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嘴里的老太太，通透世故。

    三人角度不同，所說不同，但足以證明一件事：老太太絕對不是一個普通內宅的老太太。

    這人要心機有心機，要手段有手段，要狠辣有狠辣，段位比著謝府的老太太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這樣的人，她橫看豎看、前看后看都和漁家女扯不上關系啊。

    “晏姑娘，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陳媽說完，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年紀大了，覺就淺了，可也熬不得夜，比不得年輕的時候，能一宿一宿的守著?！?/br>
    問什么呢？

    晏三合自己都不知道，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完了，所有人能說的，不能說的，也都說盡了。

    可還是沒有碰到關于老太太心念成魔的東西。

    “陳媽，你再撐一撐?！?/br>
    晏三合不能放她走，“你再和我說一些別的關于老太太的事情?！?/br>
    “要我老婆子說什么呢？”陳媽也糊涂。

    晏三合隨口問道：“老太太為什么喜歡在心湖邊坐著？”

    陳媽：“她說那邊安靜?！?/br>
    晏三合：“以前季府沒有心湖，她喜歡去哪里溜達？”

    “老太太哪里都不喜歡溜達，就喜歡在菜園子里轉轉?！?/br>
    陳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一下：“老太太有時候還嫌小紅種的菜不好，喜歡自己親自動手?！?/br>
    “是嗎？”

    “是??！尤其竄嫩芽的時候，她恨不得一天往菜園子里跑個三五趟，還左一遍右一遍的叮囑小紅，要看好了，別給人偷去?！?/br>
    陳媽笑道：“老婆子我在邊上聽了直樂?！?/br>
    “可不得樂嗎?！?/br>
    晏三合也跟著她笑，“誰敢偷老太太種的菜，膽子肥了嗎？”

    陳媽眼神忽的有些發愣。

    她這一愣，晏三合下意識覺得不太對，“陳媽，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第100章 作主

    陳媽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晏三合。

    看了片刻后，她突然一拍大腿，“姑娘，我想起來一件事?！?/br>
    “快說?！?/br>
    “有一回她半夜做夢，不知夢到了什么，連衣裳都沒披，就往外頭跑?！?/br>
    說到這里，陳媽突然心緒激蕩起來。

    “我就睡在榻上，聽到動靜爬起來一看，嚇得魂都沒了，趕緊追出去?！?/br>
    “老太太去了哪里？”

    “料誰也想不到，老太太竟然跑去了菜園子?！?/br>
    陳媽又一拍大腿，“我當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沖老太太大喊了兩聲，可她竟然像是沒聽到，跟夢魘了似的?！?/br>
    “然后呢？”

    “然后我就慢慢的靠過去，想去扶她，她猛的回頭，對著我說有人要偷她的菜，還說要是有小黑在就好了?！?/br>
    小客棧里所有人的眼神都直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驚擾了陳媽的回憶。

    晏三合心頭一跳，“陳媽，小黑是誰？”

    小黑是誰？

    陳媽想半天后，哭喪著臉道：“晏姑娘，我沒敢問??！”

    “為什么沒敢問？”

    “老太太突然哭了?！?/br>
    “怎么哭的？”

    “嚎了兩聲，落了兩滴淚下來，然后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br>
    陳媽回憶道：“老太太回神后說她是夢魘住了，讓我扶她回房?！?/br>
    晏三合：“回房后呢？”

    “我就服侍老太太睡了，第二天起來，老太太跟沒事人一樣，我也就沒放在心上。晏姑娘……”

    陳媽問得小心翼翼，“那小黑，是不是就是姑娘提到的那條黑狗??？”

    晏三合沉默著，不說話。

    屋里岑寂下來，針落可聞。

    謝知非再次有種心臟被揪住的感覺，“晏三合，對得上嗎？”

    晏三合擰著眉，還是一言不發。

    裴笑忍著屁股上的劇痛，猛的站起來，目光如火道：“姑奶奶，求求你倒是說話啊，想急死我嗎！”

    晏三合抬頭看了裴笑一眼，然后輕輕一點頭。

    “黑狗，小黑，看家護院，我想……應該是對上了！”

    如晏三合所料的那樣，老太太心魔發生的時間，要往前倒推五十年。

    她十六歲進京之前。

    五十年的心魔？

    晏三合簡直不敢往下深想。

    “朱青，你安排陳媽先去休息?！?/br>
    她屈指敲了敲桌面，“你們兩個誰能作主，誰就跟我出去一下?！?/br>
    謝知非和裴笑對視一眼。

    謝知非：你作主，我作主？

    裴笑：按理是我，但我怕我對付不了晏三合。

    謝知非想吼人：祖宗，你對付她干什么？

    裴笑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這叫……

    “咳咳咳……”

    兩人抬頭。

    李不言抱著胸，下巴朝門外抬抬，晏三合的背影已經走進夜色中。

    謝知非和裴笑頭皮發麻，同時一點頭：都作主！

    ……

    小客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荒涼的像是一座孤墳。

    萬籟俱寂中，有涼涼的夜風吹過，晏三合走到樹下，站定，聽到身后有人追來。

    她轉過身冷冷開口，沒有一個字廢話。

    “季老太太的娘家在廣西，我和不言準備立刻出發趕過去?！?/br>
    謝知非人還沒站定，這話無異于一陣巨風掀過來，把他掀了個風中凌亂。

    “你和李不言？”裴笑驚得聲音都呲了，“去廣西？”

    謝知非把裴笑往后一撥，自己上前一步，“晏三合，這可不是鬧著玩的?！?/br>
    晏三合目光一壓，“我像是跟你鬧著玩的嗎？”

    “……”

    謝知非深吸口氣，“晏三合，從這里到廣西，你知道有多遠嗎？就算快馬加鞭，一來一回最少兩三個月?！?/br>
    晏三合：“所以？”

    謝知非被她問得一噎，“所以得從長計議??！”

    裴笑一臉的憂國憂民的插話，“這一路我們吃什么，喝什么？還有我們只知道老太太的娘家在廣西，廣西那么大，各府各州各縣，要怎么找？”

    “我們？”晏三合冷笑。

    “可不得是我們嗎？”

    裴笑臉上的憂國憂民，立刻換成了憐香惜玉，“難不成讓你們兩個弱女子孤身上路？”

    “弱女子？”

    晏三合朝裴大人腰下看一眼。

    這人是在寒磣誰？

    裴笑見她盯著自己腰下的部位看，臉都臊紅了，趕緊把謝知非往前一推，擋擋臊。

    幾次交道打下來，謝知非太清楚晏三合是什么性子，口氣立刻跌軟。

    “明亭的擔心是對的，廣西那邊連著大齊國，那邊草寇暴徒層出不窮，兵部往年撥軍款，除了西北、沿海這兩處外，就屬那邊最多?！?/br>
    “所以？”晏三合還是那兩個字。

    謝知非：“所以，我們真的要從長計議?！?/br>
    晏三合：“如何從長計議法？”

    “先回京，干糧備足，銀錢帶夠，我從五城兵馬司調動百來人的兵馬，帶上五城兵馬司的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