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564節
“朱未希?!?/br> 煙霧中,庚宋升目光向她看過去。 “當時,我是真的動了心,也真心想娶你,沒有摻假?!?/br> 朱未希仰頭看著他,明里暗里的眼神,是難掩的痛。 “所以姨母逼我高中前三甲,我想都沒想,就一口應下?!?/br> 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又是那樣的才情絕絕,動了真心,想給人家好姑娘一個交待,不需要想,只需要埋頭去努力。 “其實……” 他頓了頓:“我是厭惡做官的?!?/br> 朱未希聲音發顫:“你,你說干什么?” “我厭惡做官?!?/br> 因為太假。 假臉,假笑,假話,假情,假仁,假意;人前滿口家國天下,人后一肚子男盜女娼。 真正有本事、清廉的官兒出不了頭,爬上去的都是溜須拍馬,無恥虛偽之人。 “因為厭惡,所以我讀書都沒怎么用心,十分的力,使了六七分吧!” 僅僅用了六七分? 才六七分? 所有人都被這話驚著了。 “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如果使出十分力的話,前三甲就如囊中取物,是十拿九穩的事?!?/br> 朱遠釗插話,“可我好幾次來你宅子看你,都看到你在用功苦讀?!?/br> “沒有錯?!?/br> 庚宋升說到這里,吸了一口煙。 白煙吐出來的時候,他又道:“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讀得很吃力,背得很吃力,文章做的很吃力?!?/br> 要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一個習武的高手,本來一招出去就能讓敵人斃命,結果出了三招、五招,甚至十招,敵人還好好地活著。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感覺腦子一天比一天混沌,可春闈卻一天比一天近了?!?/br> 饒是過去這么些年,庚宋升回憶起那段時間的時候,眼神還是滿滿的痛苦。 晏三合甚至眼尖的發現,他嘴角在微微抽動,只是一把絡腮胡掩蓋住了所有情緒。 “不僅讀書上我的腦子混沌,做事說話也糊涂,明明心里想的是這一句,嘴里說出來的卻是那一句,好像這個身子是我的,身子里的魂不是我的?!?/br> 庚宋升看著朱未希:“你還記得,那幾個月我沒有再上你家來?” 朱未希點頭。 “我怕見到你娘,怕見到你爹,怕他們問我有幾分把握,但我最怕的是見到你?!?/br> 少女的臉是白皙圓潤的,眼里有水光,水光中有小小的嫵媚,也有殷殷的期盼。 這樣的眼神他從前喜歡的不得了,可現在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一寸寸的凌遲著他。 朱未希眼里一下子蓄滿了淚。 那幾個月的日子,其實她也不好熬,睜眼和閉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菩薩祈求,祈求她的心上人能心想事成。 小裴爺開口說話,“難道……真的是符有問題?” 庚宋升:“那符我早扔了?!?/br> “他不信神,不信鬼,只信他自己?!?/br> 朱遠釗:“我有一回求爹畫符給他,他直接還給了我?!?/br> 小裴爺急不可耐,“那是什么原因?你被拿掉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別急啊,裴大人?!?/br> 庚宋升:“聽我慢慢把故事說下去?!?/br> 小裴爺心說我急得都想撒尿了。 “書讀到一定的份上,能不能中舉心里都是有數的。我這副樣子,根本不可能中舉,但話已經放出去了,而且這事還牽扯到朱未?!?/br> 他突然搖了搖頭,語速變得緩慢起來。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開始鬼迷心竅起來,生出了齷齪的念頭?!?/br> 不應該這么簡單。 一個人的起心動念往往都有原因,比如喜歡一個人,為什么喜歡?恨一個人,為什么會恨? 庚宋升再糊涂,也應該知道舞弊這種事情,一旦被抓住,那就是身敗名裂。 “是被逼到絕路了吧?” 晏三合:“否則以你庚家的教養,又怎么會用這樣一種方法?” “是!” 煙霧中,庚宋升闔上眼,再緩緩睜開,目光依舊看向朱未希。 “你爹來找我了?!?/br> 朱未?,F在聽到什么都已經不驚訝了。 “我爹說什么?” 說的都是寬慰他的話。 讓他放寬心,不要有太多的壓力,哪怕有個閃失,庚家的家世也配得上朱家; 還說毛氏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實早就把他當成女婿看了; 最后又說,未希這孩子是他最看重的,從小到大沒吃過半點苦,沒受過半點委屈。 遠嫁雖然舍不得,但若是庚宋升,他也就放心了。 如果不是有朱未瑾的話鋪墊在前,聰明如晏三合都分辨不出這話里有什么不妥,只聽出來一個老父親的愛女之心。 而現在她卻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寬慰,而是一種變相的施壓,尤其在庚宋升發現自己中不了舉的時候。 “毛氏把你當女婿,你別讓她失望;朱未希是千金大小姐,你別讓她受苦受罪?!?/br> 她笑了笑:“朱老爺的這些話讓你最終選擇了孤注一擲,破釜沉舟?!?/br> “是?!?/br> 庚宋升:“尤其他把朱未希的陪嫁單子,一張一張放在我面前的時候?!?/br> 第564章 無形 “這是我和你姨母擬的陪嫁單子,一共一百二十八抬”。 “除此之外,京城還有兩處田莊,十八個鋪子也一并陪過去?!?/br> “田莊和鋪子是我們私下給的,三個哥兒都不知道,你別吱聲,誰都不要說?!?/br> “庚家在洛陽,未希算是遠嫁,這些東西就是讓她防防身?!?/br> “宋升啊,你可萬萬不能辜負我和你姨母的一片心??!” 庚宋升微不可聞的一聲輕嘆。 “我別無選擇,好像走到了絕路,只有鋌而走險?!?/br> 李不言忍不住插話:“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你們女人不懂?!?/br> 小裴爺:“我們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就是再不行,也得想盡辦法變得行,更何況還是在那個節骨眼上?!?/br> 李不言:“也不想想萬一呢?” 庚宋升拿起茶碗,靜靜喝了口。 “沒有想過,直到走進考場,看到那些巡防的錦衣衛才感覺害怕,心開始慌起來?!?/br> 坐在貢院的號舍里,他冷汗涔涔而下,試題發下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心是惶恐的,眼是花的,耳朵是轟鳴的,身子是在顫栗的。 他好像站在了一塊孤石上,往前是萬丈深淵,往后是深淵萬丈,難逃一死。 “當那張小紙被錦衣衛發現后,我整個人輕松了起來?!?/br> 庚宋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就好像我雖然掉進深淵里,摔了個粉身碎骨,但至少身子是躺在了地上,是踏實的?!?/br> 所以他才自己對自己笑了笑,揚長而去。 “我回到家里,倒頭就睡,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才醒。在這之前,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睡過一個整覺了,大把大把的掉頭發,嘴里的水泡好了又起,起了又好?!?/br> 庚宋升看向朱遠釗。 “那天你來我宅子,看到我在燒書,其實半個時辰前,你爹剛來過?!?/br> 和毛氏的痛罵不同,朱老爺一臉溫柔地看著他,什么責備的話都沒有,只有一聲接一聲嘆氣。 庚宋升眼神一下子冷厲起來。 “朱遠釗,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應該比朱未希更清楚。我寧愿他把我打個半死,甚至打死,也不愿意聽他一聲接一聲的嘆氣?!?/br> 朱遠釗無言以對,壓在喉嚨口的話,怎么也不出口。 “他一走,我就徹底失控了,還讀什么書,做什么圣賢人,我連個人都不配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