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379節
陸郎,你怎么不開心? 陸郎,你別走,你走了,我就活不成! 這便是所謂的溫柔鄉吧! 陸時心想:溫柔鄉,英雄冢,反正我又不要當什么英雄好漢,便是死在這里,這輩子也值當了。 直到有一回,他把相好的妓女拎到床下…… 妓女的床邊,豎著一張銅鏡,他一回頭看,忽的一道閃電劈過來,劈得他魂飛魄散。 他這是在哪里? 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像一條發情的野狗? 他這個樣子,和陸府大爺有什么區別? 陸時倉皇而逃,磅礴的大雨中,他像瘋子一樣奔跑,吼叫…… 一夜風雨后,溫柔鄉里那個人見人愛的陸郎沒了,有的只是個失魂落魄的讀書人。 這一天,陸時已滿二十。 他做了四年只有黑夜,沒有白天的情場浪子,最后全身上下的家當,只剩下二兩碎銀子。 他揣著這二兩銀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揚州府,沿著京杭運河往北走,目的地還是京城。 一路替人寫過家信,做過碼頭的搬運工,當過乞丐,替人押過鏢,還在土匪窩里被打得死去活來…… 抵達通州時,已經是兩年后,他身無分文,又累又餓,渾身高燒,昏倒在靜安寺的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一只手撫上他的額頭。 那手很軟,很暖,他心里無限委屈,呢喃了一句:“娘,我冷?!?/br> 醒來,是在一間齋房里,房里沒有掌燈,黑漆漆的。 眼睛看不見,耳朵特別好使,外間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那人怎的還不醒,都兩天了,害得我不能找人耍,白白耽誤兩天的工夫?!?/br> “都是那唐老爺瞎管閑事?!?/br> “管閑事也得分人,像這種有手有腳的上咱們寺里,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在外頭惹了禍,來咱們這兒躲禍哩?!?/br> “少說兩句,左右就這幾日,等人醒了,趕緊打發走?!?/br> “餓了,去灶間偷幾個地瓜吃?!?/br> “那這兒呢……” “管他哩,一會再繞到西院,就說那人在床上屙屎屙尿,費咱們老鼻子勁兒,說不定唐老爺心一軟,會賞點咱們?!?/br> “你啊,為幾兩銀子這么編排人家,缺了大德?!?/br> “不給銀子誰干活啊,貴人手指縫里漏一點下來,都夠咱們嚼用一年兩年的?!?/br> 陸時藏在被窩中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等腳步聲離開,他撐坐起來,披上自己的臟袍,推門離開。 佛門之地,也分高低貴賤,像他這樣的賤人,還是早早離開得好,別污了這清凈之地。 走出十幾步,他停下了腳步。 不行,我得替唐老爺省下二兩銀子。 陸時趁夜摸到了西園門口,聽見有人說話,于是輕手輕腳的湊過去偷聽。 第383章 入京 說話的是個女子,聲音不大,聽上去很溫和。 “兩位小師傅辛苦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菩薩有眼,定會把兩位小師傅的功德記下來。 你們且先去,我家老爺還要在這里住上兩天,兩天后,那人也應該醒了,到時老爺自有重謝?!?/br> “是,林姑娘,那我們告辭?!?/br> “慢著?!?/br> 女子喚住兩人。 “那人夢中失禁,可見病得不輕,就勞兩位小師傅再辛苦一下,請寺里懂醫的師傅來把把脈。若真沒用了,我也好早些回了我家老爺,為他備一副薄棺材?!?/br> “是?!?/br> 聽見腳步聲,陸時躲進樹后。 “都怪你,非要來邀功,這下好了,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大冷天的把師叔從被窩里拽出來,非挨罵不可?!?/br> “誰知道那丫鬟精成這樣?!?/br> “現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找師叔啊,沒聽她說有重謝嗎?” 兩人漸行漸遠,陸時從樹后走出來,呼出一口白霜。 心說那唐家人不笨,我也不必閑吃蘿卜淡cao心,救命之恩記在心里,就此別過吧。 正轉身,園里又有人說話。 這回說話的是個還帶著些稚氣的聲音。 “林壁,我料得不錯吧?!?/br> “小姐怎么料到的?” “這是西園,住著女眷,大晚上的別說和尚該避諱,就是凡人,也該避諱,這是其一?!?/br> “還有其二?” “爹喪妻之痛,不過半年,那方丈卻硬拉著他下什么棋,下棋是假,想弄點好處是真。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是其二?!?/br> “小姐,還有其三嗎?” “當然有。我們到的時候,那人暈倒在雪地中,暈了多久?” “不知道?!?/br> “若是才暈的,便是他命好,被我們撞上了;若是暈倒在寺門前許久……哼,可見啊,慈悲為懷不過是他們嘴里念念的?!?/br> 靜了片刻,那稚氣的聲音忽的笑了下。 “回頭啊,我就寫副字重重賞了他們?!?/br> “小姐想寫什么?” “嗯……就寫:佛口佛心?!?/br> “小姐這是想成心氣死他們?” “氣死他們,總比氣死我們好?!?/br> 那個叫林壁的丫鬟撲哧一笑:“來人?!?/br> “林姑娘?” “去和老爺說,小姐思母落淚,我勸不住,非得老爺陪著才行?!?/br> “是,小的這就去?!?/br> “完了林壁,你跟我學壞了?!?/br> “那……我再變回來?!?/br> “變什么變,我就喜歡你壞點,咱們這叫走壞人的路,讓壞人無路可走。咦?我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嘖嘖……我真是太聰明了?!?/br> “小姐,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娘若在,她會夸我的;如今她不在了,她夸我的那份,我不得自個補上去……” 那一瞬間。 天地安靜極了,什么聲音都沒有。 陸時感覺自己沉浮在一葉小舟上,四面都是水,他一個人,看不到前路,亦沒有歸途。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一種人,不僅有爹疼,還有娘愛? 一種發自內心的嫉妒和恨意涌上來。 憑什么呢?他問。 憑什么有人在天上,有人在陰間? 陸時突然不想走了,救下他的既然是唐家,唐家都沒有趕,他為什么要走? 他又回到了那間齋房,直挺挺的躺下去。 很快,小和尚口中的“師叔”來了,替他把了脈,施了針,然后罵罵咧咧,吹燈離開。 黑夜中,陸時睜開眼睛,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委屈。 這種委屈沒有在他被吊到梁上的時候出現; 沒有在他小小年紀扛石頭的時候出現; 沒有在母親用棒槌打他的時候出現; 它出現在此刻,此刻,此地,在聽過那個稚嫩的聲音說“娘會夸我的”的之后。 娘,會,夸,我,的。 二十二歲的陸時,不由地潸然淚下。 …… 再醒來,已是兩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