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穆子羽經歷了人生最為屈辱的時刻。

    哦不，嚴格來說是第二，因為在他還是十來歲的孩子時，也曾遭遇過相似的事情。那同樣是他不愿想起的惡夢，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天又在這人身上感受到相似的感覺。

    直到最后，他除了臉之外渾身是傷，那人才終于收手。

    下一秒，卻聽見了一聲冷笑。

    熟悉的語調，沖開回憶，把他的思緒帶到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被人當成娃娃般拎起來，強行站立。套在他腦袋的頭套旋即被扯下，那張俊美無雙，曾經是他無數個夜晚的夢魘的臉，意外又意料內地闖進他視線。

    “三殿下，別來無恙?！蹦腥说统劣謽O具磁性的嗓音，拖著幾分慵懶，似笑非笑地對他打招呼。

    穆子羽微微發抖，看起來像是氣的。

    沈、廷、煜！

    十幾歲那年，他見到了跟著沈家進來王宮的沈廷煜。那時候的他還未定型，臉上從不帶笑，整個人顯得奇怪又孤僻，跟所有人都融不到一起。

    所以他聯合宮里的幾個侍衛把他圍堵，想欺負他。

    結果，卻是他瘋了一樣把所有人打趴在地。甚至那些侍衛都已經奄奄一息，他還是紅著眼，揍得他們頭破血流，指骨粉碎。

    穆子羽當時也被他揍得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少年沈廷煜打他的那個眼神，恐怖如斯，仿佛能把人生吞活剝，抓著他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磕。就算磕到出血，就算他是王室孩子的尊貴身份，都毫不手軟。

    要不是大人及時趕到制止，他的小命可能早就交代在那個夜晚。

    從那之后，他就很害怕再見到沈廷煜。

    到后來他被送去惡塔，他也有能夠折磨和羞辱他的機會，他都不敢去。那時候他就有預感，這個惡魔會順利從惡塔出來。

    “沈廷煜，我最近沒有招惹你吧？！”穆子羽越想越氣，嘴里含著血水，對眼前的男人大罵道。

    罵完，才發現他身后不遠的地方，站著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徐清然，他正微低著頭，平靜地整理袖口。察覺到視線的注目，他跟著抬了頭。

    銀龍的徽章，是挺帥的。

    徐清然心里想道。

    奈何領導不太靠譜，難怪近日風評和辦事情況，都越來越不如金翼。

    穆子羽腦袋瞬間就通了。

    他一針見血指出：“……剛剛打我的人，是不是徐清然？！”

    這個問題的答案，毋庸置疑。

    沈廷煜把人抓來，本來就是想讓徐清然出口惡氣。穆子羽前段時間惹出來的事情，他作為沈家人都不怎么高興，何況是親身經歷這一切的徐清然？

    不過，沈廷煜沒打算告知穆子羽真相：“是我?！?/br>
    “他只是被我抓來看戲?！?/br>
    穆子羽氣笑了，問他：“你以為我真這么好騙嗎？！”

    沈廷煜反問：“你不信？”

    話落，他抬手對著穆子羽那張臉就是一拳。

    等穆子羽搖搖晃晃著重新站定，嘴角才勾起冷淡的弧度：“現在信了嗎？”

    穆子羽：“……”

    他氣得呼吸急促。

    人生最恥辱的兩次，都栽在同一個人手上，他心里真的有口氣不吐不快！偏偏那么多年下來，他跟沈廷煜的精神力差距沒有最大只有更大，單打獨斗情況下完全打不過他！

    “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銀龍清楚，徐清然現在是沈家護著的人?！?/br>
    “少動那些歪心思?！?/br>
    穆子羽咬牙切齒。

    心想，這架勢，知道的人清楚沈廷煜是在護未來侄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護妻呢！

    “你們沈家算什么？不也只是背靠王室的小人物？”穆子羽冷笑出聲，直白嘲諷，“要是沒有王室給你們的地位和支持，你們算什么東西？！”

    不出預料，又收獲沈廷煜一頓暴揍。

    他又罵：“沈廷煜，你真就不怕我告到上面，把你官職給撤了？！”

    沈廷煜莞爾：“你去?！?/br>
    “我想，王后跟你母妃是仇敵，她應該不會替你說話。所以我的建議是，最好直接告到陛下面前?！?/br>
    他邊說邊很淺地彎了下眼睛，弧度森寒：“再看看，他是會順你的意，還是會保我?！?/br>
    沈廷煜跟徐清然兩個惡人，把穆子羽大打一頓后又綁上飛行器，特別好心地把他送回他的王府。

    就是那種，在半空中直接把人踹下去的送。

    那天，府里很多人都見到他們的三王子殿下，是怎么鼻青臉腫被人從高空丟下來的。穆子羽差點被氣出了病，晚上一閉眼，又開始夢回少年陰影。

    不同的是，這次夢里還多了一個徐清然。

    見他被打啥也不干，還在旁邊給沈廷煜加油打氣。

    氣得他醒來時候，滿眼血絲。

    ·

    徐清然跟著沈廷煜把穆子羽扔到天神系的女王星，就走人了。

    不管怎么說，他還是被沈廷煜這次的膽大行為給狠狠震驚。

    主要他自己發瘋他能夠承擔一切后果，但別人因為他發瘋而需要承擔重責的話，這份情義就實在重得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圍了。

    所以車里，他又向主駕駛座的人確認：“……你真的不會有事？”

    “我有分寸?！鄙蛲㈧匣氐?，視線直勾勾盯著前方，“怎么說也苦心經營了那么久，我不會做沒把握的事?！?/br>
    徐清然靜默。

    好一會兒，才呵笑一聲說：“如果這件事鬧到陛下那里，你都能沒事，那確實不簡單?！?/br>
    “說來，我還很好奇，既然是穆子羽的私人行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廷煜安靜了幾秒，才回答：“我的消息渠道，也很靈通?！?/br>
    說著，他突然側過頭，笑得溫和：“所以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幫忙?！?/br>
    徐清然想起當初他們在惡塔第一次見面，明明還那么針鋒相對。他現在是還好，但沈廷煜好像……好像自從發現他不會成為e型后，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他頓了頓，遲疑道：“沈廷煜，你是……把我當朋友的吧？”

    被他問話的人再次回頭與他對視，湛藍的眼睛里泛著些許疑惑，像是在思考他怎么會問出這個問題。

    “不把你當朋友，你現在就不會在我車里了?！?/br>
    徐清然往椅背靠了靠，臉色在車外暗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蒼白。

    “看不出來，沈上將對身邊的朋友都那么上心?！彼吐曊f道。

    沈廷煜笑了一聲，直言道：“還好?！?/br>
    “我真正的朋友不多，而你這樣的，暫時只有一個?！?/br>
    “你很特別?！被蛟S是因為當下只有他們兩個人，沈廷煜說得很直接，“如果不會成為敵人，我希望能把你當成最合拍的朋友看待?！?/br>
    就好比對付穆子羽的那晚。

    這樣的處理方法，其實是最能讓他感到愉快的，連帶著壓抑精神力時的壓力，都能得到釋放。但在格外注重形象與品性的凱安帝國，根本就不會有人能夠認可，或陪他盡情享受。

    但徐清然可以。

    他甚至也樂在其中，跟他合作起來，甚至沒有任何顧慮。因為他清楚，他們兩個都是喜歡置死地而后生的瘋子。

    徐清然側頭看了眼沈廷煜。

    懂了，沈廷煜瞧著心思深沉，雖然也確實挺有心機，但本質上好像就是個大直男。他說想交朋友，就真的只是把他當朋友看待。

    至少現階段看起來是這樣。

    徐清然心里稍微松了口氣。

    雖然他的任務確實是攻略沈廷煜，但如果現在他莫名開始表現，或說出喜歡他這種話，他可能會被嚇著。

    飛行器又開了好一段路，直到進入天狼星的領域。

    沈廷煜剛把手搭在控制柄上，想暫時推成自動駕駛模式，手腕忽的被人輕輕扣住。

    抓住他的那只手，冰涼得異常。

    他頓了頓，就聽邊上的徐清然低聲說：“朋友，現在有件挺急的事需要你幫個忙?！?/br>
    “回家前，能先把我送到醫院嗎？”

    再看副座上的徐清然，才發現他眉頭輕蹙神情痛苦，唇色因為忍耐變得蒼白，稀碎的頭發底下，更是早已泛出一層的冷汗。

    沈廷煜不發一語，給飛行器提到了最高速度，把人載往最近的金翼聯合醫院。

    到達醫院的時候，徐清然已經進入了昏迷狀態。

    醫生說，他靈魂正在定型，波動跟常人相比很是混亂，所以表現出來的情況也比一般人來得嚴重。這種混亂現象很罕見，甚至那些稀有類型定型時，都沒有他這么激烈。

    費了老半天，才終于讓昏沉沉的徐清然恢復穩定。

    很幸運，他的精神池并沒有受到影響。只是因為有進階征兆，所以身體還伴隨低燒癥狀，需要住院幾天。

    單人病房里，失去意識的徐清然躺在病床上，變得很乖巧。

    期間就算被注射幫助精神池恢復、退燒還有穩定靈魂狀態的藥劑，他都沒有反抗，只安安靜靜地睡著。

    沈廷煜站在窗邊，看了他幾眼，把目光收回來后才接著對通訊另一邊的宋嫂說：“已經穩定下來了，沒什么大問題。只不過需要住院幾天，所以我們就先不回去了?！?/br>
    “天逸就麻煩你了，還有，這件事不要讓他知道?！?/br>
    掛了通訊，沈廷煜才拉開椅子在病床邊坐下。

    房里很安靜。

    床頭上的兩個醫療小助手，瞇著眼，交替著播放病人的健康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