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701節
宅子很安靜,只是一到夜里,前頭便有琴聲傳來。 謝道之夜里要苦讀,聽不得琴聲,就讓謝小花去和那婦人交涉。 他硬著頭皮去了。 婦人腿上蓋著一張毯,但腰背挺得筆直,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 聽他說完,她淡淡道:“以后我白日彈?!?/br> 白日,謝道之去書院,他留在家看門。 也是怪事,只要那琴聲一起,他的魂兒就不知道飛到哪里,跟癡了、傻了一樣。 不知怎的,他萌生了學琴的念頭。 他厚著臉皮去幫婦人做事,砍柴,挑水、生火、做飯……什么苦活、累活都搶著干。 婦人說:“我沒銀子打賞你?!?/br> 他說:“不要打賞,教我彈琴?!?/br> 婦人看著他,不說話。 良久,她問:“為什么想學?!?/br> 他說:“好聽?!?/br> 婦人笑了:“好!” 這時,他才發現那婦人長得好看,像春天開的梨花一樣好看。 從那日后,他上午干家中的活,夜里替婦人干活,午后的時間,都用來學琴。 一個月,他曲不成調。 八個月后,他已經會彈七八首曲子。 婦人說:“你有天分?!?/br> 他說:“是師傅教得好?!?/br> 那日午后,他照例去前院學琴,剛進院里,婦人呵斥,讓他不要進來。 他不敢動,在屋檐下等了半個時辰,聽到屋里一陣巨響。 沖進去一看,婦人倒在地上,身上一股尿sao味兒,兩個仆人,一個也瞧不見人影。 她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覺得她可憐,抱她起來,閉著眼睛替她換了褲子衣裳,又絞了塊濕毛巾,替她擦淚。 她含淚告訴他,這雙腿被娘家人挑了腳筋。 他大驚。 她叫劉楨,家道殷實,十七歲嫁給桑家做媳婦,公公做官,官不算大,七品。 十九歲生下兒子,二十二歲死了丈夫,公公要她帶著兒子守一輩子,守住了,將來家業傳給她兒子。 她守了整整五年后,和教兒子手腳功夫的拳師暗生情愫。 事情被發現后,公公把她娘家人叫來,給他們兩個選擇: 要么讓劉楨帶著自己的兒子滾蛋,桑家的家產一兩銀子都別想得; 要么繼續守下去,桑家養她到死,兒子還能繼承家業,前提是挑了腳筋。 娘家人選擇了第二條,理由是:桑家家大業大,你忍一忍唄,將來等你兒子當了家,就能享清福了。 她問:“為什么男人死了女人,新墳剛滿半年,家里人就張羅著要替他續弦;為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輩子?” 她問:“一個長夜,屋外的野貓叫三十二次,家狗哮十六聲,打更人心情好的時候,更打得慢一些;心情不好的時候,梆子敲得重……這些,你們誰知道?” 她說:“我活著,和那死人的牌位有什么兩樣,除了沒有人替我燒紙上香?!?/br> 她說:“寡婦失節,不如老妓從良?!?/br> 她說:“我是寡婦,可我也是個人!” 第695章 小花(二) 那一夜,謝小花失眠到天亮。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世道是這樣,但他明白一個走不了路,連大小便都得別人幫忙的女人,可憐。 從那后,他往前院跑得更勤快了,學琴也更認真,夜里睡在床上,手指就在肚皮上彈。 劉楨對他也多了幾分耐心,偶爾也會讓小丫鬟替他縫一縫衣裳,送一兩塊小點心。 有一回午后,劉楨在輪椅里睡著了,他停下來,看著她的臉,忽然起了個想摸摸她臉的念頭; 再過些日子,這念頭變了,他想親親她的臉; 又過些日子,念頭又不一樣,他想抱抱她。 她很輕的,那天他抱起她的時候,一點勁都沒有費,就跟抱片羽毛一樣。 人心里一有事,臉上瞞得住,琴音瞞不住。 劉楨問:“你有什么心事?” 他臉紅得跟蒸熟的螃蟹。 劉楨見他不說話,說:“你琴音里有了纏綿,怕是心里有了人?!?/br> 他點點頭。 劉楨說:“既然有了人,就老實和你家公子說,早些娶回去過日子?!?/br> 他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和我家公子說了,他答應,你會答應嗎?” 劉楨愣住了,良久后,讓他滾。 他滾出去了,一會又滾回來,手里還捏著個荷包。 這些年他做小廝,月銀都存起來了,存了十幾兩銀子呢,都在荷包里。 他說:“這是我現在全部的身家,等我家公子中了舉人后,每個月的月銀還會多一些?!?/br> 他說:“我跟了公子好些年,他是一定能中舉人的,將來還會做大官,你先跟著我吃幾年苦,后頭就能享福了?!?/br> 他說:“你腿壞了,但身子沒壞,咱們還能再生養的,你負責生,我負責養,不讓你費一點事兒?!?/br> 他又說:“公子待我好的,我去求他,他一定同意?!?/br> 他最后說:“劉楨,我會把你當人的?!?/br> 劉楨眼睛赤紅的看著他,看了很久,輕輕笑了,又讓他滾! …… 不知道別的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股子執拗勁,反正謝小花有。 除了執拗,他還有一張比城墻還厚的臉皮。 他學琴五年,纏了她四年,得到的永遠是一個:滾! 直到公子春闈進考場的第一日,她把他叫去,要他晚上悄悄到她房間來。 他心跳如擂。 夜里去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床頭,讓他不要驚動丫鬟,把她抱到后院。 到了后院,拴上門拴,進到屋里,放在床上。 她伸手戳戳他的腰,問:“你渴不渴?” 他口干舌燥:“渴?!?/br> 她的唇貼過來…… 像清晨的露珠,像春天的細雨,像陳年的老酒。 謝小花不渴了,醉了。 公子考三天,他們在夜里纏綿了三天。 最后一天,天快亮的時候,他說:“等公子揭榜后,我就和他說?!?/br> 她在他懷里,像只小貓兒一樣,溫順地點點頭。 公子榜上有名,名次還十分的靠前,拜師,訪友,同窗宴,忙得不可開交。 他脫不開身,到哪都得跟著,也找不到時間開口。 緊接著就是衣錦還鄉。 倉促間他與劉楨匆匆道別,再三叮囑她,一定要等他回來。 回鄉的路上,他和公子說了實話。 公子沉默了一路,讓他自己再想想明白,說她年紀比他大這么多,還說桑家人不會放過她的。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他和劉楨之間還有一個桑家。 回鄉半年,公子得了京中的差事,回京做官。 路上他對公子說自己想明白了——只要她愿意嫁,他就愿意娶,桑家應該攔不住。 公子又沉默了一路,說事情沒那么簡單。 回到京中,他安頓好公子,第一時間去了舊時的宅子。 來開門的,是劉楨身邊年長的那個丫鬟。 他問劉楨呢? 那丫鬟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把他領到了劉楨原來住的廂房。 廂房里,沒有劉楨,只有一塊冷冰冰的牌位,還有一張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