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2開始的趕山生涯 第43節
第63章 后怕和不安 南岔區,李建民家里。 李建民追著孔淑芬一路跑回家里,孔淑芬進了里間,把門砰地一關,門閂插上。任憑李建國在外面對著門如何拍打勸說,就是一聲不吭。 李建民也是無招了,走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長吁短嘆。 這一坐,坐了很長時間,眼看天色漸黑,李建民回望著里屋,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事情總不能就這么僵著。 漸漸冷靜下來后,李建民去了廚房,親手和面,做了碗雞蛋面,端著來到緊閉的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媳婦兒,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雞蛋面,你把門開開,我給你送進來……也有些心里話要跟你說說?!?/br> 里面,孔淑芬坐在炕上,手支在炕桌上撐著臉,紅腫的雙眼無神地看著窗花,沒給回應。 等了一會兒,李建民見里面沒有動靜,他把冒著騰騰熱氣的面放在桌上,自己拖了一個凳子在門前坐下。 長長呼了口氣后,他平靜地說道:“還記得年輕的時候,在伊春的照相館里,咱們的初次碰面,我忙著取照片,沖進照相館的時候,撞上迎面出來的你,那次,我給你賠禮,就是請你吃的雞蛋面。 自那以后結識,到相知相愛,然后結婚生子,轉眼就過了二十個年頭。 這一路走來,不容易啊。 是,別看我現在是個林場場長,但是,你知道這北大荒有多少個林業局,林業局下邊又有多少個林場? 林場場長,聽上去好像很威風,但其實,我算是個啥? 就這,還是我兢兢業業,謹小慎微這么些年才爬上去的,你又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 手中的那點點權利,得慎重使用啊,可不能拿來胡作非為,稍有不慎,這些年的努力,可就全都廢了。 你可以說我慫,但我心里,其實也是為了這家里好,也希望自己能往上更進一些。 咱們再來說說咱孩子的事兒。 你就好好想想,他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小打小鬧,看似事情不大,可你這么一直護著,他都變成啥樣了? 你知道外邊人都叫他啥嗎?二桿子。 喜怒無常、蠻橫無理、為所欲為,他是越來越放縱了。 你是他的娘,護著他,這無可厚非,但事情總該有個度,慈母多敗兒啊。 為什么,那就是因為,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險惡,總以為天塌下來,有你我頂著。 可是,我們真的頂得住嗎? 我不是不準他玩槍,可玩槍,那就得更有克制自己的能力,因為那是輕易就能要命的東西,他沒這種自控能力啊。 今天兒子這傷,在我看來,不是什么壞事,有了這血的教訓,或許,他這輩子就大不一樣了。 這里到處是大山啊,知道有多少人葬送在這山里,尸骨無存嗎? 他再這么下去,遲早的事兒,你再這么護著他,是在將他往死路上送,是在親手毀了他。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規矩,他們有他們的行事準則。 就今天這事兒,那人做得過分嗎,不過分啊,是咱們兒子惹的。 兒子是沒有偷熊膽,沒有偷狗,也沒有將狗打死,但那是因為人家回來了,沒給他那機會而已。若是人家沒在,他肯定會做。 熊膽值錢,七八百一個,那是大錢了,很大的錢,林場伐木工人,一個月下來,不過二三十塊錢,你明白這筆錢意味著什么嗎? 知道好的獵狗對獵人是什么概念嗎?那是命。 當著人家的面動槍打狗,那就是結了死仇了,他今天能活著回來,真的是他的運氣。 是,我是可以想辦法將那人送進班房,甚至去弄死他。 但是,萬一不成呢? 那是個槍法很好,而且能用斧頭劈死熊霸的盲流子啊。 萬一報復呢?” 說到這里,李建民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房間里面,還是沒什么大的動靜,但孔淑芬的神色卻是變了,顯得有些害怕。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建民長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你好好想想吧,別干傻事,我去看看兒子?!逼鹕碜吡藘刹?,忽然又無奈地笑了笑:“這種事兒,人家殺上門來,都屬正常,真到了那時,會死人的?!?/br> 說完,他腳步再沒停留,匆匆出了們,順帶將門關上。 數分鐘后,孔淑芬將房門打開,慢慢地走到桌前,看著那碗已經沒了熱氣的面。 李建民的一番話,說得她心里拔涼拔涼的,尤其是李建民最后說的幾句話,更是讓她心驚。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不安。 最后,像是終于做出了某種決定,她搬來凳子,在桌邊坐下,取了筷子,翻攪著那碗已經冷了的面條。 泡了那么長時間,面早已稀了,再不是根根分明有筋骨的樣子,更像是一碗面湯。 就連冷掉的雞蛋和雞蛋湯,都變得腥氣。 這樣的面,并不好吃,但是,她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扒拉,吃得越來越快。 自己耽擱的,再難吃,也得吃。 …… 呂律來到陳秀玉家院門口,那條活下來的狗湊到遠門,沖著呂律搖尾巴,它早已經記住呂律,沒有出聲。 呂律正想出聲,卻看到陳秀清家左側窗戶上,糊紙的窗戶上,人影隨著煤油燈火焰的晃動而晃動。 這是陳秀玉的身影,正盤腿坐在炕上,用麻繩納著鞋底兒,不時用針在頭發上擦擦。 前世入贅陳秀玉家里,她現在所在的這間臥室,被打整收拾出來,成了婚房和臥室。 那時候,每次回來,經常能看到她在燈下做針線活。 這個心靈手巧的姑娘,納鞋底做袼褙底兒鞋(老布鞋),用花繃子繃著布片繡花都非常拿手。 長時間湊在煤油燈旁邊,燈芯上飄出的黑煙,總是將她的鼻頭熏得黑黑的。 結婚的頭幾年,每年陳秀玉都會給他做上兩雙,可忙于生意,往來奔走,出于臉面考慮,時常附庸潮流,這布鞋頂多用來洗腳的時候換換腳,更多的時候是棄之不用。 到了生意失敗,回到這秀山屯,翻出箱底兒藏著的鞋子,穿上后,呂律才真正體味到那一針一線的不容易,里面藏著的是滿滿的柔情。 此時看著窗紙上的人影兒,他不由一陣恍惚。 元寶就在這時轉頭朝著來時的大路吠叫了一聲,并發出嗚嗚的兇聲。 呂律扭頭看去,不一會兒,看到馬金蘭提著馬燈急急地往家里走,突然聽到自家門口有狗叫,她遲疑著停下了腳步:“是誰啊,誰在哪兒?” 呂律微微一愣,趕忙出聲:“大娘,是我,呂律!” “是小呂??!”馬金蘭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元寶娘四個,又趕忙停下,驚道:“你可得把這狗看緊點,可不能讓它咬到我??!” “大娘,元寶很聽話,有我在,它不會亂咬人!”呂律安慰道。 “你最好還是領著走遠點……”馬金蘭還是不放心,踟躕著不肯靠近。 呂律想了下,自己這樣確實不合適,領著元寶往一旁走了一段,蹲下身摟著元寶脖子:“可以了!” 馬金蘭見了,這才快步進了院子,可她進去后卻是忙著將院門給關上。 那驚慌模樣,把呂律給看愣了。 干啥呀?怎么感覺像見鬼了一樣! 第64章 人不立也無信 “小呂啊,你說你這黑燈瞎火的,一個人站在我家院門口,既不進去,也不吱聲,你這是想干啥???” 馬金蘭看看呂律,又朝自家屋子看看,當看到自家閨女在窗戶上的投影時,似乎明想到了什么,語氣很不善地說道:“怎么弄得鬼鬼祟祟的?” “大娘……這咋說呢?我也是剛到,來找清子有點事兒?!?/br> 看馬金蘭這反應,呂律立馬知道,自己這是被馬金蘭當成是蹲院子柵欄根偷看人姑娘的流氓了。 這要是擱平時,好歹也有那么些恩情,來一趟不得趕緊開門招呼著往屋里坐。 現在卻是進門后把院門關得死死了,一副戒備的樣子。 這讓呂律有些哭笑不得。 但細細一想卻也無可厚非。 這是人院門口,家里又只有娘三個,唯一的男丁還是個傷號,提防著點也沒錯,那有母親不護子女的。 雖然自己沒那種齷齪心思,但眼下這情形,也很難不讓人懷疑啊。 陳秀玉,那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聲名要是壞了,可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這也并非呂律所愿。 他只能將話題跳開。 “你來找清子,你也得吱聲??!”馬金蘭卻緊咬著不放了:“你是對我們家有大恩,但為人做事兒,得光明磊落啊,對不對?不能因為有恩就想著得寸進尺、胡作非為吧?” 她知道自家閨女的那點小心思,正一心想要斷了她那還沒完全萌發的念頭,這就是個不錯的由頭,她之前還為找由頭發愁呢。 “剛到?這話說的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吧?你住屯西那邊山里,我也是從屯西過來,你要是剛到,我這一路走得緊,不該早看到了。 這一路過來,我可是連你的影子都沒看到……你自己在這里干啥你不清楚,我就不多說了,都留點臉。 趕緊回吧,你要有什么事兒,白天說……不行,最好是讓人幫忙知會一聲,你有事找秀清,我明兒會跟秀清說,該報的恩會報,但一碼歸一碼,這里啊,你還是少來,最好別來了!” 馬金蘭一想,這白天也不放心,為了自家閨女,她狠了狠心說出了聽上去很絕情的話。 呂律搖頭笑了笑,話說到這份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回了。 關鍵是,馬金蘭明顯已經認定了這種想法,偏偏這種事情,越是辯說,誤會會越深,左鄰右舍都有人,讓人聽到了,更不好。 馬金蘭雖然語氣不善,但也清楚這一點,聲音并不大。 呂律自然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