對的？”

    “有能耐的被踩在下面，沒能耐的坐了上位；溫良知禮的去見了閻王，野心勃勃的成就一番大業?！?/br>
    謝道之冷笑：“知書達禮的被婆家欺負，胡攪蠻纏的沒人敢招惹；你告訴我，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謝知非一噎。

    “這世上沒有對錯，你覺得值，那就是對的?！?/br>
    謝道之低低的從喉嚨里喚了他一聲。

    “三兒，爹爹只盼著你從今往后少些磨難，多些喜樂，能活到長命百歲，那就值了，統統都值了?！?/br>
    第885章 突變

    巷口。

    裴笑勾著腦袋，心急如焚。

    有馬蹄聲近，他沖出去一看，果然是謝五十。

    “姓謝的，身子剛好就跑出去，三更半夜都不回來，有你這樣瘋的嗎？”

    謝知非翻身下馬，“在城門口遇上了謝大人，耽誤了一點時間?！?/br>
    謝大人？

    裴笑一怔：“他有沒有說什么？”

    “沒說什么，讓我回家?！?/br>
    謝知非臉色很是疲憊：“你等在這里做什么？”

    “今天你大哥大嫂來別院，晏三合說不認識他們，明明前兩天他們才來過。對了，她連朱家的事兒都不記得了?！?/br>
    裴笑咽了口口水，湊近：“那香不對勁啊，謝五十，很不對勁?！?/br>
    “晏三合怎么說？”

    “她？”

    裴笑一提這事就有氣。

    “她跟個沒事人似的，還在后花園踱著步，還讓我們不要去打擾她，要我說啊，她也不對勁?！?/br>
    謝知非心里陡然一緊，“我出門前還好好的，走，趕緊回去?！?/br>
    ……

    回到別院，晏三合已經回到了書房。

    不等謝知非問，她直接開口。

    “我真的不知道那支香是怎么一回事，在我以往的解魔過程中，從來沒有遇到過。

    其二，我的記憶力這兩天衰退的厲害，好多人和事都不記得，腦子里很空?！?/br>
    謝知非愣了片刻，立刻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里？”

    晏三合：“客棧旁的巷子口?！?/br>
    裴笑：“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里？”

    晏三合：“我在馬車里，你在馬車外，我踹了你一腳?！?/br>
    “我剛剛試過了?！?/br>
    李不言苦笑：“她腦子里就剩下我們幾個，她連蘭川是誰，從哪里來都忘了?！?/br>
    謝知非走到晏三合面前，“陸時呢，還記得嗎？”

    晏三合搖搖頭。

    謝知非瞳仁一縮：“唐見溪，唐明月，單二一呢？”

    晏三合還是搖搖頭。

    謝知非：“晏行、沈杜若，先太子，太子妃……都通通忘了？”

    晏三合：“晏行是我祖父；沈杜若是我娘，先太子是我爹，太子妃是我母親……這些，我都記得?！?/br>
    謝知非驀的渾身發冷。

    和她有關系的，還記著；

    和她沒什么關系的，都忘了。

    “有件事，我本來不想說的，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說了?！?/br>
    李不言瞄了裴笑一眼：“因為香的原因，我今兒個逼著小裴爺去了趟朱家，想測測兇吉，哪知道……”

    “晏三合的兇吉根本測不出來?！?/br>
    裴笑接過話：“我們三個，測出來都是大兇?！?/br>
    李不言：“我和小裴爺都覺得，根子在香上?！?/br>
    裴笑：“我們打算明兒起就到各個寺廟里拜拜，看看能不能化解一下，死馬當活馬醫?！?/br>
    李不言：“三爺有沒有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