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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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遮攏,晚飯吃得二姨太直皺眉,韓俊明坐在桌邊一言不發,任由二姨太問什么他都嗯啊著應付。 “今兒這是怎么了?”二姨太放下筷子,腕子上的翡翠鐲子磕在鎏金茶托上,“平日那些話呢?沒跟你回家來?” 桌上的松鼠鱖魚還剩半條,流螢舀著蟹粉豆腐,銀匙碰得青花瓷碗叮當一響:“今日見著宋老板,倒是個和氣人?!?/br> “去藥廠了?” “是呢,還鬧了笑話?!?/br> 這事兒流螢若是瞞著倒顯得心虛,司機是從家走的,二姨太不可能不知道。 “先前以為藥廠是叁少爺的買賣,今兒過去一看,東家竟是別人,還道他連您都騙?!?/br> 二姨太了然一笑,茶盞往韓俊明跟前一撂,“我可沒教你這些小家子氣的毛病,也沒讓你拿小金庫沖公賬,查問查問還值當的掛臉兒?” 她這樣說,既罵了韓俊明,又把矛盾拽到錢上,便不會傷了和氣。 流螢抿著嘴低下頭,手里的筷子尖兒一挑,碟子里的豆腐碎在織錦桌布上。 韓俊明默不作聲地剔著魚刺,蒜瓣rou夾出來擱進流螢的碗里,“吃飯?!?/br> 他鮮少這樣惜字如金,二姨太做了樣子便點到即止,話題又拉回來,“今兒去鋪子里見著你舅舅了?” 流螢才想起來她只顧著同迎春聊閑話,都沒顧上胡師傅這茬。 “嗯,見著了…” 見流螢支支吾吾的,二姨太搖了搖頭,有時候人活得久了,許多事都一眼看穿,也不是什么樂事。 她提了精神徑自說道,“我今兒可是討著好東西了,他堂哥就好收藏些文玩玉器的,手里竟真有邵氏的小泥壺,還是個孤品?!?/br> 二姨太眉毛一挑,松枝便端上來個錦盒,她揭開錦盒的動作像戲臺上的青衣捻花,食指與拇指輕輕相扣,將那小壺拎了出來。 大肚壺身圓潤如球,襯得壺嘴小巧秀氣,壺身形制尚樸,卻瞧得出技藝腴麗。 二姨太用壺蓋輕刮壺口,“到底是宜興的正經?!?/br> 流螢不懂什么邵氏,但是聽二姨太這么說,那定然是個不錯的。 “這……得花不少錢吧?” “嗨,提錢傷感情,回頭讓老叁多去走動,給人家瞧瞧病,開兩副藥的事兒?!?/br> “哦這樣…” 流螢話音未落,韓俊明霍然起身,椅腿在花磚地上拖出尖銳的鳴叫。 “發什么癔癥!”二姨太的手停在半空,眼看著韓俊明喝空了湯碗頭也不回地朝外走。 “哪兒去?” “出去?!?/br> “哪兒?” 二姨太雖說不清楚韓俊明今晚吃錯了什么藥,但幾次叁番的她也不慣著,語氣也沉下來。 眼看著就要發作,流螢及時撫著她的胳膊安撫,“方才就同我說了要…要聽戲去?!?/br> 韓俊明停下步子,隨口一答,“《貴妃醉酒》?!?/br> “約了人?” “沒?!?/br> 二姨太心思一轉,“言老板的場子早就滿座了?!?/br> 中央大戲院的廣告前日就見了報,二姨太是托了人才弄來兩張票。 “我去小梨園?!?/br> “喲,哪位角兒這么不開眼?這當口上打擂臺,鹽降價了?” 二姨太挑著眉毛挖苦兩句,再給松枝一個眼神。 “聽說守備軍進城了,外頭多亂吶,白天都不太平,大晚上的,你自己跑出去聽戲?耳朵癢了,要么讓…咳咳、咳咳……” 她話說一半被咳嗽剎住,平日里嘴快說得順口,扔出去一半才想起來迎春已經不在家了,往日他哪有聽戲的毛病。 松枝的行動很輕,不一會兒就拿回來兩張戲票,二姨太將票子捏在手里,指腹捋過票子的側邊,隨后擱在流螢跟前的桌面上。 韓俊明目光朝那票子瞧了一眼,擱下一句“再說?!鞭D身走了,二姨太瞧他上了樓才坐正身子。 “好日子不好好過!” 昨兒還好好的,今兒就要去狎戲子。 二姨太恨鐵不成鋼,甩下一句話將小壺放回去。 流螢抿著嘴瞧著那錦盒若有所思,二姨太才解釋道,“你也甭過意,這是問親戚討的東西,沒花錢?!?/br> 流螢心里一緊,若是花了錢還好,沒花錢才不曉得欠什么人情,好不好還。 * 廳里傳來西洋鐘的報時聲,流螢陪二姨太說了會兒話,滿懷心事地上樓去。 二姨太要拿這壺賠給胡師傅,瞧著是滿心歡喜的,可流螢拿不準胡師傅的態度,心里琢磨著明日早些過去,先給胡師傅墊幾句話,囑咐到了才好。 雕花欄桿截止在二樓,流螢站在韓俊明的門前聞見了中西合璧的苦味兒。 他在車上時候就避著自己,眼下還要躲出去,可流螢等不得,若韓正卿真就是誆騙,那她得抓緊去找瑞之,而韓俊明懂洋文。 韓俊明沉了一會兒才開門,他抬起胳膊撐在門框上,流螢身子一矮從他胳膊底下鉆了進去。 韓俊明撐在門口片刻沒動,手指撫著嘴唇搓了搓才將房門關上。 “明兒得空陪我去找瑞之,要不先掛個電話?” 流螢徑自走到他的柜子跟前,借著玻璃倒影摘了耳墜,韓俊明瞧著她自便的樣子心里不由一動。 “跟老狐貍對著干,我有什么好處?” “你就說幫還是不幫?” 她將耳墜捏在手心里,拉開柜門,韓俊明才瞧見她耳垂上一道紅紅的印子。 原是來找藥膏的。 他心里的小火苗又矮了下去,走到近前,伸手從里頭拎出一個裝著棉球的玻璃瓶,再拿了鑷子。 “先消毒?!?/br> 韓俊明垂下視線,對上那雙亮晶晶的充滿好奇的眼睛,“拿著?!?/br> 玻璃瓶塞打開,濃郁的酒精味兒彌散出來,流螢下意識皺了鼻子。韓俊明拿鑷子夾上一枚棉球,再將瓶蓋蓋回去。 耳垂上有冰涼的觸感,隨后是刺痛,流螢捏緊了小手,咬著嘴唇不愿意發出聲音,眉毛卻擰了起來。 “呼——” 韓俊明一吹,她縮著脖子紅了臉,頸側的皮膚泛起一層顆粒。 他又拿了消腫生肌的藥膏在她耳垂上輕輕捻,“戴不慣就別勉強?!?/br> 本就是個清水芙蓉天然雕飾的底子,平日里一顰一笑就足夠招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做什么? 不過這話韓俊明沒挑明,只是語氣不大好。 流螢張了張嘴,又抿下去,將另一側耳朵也轉過來。 一時無話,兩廂沉默。 上完了藥,流螢站著沒動,韓俊明瞧了一眼,再將瓶子、藥膏依次歸位。 “好了?!?/br> 他不留她,流螢便紅了臉,可誰讓她有求于人呢,只得再提起氣來,虛著嗓音問道,“你還出去不?” 韓俊明一笑,“你希望我去,還是不去?” 他挑釁的意味明顯,流螢小臉兒更紅了,不禁嗔道,“我又不是二姨太,哪里愿意管你,想去便去?!?/br> 說罷,她轉身要走,韓俊明立時叫住她,“醋了?” 流螢疑惑一瞬,“不過是想躲著我罷了,醋什么?大不了再想別的法子,人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韓俊明求的可不是這個結果。 他嗤笑一聲,“那你非在酒會這事上較真兒?” “那不一樣?!?/br> “哪不一樣?” 流螢皺著小眉頭張著嘴,在她看來,韓俊明純是胡攪蠻纏,她不要同他吵糊涂架。 “你要去便去罷,我回了?!?/br> 她扭身就走,卻聽得身后傳來一句,“行,左右你不在乎?!?/br> 流螢氣悶,又回過頭來皺著眉頭嗔道,“在乎能怎地?不在乎又如何?我心里就這么大點兒地方,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著家,我還能去大街上,挨個找去不成?” 她氣悶,也困惑,素來風流不羈的叁少爺,怎么到了她這兒就這般小氣了? 韓俊明倒像是來了精神,“你不高興,不如同我吵一架痛快?!?/br> 這話給流螢氣笑了,“還道你是發癔癥,原是有??!” 二姨太說的對,好日子不好好過,哪個好人見天巴望著打架的? 流螢抬步就要回自己屋子去,韓俊明一把將人拉回來,身子一矮就扛上肩膀。 “呀!…你、你放我下來!韓俊明!你個無賴!” 流螢垂著頭,小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裳,一雙小腳懸空著亂踢。 韓俊明兩步進了里間,沒開燈,借著外頭的光亮將人放在臺面上。 小屁股咚一聲悶響,雖沒摔疼,卻也算不得輕。 流螢才坐住便推著他就逃,韓俊明按著她的身子拉開她一條腿,旗袍繃緊了敞開個不大的口子,他身子一欺便擠進去,硬是將她的雙腿卡在兩側動彈不得。 “你!你放、唔!……唔!……” 流螢抬手要打,韓俊明捋著她白嫩的胳膊鎖住一雙腕子,摟著纖薄的身子俯身吻下去。 那個只會掉眼淚的小丫頭長大了,再不是戰戰兢兢地求饒,任他予取予求的軟和性子。 “唔!” 韓俊明唇上一疼,口中泛起腥甜。 她發了狠,死死地咬著,身子動不得便拿頭頂。 他繃緊了身體,手上沒松,唇上的皮rou被扯著,不管不顧地反而吻得越發深入。 “唔!唔!…” 唇舌卷著腥味兒闖進她的小嘴兒,津液混著血水順著下巴淌,流螢抖得厲害,她氣歸氣,總不敢真的咬下一塊rou來。 韓俊明也不讓,二人僵持不下,流螢還是沒能敵過他的犟。 她松了口,韓俊明便攻城略地,將她按在鏡子上吃了個飽才愿意放人。 二人于幽光中對視,都喘著粗氣。 韓俊明背著光,整個人都在陰影里,臉上的表情并不真切。 “你不在乎?!彼种貜偷?。 “什么?” 流螢抬起眼,心思轉得飛快。 “給你打圓場,倒不高興了?” 韓俊明沒答,距離有些太近了,他下意識轉了腦袋,卻讓紅透的耳朵暴露在光線里。 “你覺得我有用?!?/br> “嗯?!?/br> 流螢應了一聲,為著讓他多說些,可韓俊明忽地轉回頭,于陰影里皺緊了眉毛。 “只是為著有用??” 他勉強接受自己的有用是個好事,可接受不了她純是利用,竟沒一丁點兒的在意,任他想去哪,想做什么,她全都無所謂。 今日好似是她給了機會,仔細想來不過是迎春說動了心思,若不是為著他還有些用處,那就純是可憐罷了。 她算什么,不過一個孀婦,一個丫頭,有什么資格來可憐他? 韓俊明心里那點兒竊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接近失落的惱恨。 流螢看不清他,心里卻莫名發酸。 “你…疼不?” 血雖然不淌了,嘴唇該要腫的,流螢想伸過手去,可腕子還在他掌心里攥著。 “甭管!” 自己的關心卻換來這么一句怒罵,流螢杏眼一瞪,氣得又去頂他。 “誰要管你!什么都藏著,心思比你大哥還深!還道你心里許是好的,哪知是個茅坑的石頭!我自作多情!純純的多余!” 小腦袋撞在懷里,韓俊明大手一攬便不讓她再動。 自作多情。 什么情? 韓俊明瞇起眼睛,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子,酸的澀的都揉在一起。 他發現自己舍不下這份模糊的情。 即便是同情,是可憐,他也舍不得。 流螢像只被擒住的小貓一般不依,扭著身子與他角力,被箍住的腕子更是掙得厲害,連指甲都伸出去抓他的胳膊。 當真是難馴。 若說以往她還吃他的嚇唬,可眼下他是丁點兒辦法都沒有,他拿她沒有辦法。 她要他有話直說,他不喜歡,也不擅長,可他沒有辦法了。 韓俊明頭一次被逼到絕境,像是下了必死的決心,手底下不自覺地用了力氣。 “不要可憐我?!?/br> 他從后槽牙咬出這幾個字,流螢感覺到他的手在抖,她的頭發被揉亂了,鬢發散下來,珠花掉在臺面上,烏黑的辮子纏上他骨節分明的指頭。 “可憐?…” 她問得小心,韓俊明卻成了悶葫蘆,躲在他自以為安全的領地。 若不是這黑暗,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般矯情的話。 下巴托在他掌心里,頸子也被他扣著,流螢仰著頭瞧他的輪廓,不知怎地,白日底下都能將他兄弟二人搞混淆,這會兒隱了眉眼,倒覺得他絲毫不像他大哥。 流螢清晰地知道這人就是韓俊明,可這個韓俊明似又不是她以為的那個韓俊明。 黑影壓下來,流螢下意識閉起眼睛,然而唇上并沒有落下親吻。 肩上很重,頸窩很燙,韓俊明的額頭抵著她,聲音含糊像午夜的呢喃。 “你喜歡我吧?!?/br>